燕之想都沒想就搖了頭:“多謝尚書大人擡愛,小女子身邊還帶着個孩童,并且我們姑侄閑散慣了,實在進不得高門大戶,貴府的掌竈之職小女子應承不來。”
“哦……”劉尚書沉了臉,拉長了聲音哼了一聲,擡手把信封心不甘情不願地遞了過去:“此次頭名賞金爲一千兩,全賴帝都諸位至交好友添金,如今是一萬二千七百兩!”說着話他擡眼看着燕之目露兇光壓低了聲音說道:“燕姑娘,你可拿好了!”
燕之神色平靜的接了信封,如同沒有看見劉尚書那虎視眈眈的目光般當着一屋子人的面将信封打開,她從厚厚的一沓子銀票裏數出幾張收入袖籠,而後把餘下的銀票依舊裝進了信封。
燕之走到報國寺主持的面前停了步,她雙手捧着信封舉到了大和尚的面前朗聲說道:“法師,這是小女子參加素食競技得來的賞金,我隻留下一千兩銀子,餘下的都布施給報國寺!”
“嗡……”燕之的話音才落,花廳内外便起了一陣小小的議論之聲。
一萬多兩銀子啊!她眼睛都沒眨說布施就布施了……這樣的大手筆,便是在大宅門裏待久了的人們也會爲之動容!
“阿彌陀佛!”主持和尚也是一愣,但他馬上恢複了常态,雙手合十問道:“貧僧贊歎施主布施功德!但不知燕施主對布施的銀兩可有安排?”
“有的!”燕之低頭沉思了片刻才說道:“其中六千兩爲助印經書之用,望貴寺能将這些經書流通起來,讓更多的百姓得到佛法的教化。”
“再有三千兩還請大和尚及貴寺的高僧們擇吉日爲我大惠做一場祈福法會,願我大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餘下的兩千七百兩,一千兩用于齋僧,一千七百兩用于爲貴寺的僧衆添置僧衣。”
“阿彌陀佛!”報國寺的主持低眉斂目聽完燕之對餘下一萬一千七百兩銀子的安排後才擡手接了她手裏的信封:“随喜贊歎燕施主善行!”
“随喜贊歎!”典座僧也走了過來對燕之合十說道。
“典座師父。”燕之很敬重這個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她輕聲說道:“那次在香積廚的院子裏爲您捧玉牌的小師傅身上的僧衣已經小了,這次貴寺做僧衣的時候多給他做一套吧,他歲數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可以。”典座僧微笑着點了頭。
一萬多兩銀子,放在大戶人家就是在賬簿上增加個數目而已,可若是放在手無寸鐵的燕之那裏,卻是能爲她引來殺身之禍的!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她一個孤零零的小丫頭,身上突然的多出那麽多銀子來,那就是閻王爺的催命符啊,剛才劉尚書的眼神燕之看見了,她也相信,隻要她不答應劉尚書留在府裏做個廚娘的要求,那麽,她和阿文一出了尚書府,用不了多久,整個帝都的人都會知道有個叫燕之的女人在素食競技後得到了一萬多兩銀子……
那樣,她會被很多居心叵測的人盯上,以後再無甯日!
銀子多了是好,可你得有命花才成啊……
燕之在接了那一萬多兩燙手的賞金之後,隻留下了一千兩,其餘的當着一屋子人的面直接被她布施了出去!
景行慢悠悠的走回椅子邊坐了下去,他心裏暗自笑道:不愧是本王看上的女人,腦子裏果然有東西,我過去是太小瞧她了……
“那,尚書大人,此間已經無事,請容小女子告退!”燕之轉身朝着劉尚書行禮道。
“……”劉尚書張了張嘴,從内心裏來說他是不想這麽就把燕之放走的,可她現在身上隻剩了一千兩銀子。爲了一千兩銀子讓他勞心勞肺的似乎又犯不上……
“燕姑娘。”李禦廚在劉尚書猶豫的工夫裏又開了口,他指着大圓桌上自己所做的那些菜品說道:“區區不才,想請姑娘點評下。”
“你是宮裏的禦廚,怎麽倒求一個無名的女子去評點自己的菜肴呢?”頭等賞金歸了燕之,屋裏坐着的劉寶月心裏是萬分的不願!
