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嫂子讓我拿着的。”徐金蟾從荷包裏拿出那兩把鑰匙來雙手捧着送了過去:“今兒王府裏事情多,嫂子怕忘記了,還特意囑咐了我收着,說是等我們回府前要提醒她把鑰匙給王爺留下。”
景行垂眸,看見那雙伸到自己跟前的手,他接了鑰匙,心道:好小的手……
徐金蟾身材嬌小,一張瓜子臉上生着一雙杏眼黑似點漆,挺秀的瓊鼻下唇瓣水潤,正是含苞待放的少女模樣。
景行細看了她一番之後笑道:“本王記得徐姑娘幼時膚色可與今時不同。”
他當着人家姑娘的面說人家小時候黑,也好在兩家的關系近便,否則這話可算是無禮了。
“現在也黑的。”徐金蟾低頭輕聲說道:“隻是我現在大了,學了裝扮,多敷些細粉便顯得白些。”
“呵呵!”景行笑出了聲:“方才,就是方才,國師大人還告訴本王要抹粉遮黑呢。”
徐金蟾抿了抿唇,說道:“王爺急着找鑰匙,不是要開這院門麽?”
景行轉頭看向兩扇緊閉的院門。
院子裏,燕之也正盯着院門看。
她聽見外面景行說道:“這裏原本不上鎖的,本王隻是看見有人鎖了才着急找鑰匙,現在有了鑰匙倒是不急着開。”
說不出什麽原因,景行這個時候并不希望燕之出來。
遠處涼亭裏的解姑娘與眼前的這位徐姑娘,終有一位會成爲自己的賢王妃,他覺着還是把事情告訴了燕之以後再讓她們去面對才會好些。
想起燕之的倔脾氣,景行心裏是既無奈又害怕。
想想就頭疼……
景行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
徐金蟾擡頭看着他。
對上她問詢的目光,景行笑了笑:“本王得去前面招呼客人了,徐姑娘不如在園子裏再逛逛?”
“王爺請便。”徐金蟾行禮道。
景行點點頭,收起鑰匙,扭頭走了。
徐金蟾直到景行走遠才看向院門,她走了過去,猶豫了一下才試着用手輕輕推了下院門。
燕之看見了門下縫隙裏出現的一對兒足尖,一看就是女人的腳。她沒吱聲,提着水桶去了後院。
推了兩次之後,院門被徐金蟾推開一條縫隙,她湊過去往裏看了看:“也沒什麽啊……”
縫隙裏她能看見裏面是一處打掃幹淨的院落,就是院子裏的房子看着有些舊。
松手轉身。徐金蟾百無聊賴的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語道:“鑰匙已經給了王爺了,那,我是不是能先回去了……”
院子裏到處都是人聲樂聲,她聽了煩躁莫名,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遠處涼亭裏的幾個女子依舊聊得火熱,如今已經換了話題,從大昭的風土人情轉到了景行身上。
因爲聊得是男人,所以幾個女子聊得格外起勁上心!各個都是眼冒精光小臉泛着亮……
“早就聽說賢王爺身子不好,今兒是頭一次見他,也不像傳聞的那麽不好啊!”
“确實是不好,你們不知道?賢王殿下過了年差點……”
“怎麽沒聽說啊!就是皇後娘娘誕下小公主那天麽,聽說賢王府都開始爲王爺準備後事了……”
“後來,不是國師大人給做了法,讓賢王爺趕緊成婚沖喜……這一招還真好使!王爺自打那次病過之後身子就好多了……”
這時有兩個丫鬟過來往涼亭的石桌上擺了點心果品,幾個談興正濃的女子齊齊的閉了嘴,俱都面含微笑的端坐在那裏,盡顯大家閨秀之風範。
“别裝了!姐姐都替你們幾個丫頭累!”等着丫鬟們退了下去,解懿才開口笑道:“今兒我也是才知道,國師大人還會做法?”
“怎麽不會啊?”解懿話音才落,董家小姐馬上接口道:“解姐姐,你看國師大人生的樣貌可像凡人?我就覺得他定是神仙下凡來的!”
