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有志氣!”燕之被他一番逗笑了:“你就這點本事?不是賣了自己就是要飯?”
秋夕仰着頭看着她,想得很賣力,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姑姑,我跑的快!我能跑腿兒!”
燕之彎腰指着他的膝蓋說道:“現在跑跑看。”
“現在跑不動。”秋夕洩了氣,感覺自己很沒用:“姑姑,你還是别養我了,我就會吃飯……”
“呵呵!”燕之起身牽着他的手往左右看了看:“會吃就成,姑姑就是會做飯!”
燕之豪氣沖天的吹完牛皮又開始撓頭皮:“這他娘的到底是哪兒啊?我怎麽連東南西北都看不出來。”
“我知道!”秋夕見自己終于有了用處,心裏一高興,說話的聲音就格外的大:“這裏是吹箫巷!離着王府沒多遠。”
他話一說完,身後的屋裏就傳出一聲粗嘎的聲音來,怒氣沖沖地帶着火氣:“外面的那個崽子!要吹箫就他娘的滾回被窩子裏吹去,别站在你爺爺家的窗戶根底下吹!剛睡下,就被鸹噪醒了……”
“姑姑,快走吧!”秋夕被這突來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他朝着燕之吐了吐舌頭,拉着她就走。
走了幾步之後,燕之看見路邊有塊雞蛋大的石頭,便過去撿了起來,瞄準了方才那家的窗戶丢了過去!
‘哎呦!’天熱,家家都開着窗戶睡覺,那枚石頭徑直飛進了屋,緊接着叫罵聲就響了起來:“婢子生的東西,有種别跑,等你爺爺出去打出你屎來!”
“媽蛋的!敢說老子是婢子生的!你有種就站屋裏别出來,我這就把你腦袋裏的屎打出來!”燕之正左看右看着,秋夕已經撿了一塊更大的石頭咬牙切齒的扔進了窗戶,屋裏的驚呼聲又起:“哎呦!怎麽還砸啊……”
“姑姑快跑!”不等屋裏的人出來,秋夕一把拉住燕之的手就往對面的巷子裏跑去……
秋夕腿上有傷跑的一瘸一拐,跑進巷子之後燕之見身後并沒有人追來便放慢了腳步:“這是去哪兒啊?”
“姑姑不先回去收拾東西嗎?”秋夕邊走邊說道:“我帶姑姑到王府的後院去,咱現在從前門指定是進不去了。”
“不能回去了。”燕之拉住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隻覺悶得厲害,眼瞅着要下雨:“我出來的時候打了王爺,若是這個時候回去不是自投羅網麽?”
燕之知道景行并不會記恨自己打他的那一耳光。
可她現在心灰意冷,已經不想在與那個男人有半點牽絆。
她沒有多少東西,屋裏鋪的蓋的還有大包袱裏被她收着的那些東西大多是從景行屋裏撿來的。
既然兩個人散了,那就散的徹底吧。
東西不管值多少銀子她都不會再要。
燕之要把關于景行的一切都留在賢王府。
那些原本不屬于她的東西,終歸是不屬于她……
“這裏離護城河近麽?”燕之問道,說完她馬上又接了一句:“就是王府後面那處護城河。最好能繞着點走,咱還是離王府遠點吧。”
“那好辦。姑姑跟着我就是了。”秋夕在王府裏幹的就是跑腿的活,對這附近的街道巷子自是熟悉無比。
他帶着燕之隻朝着南走,專挑沒人的胡同巷子走,待到兩個人都走了一身汗,燕之才發現他們已經站到護城河的對岸。
隔着寬寬的護城河,她能看見賢王府那一片深宅大院。
“成了,這裏姑姑就認識了。”路上已經行少見,四處漆黑一片,燕之與秋夕的手緊緊的握着,她眼盯着前方說道:“咱得快點走,淋了雨可不好。”
在傾盆大雨落下之前,燕之帶着秋夕終于進到了早市前的那所小小的房子。
“沒想着晚上會過來,這裏沒預備油燈。”摸到放在新壘好的竈台上放着的火折子,燕之點燃了一把引火的稻草,接着又點燃了一根木柴。
把燃着的木柴放在竈膛口處,正好能把屋裏照亮些。
“姑姑,這是什麽地方?”屋子很小,秋夕好奇的在原地轉了個圈:“看着像廚房。”
“就是廚房,我租的。”拉過蘇三爺專座,那個長條凳子,燕之讓秋夕坐下:“我看看你腿。”
“沒事兒!真沒事兒!”秋夕彎着腰把腿抱住,他歪着腦袋說道:“我常摔跤,這不算什麽。”
燕之不搭理他,仍是把他的褲管小心的挽了上去……
紅腫的膝蓋暴露在兩個人眼前,上面已經被挫沒了一塊皮!小孩兒巴掌大的一塊傷口上正在往外滲着血水,看着都疼!
