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來的時候看見燕之還坐在屋門口的小闆凳上,搖着一把折扇發呆。
“姑姑,累了一天了,你怎麽不早點歇着?”收好了木盆,又關了廚房的門,他趿拉着兩隻鞋‘吧嗒吧嗒’地跑到燕之身邊。
“就會好好走路?腿上的傷還沒有好呢,又跑!”燕之仰頭看着他說道。
“呵呵,早不疼了。”秋夕扶着牆慢慢的坐在門檻上,受傷的腿直直地往前伸着,不敢彎。
一天一夜的功夫,他的膝蓋上已經結了一大塊硬痂,雖然不再那麽疼痛,卻是稍微一彎曲就會裂開,所以他起來坐下的時候都格外小心。
“院門闩好了?”燕之問道。
“落闩了。”秋夕點點頭:“廚房的門也關嚴了,姑姑放心吧,就是下雨也濺不到屋裏去。”
燕之沖着秋夕扇着口中說道:“倒不是怕下雨濺水,是咱們這裏僻靜,我怕有野貓的什麽進去禍害。”
秋夕常聽見燕之對着唐伯貓喊‘貓咪’,因此知道她說的野貓是什麽。
“姑姑什麽時候買的扇子?我今兒一直跟着姑姑,都沒看見你買這個。”秋夕從燕之手裏接過折扇,打開合上地折騰了幾次,他舉着扇子給燕之扇着風:“折扇好看,可是不結實。”
“是老秀才領着咱們過來看房子落下的。明兒,你給他送過去。老人家記性不好,容易丢三落四的。”
經秋夕這麽一說,燕之也覺着得買兩把扇子回來。
夏天蚊子多,天一擦黑,蚊子就格外的多,她得買兩把扇子回來扇蚊子。
“嗳。”秋夕應了。
“我放了套新衣服在你屋裏,明兒别穿這身衣服了,灰耗子似的,難看!”燕之扥了扥秋夕的褲腿子撇嘴道:“我早看這身衣服不順眼了,正好換了。”
秋夕笑笑,知道姑姑是不願自己穿着賢王府小厮的衣服在外面招搖,省的招回事來。
“知道啦。”他輕聲應道。
屋裏屋外都沒有點燈,天氣悶熱陰沉沒有月亮,兩個人就坐在夜色裏小聲地說着話。
沒了王府裏時遠時近的打更聲,隻有外面樹上的伏天和匿在灌木上的油蛉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個不停,雖然一動就要出汗,燕之和秋夕都覺得心裏是安甯的。
這是在自己的家裏,哪怕房子是租來的,這仍是他們的家。
“姑姑和你商量商量啊……”燕之收回膝了兩手抱着,側頭看着旁邊的小小子說道:“我叫燕之,你叫秋夕,一家人連姓都不一樣,以後少不了會惹來閑話。”
“不用商量,姑姑讓我叫什麽就是什麽。”秋夕馬上答道。
“你在家的時候叫什麽?”
“叫王文,我娘在世的時候總是說,希望我大了能識文斷字,别想祖輩人一樣,都是睜眼瞎。”
“你娘說的對。要識文斷字……”燕之伸手握住了秋夕的小手說道:“你看這樣行麽,你還叫‘文’對外就說你叫燕文,等你大了,姓王還是姓燕都随你。咱現在先暫時這麽叫着……”
“燕文……”小小子喃喃的說了幾遍之後對着燕之一點頭:“那我就叫‘燕文’。”
“阿文。”燕之搖了搖他的手:“以後,我就叫你阿文。”
“嗳!”小小子大聲的應了。
“回屋睡覺!”燕之起了身,回手把燕文也拉了起來:“咱還得忙活幾天,争取這個月十五之前把鋪子開起來!”
原本租了小屋子回來,燕之是想準備充分了再開張的。如今她有家了,家裏還有了個會說會笑的貼心小小子,燕之覺着小小子既然肯跟着自己,那她就絕不能虧待了他。
所以鋪子得緊鑼密鼓的開起來,小小子不但會說會笑,更得要吃要喝,她得卯足勁掙銀子!