“國師大人的品貌可是天下無雙了……”
解懿低頭颔首沒有接茬。
原本她在大昭遊曆興緻正濃,父親一封書信便把她急急的召了回來。
信中,父親告訴她,當今陛下有意爲賢王殿下指婚,賢王妃的頭一個人選就是她!
既然賢王殿下将來有可能成爲自己的夫婿,那麽,她就不能再讓别的女子去說他的閑言碎語,尤其還是當着她的面,那就更不成了!
解懿一張嘴就把一衆女子的興趣從景行身上引到了水輕舟身上,她又閉了嘴,坐在一旁專心的聽她們閑聊。
見她們說得熱鬧,解懿倒是在心裏心裏輕歎道:你們這些人啊,也就是此時說說罷了,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由得到我們自己做主的……
繼而她又想到了自己和景行,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賢王身子不好的事兒盡人皆知,解懿也是知道的。
今兒早晨她一回府父親就表情凝重的告訴她:陛下昨晚已經訂下她與賢王的婚事,今兒就差了宮裏的章公公過來送了信,還說連媒人也定了下來,就是禮部左侍郎徐奉大人!
對于這樣的一門婚事,解懿是無悲無喜。
自己的父親倒是深鎖眉頭,很想進宮去再與陛下說說去。
解懿攔下了父親:“就這樣吧,爹爹是朝中重臣,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雖然稱呼您一聲老師,可自古伴君如伴虎,父親您若是爲了女兒的婚事拂了陛下的意,怕是從此君臣之間便要有了嫌隙……女兒不願父親爲難……”
“謝姐姐,你怎麽不說話?”董家小姐一回頭,看見解懿正端着一盞茶發呆,她忙湊過去問道。
“姐姐是累了。”解懿馬上給了她一個笑臉:“你不是才學了一支曲子?姐姐也想聽呢。”
“是啊,說着話就忘了這事兒了,董家妹子,你還是接着拉吧……”
衆女子一起湊趣竄到着她,董姑娘先是推脫,推脫不過,隻好扭扭捏捏地又拿起了那把胡琴。
方才她擺好了拉琴的姿勢,卻放出一個響屁,丢了大人了,這下正好扳回幾分面子,因此她再次拿起弓弦的時候先暗自夾緊了屁股,唯恐再鬧了笑話。
左手持琴,右手操弓,董家小姐全神貫注地奏出一首曲子,衆女子一聽那調子果然是新的,便都安靜下來傾聽,董家小姐看着衆人贊賞的眼神心裏高興,便越發的賣了力氣,甩開膀子狀似瘋癫,将一首曲子奏得歡快灑脫精彩紛呈!
哪知得意忘形,她又放松了身體,在右手握了滿把弦,左手拉出個滑音準備收尾的時候,身下再次傳出了不合時宜的發出一聲脆響!
一首曲子以屁開始,又以屁完結,董家小姐坐到了有始有終!
這次,連解懿都愣住,腦袋了亂成了一團麻,她總不能再對旁邊捂着鼻子的衆貴女說:“這還是我放的!”
……
董家小姐捂着臉哭着離去。
此後,再沒有出現在貴女們的聚會中……
……
正午的時候,景行在銀安殿設宴招待衆位賓客。
宴會未開始前,總管太監章則過來頒旨,景行忙叫人擺了香案,他則率衆人跪拜接旨。
這是一道皇恩浩蕩的聖旨。
聖旨中,皇帝陛下先是表彰了一下景行一家誠信素孚,且世受國恩,秉性忠良的品性,接着又歎息了一番他父王與母妃故去的早,如今賢王到了及冠之年竟沒有長輩能爲他操持及冠禮。接着,皇帝陛下便以皇兄的身份要爲他置辦這個及冠禮。不但親自爲賢王選了表字,還特意賜給他金冠一頂,玉簪三隻,四季蟒袍四套,以及挂玉,玉鈎等各若幹……總之是擺滿了香案前的兩張桌子!