“褲子就這麽挽着吧。否則粘在傷口上脫都脫不下來。”
秋夕還穿着賢王府小厮的衣服,上面是半截的灰色長衫,下身是同色的肥腿褲子。他人生的瘦小幹淨像個女娃娃,穿着這麽一身下人的衣服也不顯得寒酸。
“嗯。”秋夕應了,一雙眼睛閑不住仍在屋裏踅摸:“姑姑,這兒挺好,咱以後住這兒就成。”
“睡鍋裏啊?”燕之側身坐在了靠牆擺着的案子上:“正好兩口鍋,咱兩一人睡一口……”
外面的雨下的正疾,嘩啦嘩啦的,像從天上在往下倒。屋子太小,地上很快就被濺濕了一片。秋夕站起來要去關門,卻被燕之叫住:“你别動,我去!”
從案子上跳下來關上敞開的房門,小屋裏頓時憋悶起來:“咱們這裏沒有藥,你得自己注意些!千萬别沾了髒水,化膿就麻煩了!”
古代不比現代,缺醫少藥的平民百姓,很有可能會因爲小小的一場風寒或是一條小小的傷口感染奪去了性命。
“睡一會吧。”燕之把秋夕抱到了長條案子上,扶着他躺在了上面,她自己則坐在那條闆凳上靠牆坐了:“等明天雨停了,咱再想辦法。”
竈膛裏隻有一根柴火,燒不了多久,小屋裏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
“姑姑,你租這裏是要做生意的?”秋夕側身躺着,膝蓋上是火燒火燎的疼,他看着竈膛裏忽明忽暗的一點餘火問道。
“嗯。”明天,還有千頭萬緒的事情在等着她,她必須得養好精神去面對。燕之抱胸坐在那裏已經閉了眼。
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兒,一件一件的堵在腦子裏,是雜亂無章的使人心煩意亂的。
燕之隻想了一下,就果斷的止了自己胡思亂想的念頭!
從賢王府出來的時候,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現在離着不遠的案子上就躺着個能和她說話聊天的秋夕。她不是一個人了,她又有了家。
爲了這個家,爲了那個明天一早就會向自己要吃要喝的小男孩兒,也爲了自己,燕之告訴自己:往前看吧,騷年!
景行,賢王府,那些給了她無數記憶的人和地方,象竈膛裏的炭火一樣,熄滅在燕之的腦子裏。
“姑姑,做什麽生意啊?”秋夕似乎是很興奮,總有說不完的話。
半晌,他沒有聽到燕之的回答,仍接着說道:“做什麽生意都成,我給姑姑打下手,我不要工錢,姑姑給我口飯吃就成……”
“還想要工錢?美得你!”燕之突然接口道:“賣身契上的字沒看清楚,你今年幾歲了?”
“九歲。”秋夕馬上說道:“到了中秋我就十歲啦。”
“唉……”燕之淡淡的歎了氣。
一個九歲的孩子,若是生在了現代社會,正是守在父母身邊撒嬌的時候,秋夕卻已經想着要掙錢養活自己了。
“姑姑?”聽到她的歎息秋夕馬上支起身子望向她。
“秋夕。”她閉着眼說道:“我會好好掙錢的,一定好好養着你!”