兩人各自回了屋,燕之躺在新買的被褥上還是睡不着。
景行已經被她刻意的忽略,她爲他已經激出一口血,她不能再爲了他,爲了他們之間的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感情搭上自己性命。
燕之把明天要做的事情在腦子裏捋了兩遍,再确定無誤後,她才長出了一口氣:“錢還是不夠……”
燕之從賢王府出來的時候隻帶了貼身放着的兩張一兩的銀票。
苦幹了幾個月,她摳摳唧唧地攢出來三兩銀子,給了蘇家一個月的房租,又請了人回來在小屋裏進行了一番改造,壘了兩盤竈,光這兩樣就用去了一兩銀子。
昨天租了這個院子,還買了些必須用的東西,又花錢差不多一兩銀子,如今滿打滿算,她還剩了一兩銀子。
這一兩銀子既要添置些炊具,還得預備下鋪子裏要用的原材料,明顯是不夠的。她還得另想法子。
雖然燕文把他的二兩銀子給了自己,可燕之就沒打算用。
燕之琢磨着,等日子稍稍穩定些,就送阿文去讀書。
到時候如果自己掙不出他的學費來,那就從他這二兩銀子裏出。
……
第二天一早,燕之和阿文在家吃了早飯便鎖了門出來。
天陰沉沉的,随時都有可能下雨。
他們先去了鐵匠鋪買了兩口鐵鍋。
鐵鍋在上竈前還要經過一回大火燒,這叫做‘開鍋’,‘開鍋’之後還要用豬油裏裏外外的塗抹一遍才算是徹底完工可以用了。
開鍋之後的鐵鍋會更耐用且煮食物的時候不易粘鍋。
留下阿文在鐵匠鋪,等着兩口鍋開好送去早市口的小屋,燕之一個人匆匆離去。
她去了當鋪。
當初爲了賣豆芽,她當了一隻耳墜子做了本錢。
那隻耳墜子早就被她贖了回來,今兒她還得把它在典當出去。
頭次當的時候,是當了一隻,這次燕之當了一對兒,這能讓她拿到的銀子多些。
“掌櫃的,這副耳墜子您可收好了,我六個月後一定會來贖!”
這對兒金耳環是實心的,成色很好,用料也足。一對兒當了二兩多銀子。
六個月,燕之得用三兩銀子才能把它贖回。
這是屬于這具身子原主唯一的一樣物事了,燕之必須得把它留住。
“好。”當鋪的掌櫃随口應了。
來他鋪子裏當東西的大多是家裏有了急事急着用錢,幾乎每個人在當了東西都會說這麽一句:我以後一定會來贖!
但當鋪的掌櫃聽多了這樣的話早就沒了感覺。
而大多數當了東西的人,以後也是不會來贖當初被他當了的東西的。
“六個月,我一定會再來!”又看了眼已經被當鋪掌櫃收進墊着錦緞的木盒中的耳墜子,燕之轉身離去。
……
這一天的早朝景行聽得格外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他還不能走。昨日陛下一連兩道聖旨頒到了賢王府,又是賜表字又是指婚,這是多大的恩典?他必須得到皇兄跟前去千恩萬謝去!
一進了禦書房,景行就看見了坐在裏面的解慎,兩個人俱都一怔,這是即将成爲翁婿的兩個男人頭一次如此認真的審視對方,眼中俱是五味雜陳之色。
解慎忙起了身,待到景行給陛下行過禮之後,他才對着景行抱拳拱手道:“賢王殿下。”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解慎保的是景家的江山社稷,哪怕景行與自己的女兒成親後就是自己的後輩了,他還是得向景行行禮。
“解大人多禮了!”景行忙走過去虛扶了對方,兩個人的視線都看向了别處并未對上。
“都是一家人,坐下說話!”皇帝陛下滿臉笑意,他看着景行說道:“朕隻爲你指了婚,至于成親的日子并未定下,無疾……”
景行的表字是無疾,也是昨天才有的,現在皇帝陛下當着他的面親親熱熱地叫了聲‘無疾’,景行卻聽着很陌生。
“陛下。”景行微微側了身面朝了坐在龍書案後面的景雲。
“正好,咱們的嶽丈在此,不如,就把成親的日子定下來?”
解慎的大女兒是景雲的貴妃,而二女兒即将成爲賢王妃,他正是眼前這兩位權勢滔天的男子的嶽父大人,可解慎卻隻覺得憂心忡忡。
一入宮門深似海,解慎心疼那個從此終身出不得宮門的半步的大女兒,也心疼即将嫁給對面那個病秧子的二女兒,一顆心掰成了兩半,解大人如今看皇帝陛下與賢王殿下是格外的不順眼!
“不急!”
“不忙!”
解慎與景行先後開口道。
“哦?”景雲看着景行笑道:“解卿家是舍不得愛女,因此不急,無疾,你怎麽也不着急呢?”
“啓禀皇兄。”景行先是露出一個含羞帶怯的微笑來,似乎是面對了老丈人說這些話很不好意思似的:“昨日臣弟接了皇兄的旨意便寫了家書,連夜派了人送了出去,把這樁喜事告知了六位姐姐。”
“書信一去一回都要月餘,臣弟自幼跟在姐姐們身邊長大,如今成親這樣的大事,總要等姐姐都到了才可操辦。”
“況且姐姐們都嫁的遠,就是見到臣弟的信件就動身到帝都,等到的時候也得是冬天了。因此臣弟不敢着急啊……”
“倒是這個理兒。”皇帝陛下點頭道:“無疾也不要一直等着,該準備什麽就先預備着,缺什麽就和皇兄說,你大婚,總要辦得體面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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