陛下禦筆親書,爲景行賜了表字:無疾。
這是從《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經文中所說藥師佛第六大願中甄選出的兩個字,可見陛下也是希望他從此‘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諸根完具,無諸疾苦’。
景行拜謝了皇帝陛下的恩典,先去後室更衣,畢竟是皇帝陛下禦賜的衣冠,他必須得穿。
三郡主眼含熱淚要把章公公請進銀安殿去坐坐,章則忙擺手說道:“老奴實在是不敢坐,等着殿下出來,老奴道個别就得回宮去。”
三郡主千恩萬謝地說了一堆好話,又對着福全使了個眼色。
身前身後都是人,她不好明着給章公公塞銀票,可這是老規矩,總不能讓出宮頒旨的公公白跑一趟。
景行趁着更衣的功夫,趕緊讓人把秋夕叫了過來,他給了秋夕一把鑰匙,沉聲說道:“去給她送飯,記得帶句話給她:府裏的人太多,爺脫不開身,晚上在過去看她,讓她别亂跑!”
“是。”秋夕應了,趕緊跑了出去。
寝殿裏隻有景行一個人,他看着鏡中已經穿戴整齊的自己搖了搖頭:“不能再拖了,今兒晚上必須得和胭脂說說了……”
他要立賢王妃,那是大事,陛下的一道聖旨下來,就會盡人皆知,瞞不住!
與其讓燕之從旁人的口中知道這件事,景行覺得還是自己和她先說清楚了好。
他估摸着燕之會大鬧一場,會哭,會和自己發脾氣……
他想好了,這次無論她對自己怎麽發火,他都由着她,哄着她,等她的氣消了也就好了。
若她實在是氣不過,那他就把她安排到别院去住。
自己以後王府和别院兩邊住着,兩個女人互相見不着也少了很多事。
“女人多了也麻煩!爺有兩個就足夠了!”他重重的歎了口氣提步出了屋子。
來參見聚會的賓客們大多已經回了銀安殿,景行從後面一出來就看見三姐與章公已經走到了影壁牆的前面,他緊走了幾步追了過去。
“賢王爺真是一表人才呐!”章則回身看見戴了金冠換了绛色蟒袍的景行行禮道:“老奴再給王爺您道個喜!”
“章公公快請起!”景行雙手扶住了他,心裏卻是咯噔一下:不會是指婚的事兒吧?
“呵呵!”章則看看四周遠近都是人,又笑道:“這個啊,老奴可不能再多嘴了!”
“什麽好事兒啊?”看着眼前已經束發戴冠的弟弟,三郡主的眼神有些移不開,她竟從弟弟的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
聽了章公公的話,她掏出帕子裏擦了擦眼淚的淚水問道。
“今兒晚上就知道了。”章則說完就往外走:“晚上說不準老奴還得再來府上頒旨呢!”
景行與三郡主一起送了章公公出去,福全則一直把他送到了馬車前,将章公公扶上了馬車。
“師傅。”車簾子放下前,福全把一張銀票遞了過去:“這是我們主子讓給您的。”
“師傅在宮裏花不着錢,你拿着吧。”章公公看着他說道:“咱們當太監伺候人的,以後也沒個家業,你呢,歲數也不小了,等主母進了門,府裏事有她操持着,你也能省點心。”
“看見好的宅子,你也置辦下一套,留着養老。”
“嗳,我知道了。”福全規規矩矩地聽完,末了還是把那張銀票塞進了章則的手裏。
“你小子,不聽話了!”章則笑了笑,輕聲說道:“陛下已經爲你家主子指了婚,聖旨晚上就到,還是師傅過來傳旨。剛才府裏人多嘴雜的師傅就沒說。”
“定了?”福全瞬間睜大了眼:“哪家?”
“解家。”章公公輕聲說道。
直到宮裏的馬車走得沒了影,福全才邁步上了台階,一進府們就看見景行和三郡主都站在影壁前,顯見的是正在等他。
“王爺,郡主。”福全走過極小聲地說道:“章公公說,陛下已經爲主子您指了婚,聖旨晚上就到!”
“這麽快?”
“定的哪一家?”
景行與三郡主同時開了口。
福全先對着景行點點頭,然後說道:“解家。”
“哦。”景行聽了倒是沒說什麽,三郡主卻是大失所望道:“解家的丫頭都十九了,她姐姐還是貴妃娘娘,解大人是帝師,有這麽兩層關系,連阿弟你都要讓着她些,以後可有你受的!”