“嘿嘿……”秋夕又躺了回去,口中傻笑了幾聲:“不用好好養着,有口吃的就成,等姑姑老了,我養活姑姑……”
“竟說混話!我才十七,哪裏就說到養老了?”燕之橫了躺在案子上的小黑影一眼:“趕緊睡覺,明兒一早咱就出去找房子去。”
……
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寝殿内依舊亮着燈,景行和衣而卧在床上,兩眼無神的等着窗戶看。
一場大雨把派出去尋找胭脂的人都澆了回來,他也沒有辦法,隻能明日天晴了再打發人出去。
福全過來禀告過,說秋夕不見了。
景行估摸着他是跟着燕之走了。
“機靈點,替爺好好照看着她,将來爺虧待不了你……”自言自語地從床上起來,景行在窗前站了片刻,他推門走了出去。
拿起一支立在檐下的油紙傘,他揮手支開要來爲自己打傘的仆役自己撐着雨傘往外走。
幾名侍衛跟了過去,兩名侍衛提着燈打着傘走在前面。
“去……後院。”景行輕聲吩咐道。
後院的院門緊閉着,一隻門環上挂着兩隻銅鎖。
一隻新,一隻舊。
雨水從門闆上簌簌的滑落,是一面細密的雨簾。
往日,每次看見這緊閉的院門的時候,景行都知道,裏面有個女人在等着他。
如今,院門和往日一樣的關着,他很想當他推開這扇門的時候,那個女人仍舊會從屋裏探出半個身子來對着他喊:“景行!你怎麽又不敲門……”
推開院門走了進去,他回身關了院門:“你們不要跟着本王。”他沉聲說道。
徑直走到正屋的門前,他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他熟悉的味道,那是她的味道。
“胭脂。”景行輕聲喚道。
屋裏一片寂靜。
回身把油紙傘放到了屋外。他走到桌邊摸到了放在最裏面的火折子。
點燃了桌上的蠟燭,他笑了笑,燕之愛幹淨,放什麽東西都很有規矩,用過之後總會放回原來的位置,他很喜歡她這一點。
帶着兩隻袖子的墊子好好地放在他常住的那張椅子上,桌上還擺着兩隻飯碗。
飯碗的食物已經壞掉,泛着馊味。
他拿起筷子來翻了翻,能看出那是一碗沒有多少肉的炖蘿蔔。
擡頭想了想,這應該是他讓秋夕給她送來的那頓午飯。
“午飯沒有吃……晚膳的時候又和爺鬧了那麽一場……胭脂,你又兩頓飯沒吃了……”
“爺……一直以爲自己對你很好了……是你要的太多,太不懂事……”他放下了筷子苦笑了下:“原來,爺高看了自己……”
中午時分,就在他在銀安殿裏與那些錦衣玉服的王孫公子們吃着珍馐美味喝着玉液瓊漿的時候,他口口聲聲說着喜歡的那個女子吃的午膳就是這樣一碗炖蘿蔔,一碗糙米飯。
回身看見床上疊了一半的被子,他走過去才想坐下,瞥見身上穿着的蟒袍已然被雨水打濕了半截,景行忙脫了那件陛下禦賜的新衣随手丢在地上,唯恐上的雨水染濕了燕之的被子。
抱起被子聞了聞,上面都是她的味道。那床被子大約是白天曬過,被子裏的熱氣還未完全散去。
景行動作笨拙的把被子疊好放在了床裏與那個堆在床腳的大包袱擺在一起,他盯着那個大包袱看了看,又把它拖了過來在床上打開……
那裏面都是她的東西,不,或者說都是他扔了不要的東西,如今都好好的被她疊的整齊的收在包袱裏,一樣兒沒少。
景行把它們一樣一樣的都打開,每一樣都湊近鼻子聞一聞,似乎這些東西上都有燕之的味道。
包袱裏東西被他弄了一床,擺的亂七八糟,他蹲在那些東西上面很孩子氣的笑笑:“胭脂,你要是不回來啊,這些東西可都是爺的了!”
“不對……好像少了東西!爺給了她一張銀票呢……”景行忽然高興起來,若是那張銀票被她帶着,總是能救救急,不至于讓她露宿街頭!