她不心疼那些錢,但她就是不願意燕之在國師大人面前出這麽大的風頭!
燕之本來都準備要走了,聽了劉寶月的話她提步走到圓桌前先對着李禦廚行禮道:“既然您問了,小女子便會誠心去說,言語中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海涵!”
“這是在說菜,姑娘就該如此!”李禦廚還禮道:“還請姑娘直言便是。”
“你看他……”劉寶月氣得屁股又離了凳子,本想接着再說幾句,她擡眼對上母親淩厲的眼神頓時閉了嘴。
“外面的事情自有劉大人,妹妹這急可是自找的……”解懿端起桌上的茶塞進劉寶月的手中柔聲說道:“你我姐妹在這裏喝喝茶聽聽他們說菜不是挺好?”
劉寶月因爲姐姐是大惠的皇後娘娘便頗有些眼高于頂目中無人!
帝都裏的貴女能與她來往的也不多,她自認爲也隻有解懿這樣出身的女子才資格與自己深交。
這次府裏辦素齋競技,劉尚書讓她寫些帖子邀請些小姐妹到府裏做客,劉寶月想了半天也就請了解懿一人,由此可見解懿在她心裏的地位。
“今兒國師大人也不知道怎麽了,倒替那個女子說話……”她接了茶杯輕聲嘀咕道:“還是賢王爺好,他都往咱們這邊兒看了幾次了,定是在看姐姐你呢!”
“姐姐坐在這裏都未曾看見王爺看向這裏,妹妹倒是如何看到的?”解懿抿嘴一笑,不忘編排她幾句:“妹妹你不聽着外面的人說菜怎麽總是看向外面,你是在看什麽?”
劉寶月被她說的小臉一紅,頓時低了頭,她心裏美滋滋的說道:“人家誰也沒看!解姐姐你不要胡說……”
“好,那我就有什麽說什麽了。”屋裏兩個女子輕聲細語地說着悄悄話,屋外燕之也開了口:“齋者,戒潔也。”
燕之一開口,解懿便閉了嘴,她轉臉看着竹簾凝神傾聽起來。
“既然我們做的是素齋,那便要嚴格依照‘戒’去做。”
“佛法很多都在講斷欲,這個欲有的來自于内心,有的來自于外界。那外境所說的‘色、聲、香、味、觸’,便是能引起人們欲望的因。”
“您做的這些菜雖然用的都是素的食材,可卻取了魚,雞,鼈,雞翅等等腥物的形狀,雖能勾起人們的食欲,卻也引人動了要吃肉的欲望,恕我直言,這樣的菜肴是根本不能稱之爲素齋的,而隻能叫素菜!”
“所以不管您這場競技是否過了時辰,也不管您用了幾個竈台,這些都是其次的,在小女子看來,您的這些菜是連擺上這張桌子的資格都沒有。”
“這不是素齋。”燕之說的十分中肯,聲音也不大,但卻讓李禦廚白了臉。
“阿彌陀佛!”典座僧卻點頭道:“燕施主所言極是!這樣的菜的确已然不能再叫素齋了……”
“受教了。”李禦廚對着燕之拱手道:“李某做了十餘年菜,到今日方知自己是做偏了,有幸遇到姑娘真是李某的造化!”
“您客氣了!”燕之斂衣行禮:“能與同道中人痛痛快快的說上幾句話亦是造化,能遇到禦廚大人今日小女子也是不虛此行!”
“對不住劉大人您,小人沒辦好娘娘的差事!”李禦廚哈哈一笑,轉身對着劉尚書抱拳行禮道:“李某這就回宮去交差領罪了!”他說完又朝着屋裏所有的人抱拳示意一番,邁步走了出去。
“小女子也告退了。”燕之也對着屋裏的衆人又行了禮,提步往門口走去:“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屋裏的那位姑娘,說話請說全了,否則斷章取義便讓好好的一句話有了歧義。”燕之出門前淡淡的說道。
坐在竹簾裏的劉寶月臉騰的一下子如火燒一般,她張了幾次嘴都是無話可說,隻能一言不發地聽了這幾句訓斥。
解懿卻站了起來走到了竹簾邊往花廳的門口望去,隻是此時燕之已經走了出去。
……
“阿文,回家了。”燕之從花廳裏一出來就朝着阿文伸了手,小東西卻馬上跑進了花廳:“姑姑,咱家的食盒還沒拿呢!”