景行卻是一笑:“無妨,你弟弟我才不會受女人的氣,若是解氏太過刁蠻,我就去别院住着去!”
“看你那出息……人還沒進門呢,你都吓得要跑了!”看了福全一眼,三郡主更難聽的話沒有說出來。
“好啦,晚上的事兒晚上再說,大殿裏還有那麽多賓客呢,咱們還是進去先招呼着吧。”說完,景行拉着三郡主的手往大殿走去。
一進大殿,衆人便把景行圍住了,因爲臨時有了陛下頒旨賜表字金冠這樣的盛事,大夥趕上了自然要道賀一番。
透過圍着的衆人,景行的視線不期然的與站在女子中解懿對上,對方的眼神不避不躲,顯見是也知道了二人訂婚的事兒。
景行對着她微微點了下頭。
解懿颔首垂眸應了。
主子們在席面上道賀,各府的仆役們已經悄然離去,沒多大會子功夫,各府的爲賢王殿下送上的生辰賀禮便接二連三的送到,讓景行頗有些應接不暇!
一場聚會越辦越熱鬧,竟一直從早上鬧到了晚上。
……
“姑姑!姑姑!”
聽見秋夕敲門的聲音,燕之過去給他開了門:“今兒怎麽連晚飯都送來了?”
“我不是來送晚飯的。”秋夕看見燕之手裏還抱着被子,不禁跺腳道:“哎呀姑姑,您怎麽還有心弄這個?”
“天贶節,不是都要曬被褥?”燕之抱着被子往回走:“正好天熱了,這床棉被太厚,蓋不住,我曬曬收起來。”
秋夕站在門外沒有進去,看見他中午送來的飯食還擺在飯桌上:“姑姑,你沒有吃午飯?”
“有事?”燕之把被子放在床上疊了一半,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回頭看着他。
天才擦黑,屋裏沒有點燈,光線比屋外暗了不少,燕之看不到秋夕面上的表情:“有事兒就說,我聽着呢。”
“是……王爺訂婚的事兒……”秋夕嗫嚅着說道。
“什麽?”燕之直起身子走到他身前問道:“你說景行訂婚了?”
“是王爺……”秋夕不敢直呼景行的名諱,他小聲說道:“皇帝陛下才下得旨,王爺和三郡主正在前面接旨呢……”
燕之沒有聽完,推開秋夕一頭沖了出去。
“姑姑!姑姑!您不能去啊!”秋夕吓壞了伸手要去抓她,卻被燕之帶了一個跟頭,一下子摔在地上:“姑姑……姑姑……”
他爬了起來,膝蓋上已經有血洇了出來,秋夕顧不上這些仍舊一瘸一拐地追着了上去。
從後院到景行的寝殿,燕之來過有數的幾次,可她卻記憶深刻。尤其是在天黑下來的時候,她更是一口氣就跑到了景行住的院子外面。
院子裏四處散着王府裏的仆婦,聚會散了,她們還得收拾好一會兒。
看見燕之沒命似的跑過去,很多人都停下手裏的活望向她。
顧不上了……燕之現在已經顧不上去在乎旁人的各色目光,她現在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見到景行!
守在門口的侍衛黑着臉伸手攔住了她。
“我……我要……我要見景行……”燕之喘得幾乎要斷了氣,這麽長的一段距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過來的。
“大膽!王爺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一名侍衛已經往四周看去:“這是哪個婆子手底下的,怎麽如此沒有規矩!”
“姑姑!快回去吧!”秋夕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燕之的腰用力的拖着她往回走:“王爺沒在這裏,他在前面接旨呢……咱回去吧……姑姑!”
秋夕還是個孩子,如何能困住如同瘋了似的燕之?
一句話沒說完,燕之已經掙開他往前面的銀安殿跑去……
她很想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似乎晚了一步就會讓她萬劫不複一般……
銀安殿内外燈火通明,接旨的香案還擺在大殿的門前,幾名錦衣侍衛守在那裏,誰也靠近不得。
景行才送了章公公離開,手裏還捧着那道陛下爲他和解懿指婚的聖旨。
“景行……”燕之從暗影裏走了出來,輕聲叫道。
她的手臂還被秋夕拽着,因此她雖然看見了他,卻依舊不能靠近。
“這是?”三郡主看着燕之詫異的問道。
“三姐!”景行擡手止住了三郡主的話,他大步走到燕之面前近乎哀求的說道:“胭脂,别鬧,先回去,等爺晚上過去找你。”
“你訂婚了?”燕之看着他手裏的聖旨語氣飄忽的問道。
景行看着手裏的聖旨,簡直想把它藏起來。
“是啊,王爺訂婚了,是陛下指的婚。”三郡主走過來看着燕之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不就是那個沖喜娘子麽?”
