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進來。”景行把手裏的帕子遞給福全。
他才吃了藥,滿嘴的苦味。
福全接了帕子,将裝着蜜餞的碟子捧到了他眼前。
碟子裏放着兩顆外面裹了一層糖霜的梅子,看着很誘人。
景行不由自主的朝着梅子伸出手去……
手擡了一半又放下,他搖了搖頭:“以後不要預備這些東西了。”
胭脂說過,讓他少吃這些,還說讓他吃的膳食不要太油膩,菜裏要少放油鹽……這些他都記着呢。
沒有刻意的去記,就是因爲那個女人每次吃飯前都會唠叨這麽幾句,讓他想忘都忘不掉。
“是。”福全把那隻碟子放在仆役手裏端着的托盤上,他彎腰靠近景行,想扶着他躺下。
“本王稍坐片刻。”景行推開了他的手往門口張望着。
黑衣侍衛一手抓着倆貓爪子倒提着唐伯貓站在屏風處不敢往前再走。
寝殿裏鋪着一整張地毯,走上去跟踩在棉花上似的,侍衛隻踩了一腳就趕緊退了回去。
他的鞋底太髒,已經在地毯上踩了個大腳印子!
“你這是怎麽拿着它呢!”一看唐伯貓在侍衛手中受了倒懸之苦,景行當場沉了臉:“連抱狸奴都不會?”
“回王爺,這狸奴跑的可快了!”侍衛忙躬身說道:“早上卑職放他出去方便,滿園子追着它跑,差點沒追上它。”
侍衛一身武功在身,平日用時甚少,自打接了這份看貓的差使之後,該侍衛自認爲自己輕功見漲,從這棵樹上竄到另一棵樹上簡直到了行雲流水的地步,毫無障礙!
“不是拴着呢麽?怎麽還差點讓它跑了?”景行對着侍衛擡擡手,示意他過去。
“拴着呢,它帶着這根麻繩跑……”侍衛轉臉看向福全又看了看地毯。
福全走過去伸了手:“把狸奴給咱家吧。”
“福管事,您可小心點!這東西野着呢,愛撓人!”
“嗷!”唐伯貓突然叫了一聲,吓了福全一跳:“嚯!它叫的可真難聽。”
“可不是麽!”侍衛很贊同福全的話:“沒聽見狸奴這個叫法的。聽着和山裏的老虎猛獸似的!”
比劃了幾下,福全也照着侍衛的樣子抓着貓爪子把唐伯貓倒提着送到了景行的眼前。
“給它放下……”景行往四周看了看,覺得把唐伯貓放哪兒都不合适,他還是覺得它髒。
“扶本王起來。”
兩名仆役過來,扶着他起身坐在了床邊兒上。
“放這兒。”墊了一方帕子在腿上,景行擡頭說道。
唐伯貓被放到了他的腿上,馬上翻身要跑,景行忙按住了它,唐伯貓‘嗷’地一聲在他的手上撓了一爪子!
景行仍是按着它不松手,眼睛則盯着自己手背上的兩道滲着血珠子的傷痕發了直。
半晌之後,他忽然哽咽了下,雙眼通紅的說道:“你怎麽總是撓我呢……爺想對你好……别撓我啦……疼……”
他想燕之了。
想得抓心撓肺的。
本來,他都認了命了,想把解二小姐娶進門,給她賢王妃的名份,兩個人一起生兒育女,趁他活着的時候,多生幾個……
可今兒解懿過府探病走了這一遭,卻把他的心給走涼了。
他認了命,解二小姐卻沒有認命。
她看似乖巧的言行下處處都給自己留了後路。
她進他的寝殿是帶着丫鬟進來的……
他讓她扶他一把,她隻虛虛的拽了他的衣袖,卻不肯抓住他的手……
甚至,她都不願坐在他的床邊,而隻勉爲其難的坐在離着他好遠的椅子上……
解二小姐可以耐着性子來看看他,心裏卻沒有他。
世上的女子确實是不一樣的。
有個女人急起來會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而就是那個壞脾氣的女子也會在他病的起不來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地拉着他的手攬着他的肩把他扶起來……
還是這個女人,連他送她的鞋子都舍不得穿,卻舍得用賣了耳墜子的錢給他買一口吃食……
她說:有病了也不要急,咱慢慢調養着,總會好起來的……
“備車。”他忽然吩咐道。
“王爺,這麽晚了您還出去?”福全與侍衛對視了一眼,小聲說道:“您這身子,才見好……”
“備車。”景行雙手抱着唐伯貓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外門口走去。
他還得去找她……
沒了她,活着真沒意思。
……
今兒到早市的行人和商販都會不由自主的抽着鼻子聞一聞:“誰家炖肉呢?可真香!”
六月十五,燕之的小鋪子不聲不響的開了張。
自古至今,從事烹饪這一行的都知道,它叫‘勤行’。
顧名思義,必須要做到手勤,眼勤才能做好這門手藝。
好吃懶做的人,絕成不了一個好的大師傅!