燕之笑道:“可不是麽,姑姑都忘了。”
接了小厮送進去的食盒,阿文把籃子裏的東西都裝進了食盒裏,才要把小酒壇也裝進去,劉尚書開口道:“燕姑娘,可否把這個留下?”
“好,阿文就把那些素油留下吧。”燕之知道劉尚書是想留着那些素油讓人照着做出來,她不怕他去研究,索性大大方方地把小酒壇留了下來,她與阿文一起快步離了尚書府。
“天都黑了……”站在寬敞的街道邊上,阿文笑嘻嘻的說道:“姑姑啊,今兒咱回家吃頓好的吧?”
“都這會兒了,也沒地方買菜了啊!”燕之左右看了看爲難的說道:“要不,姑姑帶你去大酒樓裏吃一頓?”
她這段日子天天關門在廚房裏鼓搗做素油,一天三頓飯都做的簡單,小東西有點虧嘴。
“那地方有什麽可吃的!”小東西搖搖頭仰着小臉說道:“我現在就想吃姑姑做的臘肉炒飯!”
“那好說!”燕之往左右看了看,領着阿文往街對面停着的馬車走去:“回去姑姑就給你做。”
……
“這馬車是怎麽了?走得這麽慢?”阿文跪在車廂裏的凳子上一直往車外看着,不時催促馭夫幾句:“伯伯啊,快一點好不好,我還等着回家吃飯呢,您這般趕車,我和姑姑明兒早上的早飯都得耽誤了!”
“小公子莫急,老朽的這匹馬老了,跑不動了,老朽舍不得抽打它。”趕車的老漢頭也不回的說道:“不如這樣吧,等到了地方,少收你們五文錢?”
“不用急,您慢慢趕車就是。”燕之把阿文叫了回來,輕聲說道:“我們不急。”
馭夫道了謝,依舊走得不緊不慢,等到燕之坐在車上被搖晃得睡了兩覺之後發覺仍舊沒有到達南菜園村的時候,她終于覺出了這輛車的詭異!
“停車!”燕之撲到車廂口一撩簾子對着馭夫說道:“我們不坐了!”
“姑娘還請回車裏坐好吧!”馭夫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精光四射:“再有一刻的工夫就能把你們送到家了!”
“送到家?你說的是什麽家?”燕之全神戒備的說道。
“當然是姑娘您自己家。”那人揚起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個脆響,不在搭理車裏的兩個人。
“姑姑,怎麽回事?”阿文從凳子上下來湊到了燕之的身邊,小聲問道。
“我們遇到壞人了!不知道要把咱們拉到哪兒去呢!”燕之沉聲說道,她眼睛盯着車下随時準備着要跳車。
阿文也撩着半邊車簾子往外看着:“這……這就是咱們回家的路啊……”
“嗯?”燕之擡了頭往道路兩邊看去,她看見了道邊上種着的一排排香椿樹……可不正是往南菜園走的路麽!
“到底是怎麽回事?”馬車在燕之租住的小院前停了下來,燕之下了車,茫然地看着趕車的老者。
老者一甩鞭子趕着車走了,沒搭理她。
“錢!車資還沒給呢!”等到馬車快走得沒了影,燕之才想起還沒付車錢呢。
“姑姑,回去吧。我看,那老伯是不會要的。”阿文自己從燕之腰上挂着的荷包裏取了鑰匙開了門拉着她走了進去,才要關門落闩,就見一輛馬車停在了自家門口:“王爺,到了。”
燕之一皺眉,扭身進了院子回了屋。
才點了油燈就見景行從屋外走了進來,要笑不笑的走到燕之身前低頭看着她說道:“爺這一路可是打發了四撥人才讓胭脂平平安安地到了家,你得謝謝爺!”
他嘟着嘴把臉湊到了燕之的眼前:“親一個!用你的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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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這句話本意講的是慈悲,是說君子不忍看到飛禽走獸死去所以遠離殺戮~
這裏的庖廚代表是用刀殺死飛禽走獸的行爲~
所以,燕之說劉寶月的話是斷章取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