“難不成你以爲與我阿弟在一個屋裏住了幾天,你就成了當家主母了?”
弟弟訂婚了,而弟媳婦的人選竟然不是和她要好的小姑子,三郡主心裏有氣無處撒,正好問清楚了燕之的身份,她走過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你不過是我們買回來沖喜的丫頭而已!王爺性子善,還想着要給将你收了做妾,你還想如何?!”
“三姐!”景行把手裏的聖旨放在三郡主的手裏,沉聲道:“先去開祠堂把聖旨供奉起來,告知祖宗吧!”
“你!”三郡主對着景行怒目而視:“阿弟,這個女人你若不管教她,等你的正妃進了門,非得把你的後院攪得不得安甯喽!你看看她看我的眼神……”
“先扶三郡主下去。”景行見兩個女人都是死擰的脾氣,隻得招手讓兩個侍女過來先弄走一個。
三郡主不願讓弟弟難堪,瞪了燕之一眼去了祠堂。
“進來吧。”景行沖着燕之伸了手。
燕之卻低着頭已經走了過去。
銀安殿裏的酒席才撤了下去,大殿的四門大開着,一進去就能聞到一股子濃郁的酒肉飯菜的味道。
“把門關上,你們先下去。”景行走到最近的一張桌子邊坐下。
待到殿裏收拾仆役們都推了出去,殿門也被關上,他才輕聲叫道:“胭脂,坐下說話。”
燕之擡頭看向他,隻覺今日的他與往日似乎是變了模樣:“你怎麽把頭發都束起來了?”
平日他的頭發有一半是披在肩上的,今日他将頭發整整齊齊的束起,不但顯得利落了許多,甚至連五官也顯得更爲深邃,人,一下子顯得淩厲起來。
身上自然而然的帶了氣勢,不怒自威。
“今日,是本王的生辰,本王二十歲了,以後都要束發戴冠了。”他起身走到她的身前看着她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戴了金冠的他瞅着高了許多,燕之隻仰頭看了他一眼便低了頭:“你訂婚了?”
她問的還是那句話。
這是她的心結,非得親口聽他說出一個結果來才能死心!
“是!爺訂婚了!”景行忽然來了氣,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生氣,隻知道自己現在心裏憋得難受!
“那我呢?”燕之的聲音小的如同呢喃一般。
“胭脂,你别逼爺!”景行伸手抓住了她的雙臂,卻驚訝的發現,似乎隻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經憔悴的不堪一擊,整個身子都在輕顫着!
“胭脂啊,你别這樣,你難道還不明白嗎?爺的正妻必須得是門當戶對的女子才行啊……”
“那我呢?”燕之固執的問着同一句話。
“……”景行咽了下口水,艱難的說道:“爺會收你做妾……但爺保證,不會讓府裏的人看輕了你……”
“滾開!”燕之一把推開他冷聲說道:“景行,是你一直看不起我!所以才會有今天的局面!”
“什麽門當戶對,這不過是借口而已!”
“你早就知道有今天了是嗎?”
“可我也早就告訴過你:我,燕之,絕不當人家的丫頭!我也決不當任何的妾室!”
燕之跑的頭發松散,有幾縷已經貼在了她臉色煞白的鬓角上,她後退了半步,以便可以直視着景行,一字一頓的說道:“早知今天,你幹嘛要來招惹我!”
“胭脂,你已經與爺同床共枕過,你可想過,爺若不收你做妾室,你以後可如何能活?”景行走向她,朝着她伸出手去,很想把她拉進自己懷裏,哪怕她是一直刺猬,此時他也想抱着他。
他知道,她心裏疼……
“滾開!”燕之推開了他的手,又往後退了一步:“你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我是如何躺到你的床上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一定是不願意做這個什麽該死的沖喜娘子的!”