燕之昨天回家吃了午飯之後就睡下了,子夜時分,她已經帶着阿文摸黑來到了鋪子。
阿文燒火,她和面,到了就開始忙活。
做火燒用不着好面。
麥子磨成粉要過籮篩去麸子,頭籮面就是好面,面粉白筋性強,這樣的面粉論斤賣,很貴!二籮面和三籮面就便宜很多,尋常人家過日子,大多會買二籮面三籮面,隻有過年的時候會買幾斤好面,就爲了包幾頓餃子。
用好面做出的面條和饅頭會又白又有咬勁,而用它做了燒餅就是糟踐了,還會硬邦邦的咬不動!
燕之昨天走之前就和了一塊面,天熱,那一塊面早就饧過了勁成了發面。
燕之又往面盆裏面加了五瓢二籮面,兩瓢三籮面,兩樣面粉摻在一起又往裏抓了把糖。
“姑姑,是做甜火燒麽?”阿文一面看着火一面問道。
“我要做碰面火燒燒餅,就是得把發面和死面和在一起做出的燒餅,發面又酸味,可這點發面又犯不上加堿了,就添把糖中和一下,等燒餅熟了,吃不出甜味來。”
她這邊和好了一大盆子面蓋上濕粗布饧着,阿文那邊兩隻大竈上的鐵鍋裏的水也燒開了。
燕之鋪子小鋪子裏壘了兩盤竈台一個烤爐,設計十分巧妙。
烤爐是兩層,與旁邊的竈台相連,隻要有一個竈台點上火,烤爐那邊就有熱氣,隻烘烤并不見明火,利用竈台的餘溫加熱,可以省不少木柴。
把切好泡去血水的豬肉和洗的幹淨的豬肺豬肝等都過了水,燕之把兩隻鍋裏水淘幹淨,阿文則端着那些熱水小心地走了出去,倒在了路邊的洩雨溝裏。
燕之往右手邊上的鐵鍋裏加了一勺油,看着油熱了,她把蔥姜等香料放進去煸炒了一番,等着鍋裏冒出了香料的香味,她才加了調味料進去,加水燒開,把一碗甜面醬倒進鍋攪勻,鍋裏的湯汁馬上加重了顔色。
等着鍋再開起,燕之把過了水的豬肉豬下水一起到了進去,用大鐵勺子攪拌了幾下,她把立在竈台邊上的大木頭鍋蓋蓋上:“記着,開鍋後用小火啊,别燒太多柴火。”
讓阿文看着火,燕之開始做燒餅。
面團在饧了一會之後,表面變得滋潤起來,燕之又把整塊面團揉了一邊,她從大面團上掐了一塊下來放在案子上。
擀開成片,在上面刷油撒面又撒了一點點椒鹽,卷起成條,揪成大小均勻的面劑子。
面劑子被一個一個的擺在案子上,碼的整整齊齊的,燕之做的利落。
這兩天她已經試着做了幾次火燒燒餅,方法還是憑着上一世學來的記憶,但手法卻熟練了很多。
拿着幾隻面劑子走到竈台邊,她把它們一隻隻地貼在空着的鐵鍋上按成橢圓的餅子,一鍋正好能貼十五個大火燒。
火燒一面很快被烙得焦黃,燕之把它們翻了個個接着貼在鐵鍋上,待到兩面都成了同樣的顔色,她把這些隻有六成熟的火燒坯子一個一個碼進了烤爐裏,在每個餅子上都刷上一層薄油,燕之關上了烤爐的木頭門。
“姑姑,先做的是椒鹽的?”阿文看了一眼說道。
“嗯。”趁着烘烤燒餅的間隙,燕之又從面缸裏揪了塊面下來,重複着做起擀面,撒鹽撒面,卷成條再揪成劑子的步驟:“餓了吧?咱現在睡得早,一天是兩頓飯,昨兒的晚飯還沒吃呢,等會兒火燒熟了你就吃一個,先墊吧墊吧。”
“我等着和姑姑一塊吃。”阿文輕聲說道。
外面,漆黑一片,連官道上都見不到一個過路的行人。
屋裏熱氣騰騰,擺在小小窗台上的一盞油燈上有隻灰蛾忽上忽下的飛舞着……
燕之回頭看了眼蹲在竈前燒火的孩子笑了笑,隻覺心裏分外的溫暖。
若是沒有先前鬧得那一場,她現在還會住在賢王府的後院裏,這間鋪子也會照常開,但是不會開的這麽急……也不會有這個懂事的小東西陪着自己。
得失之間,燕之有些恍惚:人和人的緣分呐可真是奇怪……曾經親近的人,忽然就變成了陌路,而兩個原本互不相幹的人,卻又過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那就等鹵肉炖好了再吃。”燕之又拿着幾個劑子過去貼在了鐵鍋上:“姑姑還煮了雞蛋呢,待會用着肉湯鹵一鹵,吃起來帶着肉味,可香了!”
“姑姑,我吃個火燒就行,雞蛋留着賣吧。”王府裏最近的飯吃并不差,但是也不可能給下人們敞開了吃肉,一大鍋肉就在眼前,雖然鍋上蓋着鍋蓋,阿文還是能聞見鍋裏的肉味,他咽了下口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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