他又把床上攤着的東西翻騰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那張銀票,景行幾乎是歡呼一聲撲到了床上:“有錢就行了,你好好找間客棧住着,可藏好了,别讓爺找到你……”
他身子細高,腿腳用力伸開的時候正好可以碰到床的兩頭,這時他的手就正好摸在床頭的褥子上,他馬上摸出褥子下面藏着東西!
他起身,掀開褥子,看到了那本早就被他忘記了的書。
“呵呵……”
被打開的書頁裏那張百兩面值的銀票平平整整地躺在裏面,隔開幾頁,裏面還夾着一張婚書,上面寫着他和她的名字,那是國師大人念了咒子的婚書,隻是爲了蒙蔽過路的冤親債主,讓他能夠籍着喜氣多活幾年……
這樣的一份婚書,原本就和道士畫的符咒一般隻是爲了驅邪避禍,沒人會當真的,她卻寶貝似的壓在了自己的床頭……
“是我負了你。”景行合上了書冊,把它放回到了床下。
這一刻,他心裏針紮似的疼:燕之是真的不要他了。
撿起地上的袍子穿上,景行才要出去,一眼瞥見拴在床腳的麻繩,他馬上蹲下身子伸手拽住了麻繩輕輕一拽,從床底下拽出唐伯貓來:“呦!這個狸奴還在呢!”
“來人!”他就勢坐在地上,試試探探地對着唐伯貓伸出了手:“你在這兒,胭脂一定會回來的!”
唐伯貓被燕之養得幹淨,它臉上的那道傷疤早就愈合,貓臉上的毛也生出不少,看着比過去漂亮了許多,目前正朝着嬌氣貓及小饞貓的方向發展,它看着景行對着自己擡起了手,便也跟着伸出了爪子,飛快地在景行的手臂上撓了一下,趁着景行疼的一縮手的功夫,唐伯貓又鑽回了床下。
“王爺。”侍衛推門而入,才邁進一隻腳來就已經被景行喝住:“站門口!誰也不許進來!”
“是。”兩名侍衛一起堵在了門口。
“去……弄點喂狸奴的吃食去。它愛吃什麽就弄什麽,快點兒!”景行拽着繩子又把唐伯貓拉了出來:“你最好聽話些,再敢撓爺就餓着你!爺可不像胭脂會慣着你!”
“嗷!”唐伯貓豎着尾巴炸着毛,一副不肯合作的模樣。
一人一貓對峙着,一會兒工夫過後,一碗切碎了的小魚幹擺在了唐伯貓的面前,它小心翼翼地過去聞了聞,而後‘嗷嗚’一聲,一頭紮進了飯碗裏。
“爺得上朝去了。”深夜,雨勢見小,景行笑容滿面的牽着被一碗小魚幹收服了的唐伯貓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把貓拴在門口的柱子上,吩咐候在門口的兩名侍衛道:“你們兩個以後就守在着吧,若是看見胭脂回來,一定将她留下!”
“是。”兩名侍衛應了。
“它已經吃飽了,你們給它弄點水喝,待會放它出去溜溜,别把爺的愛寵看丢了……”賢王爺出門之前還不忘吩咐道。
……
夏天的雨說下就下說停就停,一大清早,蘇冰和小幺踩着積水來到早市的時候這裏還沒有來人。
“哥!”小幺叫住往早市裏走的蘇冰,朝着小屋虛掩的房門指了指:“昨兒姐姐走得時候沒鎖門?”
“燕姑娘昨日就沒來!”蘇冰給弟弟使了個眼色,小幺馬上跑開,一會兒手裏抄着把鐵鍬跑了回來:“哥!”
蘇冰擺擺手,示意他退後,自己則提着鐵鍬幾步走到小屋門前,他用鐵鍬捅開了房門,就看見已經躺在長凳上的燕之和睡在案子上的秋夕!
“燕姑娘!”蘇冰邁開大步,幾乎是一下子就從屋外站到了燕之身前:“你怎麽樣?”
“嗯?”燕之睡得正香,聽見有人說話,她就想爬起,隻是她睡在長條凳子上,又硬又窄,還不能翻身,燕之的身子早就睡得半邊麻木,她掙紮着要起來,卻一頭紮進蘇冰懷裏,把猝不及防的蘇冰一下又給頂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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