“景行,你聽好了:我不願意!”
“可我看了當時要死要活的你,又心疼你!那晚上我救過你的命!你記得嗎!”
“我們同床共枕了三天,我伺候了你三天,難道你就這麽算計我!”
“伺候主子原本就是賤婢的職責所在,你難道還委屈了?”三郡主的聲音在殿外傳來,字字如針:“你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自己身份?那本郡主就再說一遍:你是我們買回來的丫頭!”
“我是你買回來的?”燕之哽咽了下,眼睛通紅地看着景行。
“是福全買回來的,當時爺病重,事先并不知道此事。”
“我原來真是花銀子買來的賤婢啊……”燕之身子搖晃了下,景行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你爲什麽早不說呢?”燕之擡頭看着他,兩隻眼裏都是淚水:“爲什麽不告訴我?”
“你這麽倔的性子,爺哪兒敢說呢……”景行拂去她粘在臉頰上的發絲,發現她的皮膚幾乎是冰的!
“坐下說吧……”
燕之再次推開了他的手,慢慢的後退,靠在了門闆上。
“胭脂,有些話,爺不怕當着你說實話。”景行的眼睛也紅了,他看着她一步步的離自己越來越遠,卻始終不得其法将她拉進自己的懷抱。
“爺生下來沒多久,母妃就故去了。她是拼着命生下的我,爲景家留了後。”
“爺從小生病,早就活膩了……可爺不敢死,也不能死……作爲景家唯一的男子,爺得爲景家開枝散葉留下孩子……”
“是,要生孩子,你也可以生……可胭脂你想過麽,爺的親王爵位是世襲的,若你沒有強大的娘家做依靠,誰能護着你們孤兒寡母啊……”
“爺這樣子,自己心裏有數,能活一年就是賺一年……可爺知道,爺活不了多久的。”
大殿外三郡主已是泣不成聲……
“呵呵!”半晌之後,燕之咧開嘴笑了笑:“真缺德……景行你他娘的簡直不是人!”
“你要爲景家開枝散葉,所以就得害了那個與你訂婚的女子以後爲你守一輩子活寡呗?還得累死累活的看着你的孩子,這一輩都要擱在你們景家了……”
“……”景行張張嘴,一時竟被她問的沒了話。
“我們散了吧……散了吧……”燕之看着他說道:“我這樣的女人是絕不會給人做妾的,現在,你就是給我個賢王妃的位子我也不會要了。我看不上!”
“散了?什麽意思?”景行逼近她,擡起了燕之的下巴:“你想離開爺?嗯?”
燕之擡手一耳光扇了過去,是清清脆脆的一聲:“我早就說過,别對我做這個人動作!”
“爺要不願意散呢!”景行的唇角有血絲落下,他像沒有知覺似的緊緊地抱住了她:“爺不會放開你的……爺舍不得……”
“那就等着爲我收屍吧。”燕之淡淡的說道。
景行的身子僵住,他痛苦地看着懷裏的女人說道:“你想死?”
“與另一個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是比死還讓我痛苦的事!”燕之的聲音冷得像沒了一點兒生氣:“我不能忍受我的丈夫趴在我的身上做着與别的女人同樣的事!”
“那樣,你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我會惡心那個周旋于兩個或者更多女人的之間的你,我也惡心堕落到與别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的自己!”
“太髒啦……實在是太髒了……現在隻是這樣說說我都會想吐……”
說着話,燕之隻覺得嗓子眼裏一陣發癢,腥甜的,帶着鐵鏽味的鮮血已是溢了出來,點點滴滴的落在了地上……
“胭脂!”景行吓得忙四下張望着:“人呢,來人呐……快叫大夫過來!”
“景行。”燕之擡手把嘴上的鮮血抹了一把,倒是覺得堵得難受的心舒服了一些:“你聽我說。”
“我不給人做奴婢的……”
“爺這就把你的賣身契拿來,去了你的奴籍!”景行一手扶着她,一開了大門,沖着外面喊道:“福全,去拿!”
大殿外的人早就被打發走了,隻站着三郡主和福全兩個人。
聽了主子的吩咐,福全忙往快步離去,很快的,他拿着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走了回來遞給景行:“王爺,就是這張。”
“好了,胭脂,你放心了?”他把那張賣身契遞給燕之:“爺帶你看大夫去。”
“老奴已經讓府裏的大夫候着了。”福全退了出去,在大殿外說道。
“我沒想到我們最後竟弄成這樣……始終,你都沒有看得起我……”燕之低頭仔細地看着紙上的字,看過之後,她仔細的把那張賣身契疊起收入懷中。
“咳咳!我才值三十兩啊……”輕咳了一聲,推開了景行扶着自己的手:“王爺,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可我做事有我的原則。”
“我也知道生了病咬牙活着的滋味是什麽。”
“可我仍然不會讓自己堕落的……堕落到自己都惡心自己的地步……”
“王爺,這幾個月來,多謝您的照拂。”燕之對着景行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平心靜氣的說,您沒有錯。”
景行的眼睛一亮,他看着燕之輕聲叫道:“胭脂……”
“我不叫胭脂,我叫燕之。”燕之站直了身子,擡手将額上的發絲撫開:“今兒是王爺的生辰,咱好了一場,就好聚好散吧。”
臨出門前,她站在門口看着他說道:“景行,我祝你長命百歲!”
景行垂下頭,不在看她。
“那我走啦。”燕之回頭看了那個低着頭的男子一眼,又喃喃地說道:“這次,我可真的走啦……”
景行仍是站着不動。
燕之費力的提起兩條灌了鉛似的腿出了銀安殿,頭也不回朝前走去。
她一直朝前走,一直走出去賢王府的大門才停住了腳步。
身後,是金碧輝煌的賢王府,身前,是喧嘩嘈雜的街道。
每次從後門溜出去的時候,她都會偷偷摸摸的再回到這裏。
這是她頭一次走出了賢王府的正門,可她再也不會回來啦。
燕之隻停留一下,便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階,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
景行失魂落魄地在銀安殿裏站了很久,直到三郡主進來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他才開口道:“她要走,就走吧……福全,拿些銀子給她。”
“她若是不要,就把别院的宅子給她。她一個女人,總得有地方住才是。”
“禀王爺,她已經走了。”福全與三郡主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
“走了?”景行擡頭往大殿外望去:“她就是走也得先去收拾收拾啊。”
“走了,直接出王府無走了。沒想到,這個女子還挺有脾氣。”
三郡主歎了口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三姐聽她說話啊,竟想起咱母妃來了……”
“可她身上沒錢呐。以後可怎麽活?”景行似乎沒有聽見三郡主的話,他看着福全問道:“她每月有多少月份銀子?”
“啊?”福全怔住,想了想之後,他說道:“胭脂入府後還未等分到各房去當差就被王爺禁足了,老奴沒給她發過月份銀子。”
“什麽?沒發過月份銀子?”景行伸出手來,哆嗦的不行。
心裏已經亂到了一定的地步,他不能思考隻能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掰着算……
一個月……一個月……一個月……一個月……
“四個月。”景行舉着四根手指在三郡主面前吃吃笑道:“這個傻丫頭,四個月,沒有拿過我一分銀子……”
“三姐,你說她傻不傻?”
“我還經常去她那裏吃飯呢……”
“她想着法子的給我做好吃的,要給我補身子……我還笑話她,說她摳摳唧唧的,總是買些人家不要的羊蹄子,豬腸子給我吃……”
“她是真沒錢呐,不是舍不得……”
“她還在豬圈裏種了好多菜,說……那些菜是我們菜……”
燕之走了,他把燕之的好都想起來了。
景行吃吃笑着,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她連耳墜子都賣啦……”
“我當時怎麽就不明白她是沒有一點錢呢……”
“這個傻丫頭,沒錢還養着我……傻透了!”
“呵呵……”他又把四根手指伸到了三郡主眼前:“她養了我四個月……我吃了她四個月的軟飯……呵呵呵……”
“哎呀,這個不怨你!”三郡主被弟弟的樣子吓壞了,她‘噌’地一下站起來沖着福全吩咐道:“多派些人手出去,把那個胭脂姑娘找回來!”
“是。老奴這就去。”福全應道。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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