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之垂下眼簾,把布巾在手裏來回來去的疊起,最後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塊:“沒有,我連自己長什麽模樣都忘了。方才看見鏡中的自己,我也不認識……”
“你煮了什麽?聞着挺香……”看着她蔫頭耷腦的樣子,景行心裏起了一絲不忍,他輕聲岔開了話題。
“啊!都忘了!”燕之猛地擡頭轉身就跑,幾步跑到門口蹲了下來,她就用手裏的布巾墊着把小銅鍋端了下來放在地上:“黑米栗子粥,身子虛弱腎虛的人喝這樣的粥就好,養人。”
往回走的時候,她順手拿了展開搭在衣架上的袍子。
袍子是簇新的,布料和裏子都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提在手裏沉甸甸的。
“你現在還病着,這樣的衣衫好看是好看,隻是穿着會不舒服。”燕之幫景行把袍子穿起,随手把腰帶搭在了床頭上:“這個啊,等你下地的時候再系。”
“好。”煮了粥的屋裏暖洋洋的,連呼吸裏都帶了一絲絲的香甜。景行的心情也跟着平和了許多。
往日他鬧病的時候心境也會跟着病情起起落落,一年到頭沒有幾天痛快的時候。
今兒倒是難得的有了好心情。
他往門口望了一眼,輕聲說道:“粥要冷了就不好喝了……”
“餓了?”燕之把自己蓋的那床被子疊好放到了床裏,把景行的被子整理利落之後仍給他蓋在腿上:“能覺出餓來是好事兒,說明你的病見好。”
盛了一碗粥過來,燕之一邊走一邊用勺子攪拌着:“自己能吃嗎?”
“本王手上沒力氣。”景行身後靠着兩個枕頭一雙手卻伸進了被子,擺明了不想動。
“懶。”燕之瞪了他一眼,回身又拿了條布巾過來:“鋪腿上。”
景行仰着臉看着她,沒有動。
他是賢王爺,不是什麽人都能指使得動的。
燕之與他對視了一眼,心下已經了然:這東西才好一點架子就端起來了!
放下粥碗,她将布巾展開鋪在了他的身上:“吃吧,趁熱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現在可以沒有半點資本和個病王爺置氣。
“胭脂,加點糖。”喝了兩口粥之後,景行開口道。
“不行。”燕之把勺子放在碗裏看着他道:“王爺,您腎不好,飲食要清淡。甜食也要少吃。”
“你怎麽老說爺的腎不好!”景行皺了眉,臉沉了下來。
燕之被他突然的變臉唬得愣住,随即她又笑了:“咱講道理啊……”
十九歲的景行比上一世的她還小,燕之從始至終都把他當了個大個兒的病孩子,而此病孩子卻認爲自己是個男人!
男人嘛,誰願意被人說腎不好?
并且還是被頭一個與他同床共枕的女子如是說,景行覺得這樣的話語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面色無華暗淡,唇角發黑,是腎經虛弱的表象。我一看王爺的面色便有了這個念頭。”不管對方是男人還是大孩子,燕之都得好脾氣的哄着他,誰讓自己的命和他的命給拴在一塊了呢。
“王爺您這書架子上的醫書不少,可見您平日也是沒少看。您說我說的和醫書上說的是不是一樣?”久病不愈的人大多會通過各種途徑了解自己的病症,并且想尋得一個徹底讓自己好起來的法子。
燕之自己得的就是腎病,從腎炎到腎衰,她經曆了十多年。
期間她看了大量的相關書籍,已經可以算是半個大夫。
同病相憐,她完全能夠理解景行的一些言行。
“谷肉果菜,食養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這是哪部醫書裏的話?”景行輕聲問道。
這是《黃帝内經》裏的一段話,燕之昨天爲了哄他喝白粥的時候說過。沒想到他竟一字不落的記了下來。
而這個世界是不是有《黃帝内經》都不得而知呢,燕之不能把名字告訴他,否則對方找不到這部書又是個事兒!
“我記不得。”燕之亦是直視着他,不曾躲閃:“我與王爺說的話都是想到了就說了,至于這些都是哪部書上或是什麽人寫的,我……說不出來。”
“看來……你确實識字。”景行垂了眼簾看向她手裏的粥碗,語氣緩和下來。
“當然。”燕之盛了一勺粥送進他的口中:“早就說了,我是大家閨秀,來頭大着呢!”
“哦?”景行斜着眼瞟着她,一看就是完全的不信。
“你怎麽就不信呐!”
燕之放下粥碗把兩隻手伸到他的面前:“你看吧,我這雙手像是幹活的麽?”
燕之的手是少見的漂亮,幾乎挑不出毛病,這點景行也不得不承認,至少他沒有見過比她的手還好看的手。
而這樣的一雙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女兒能有的。
“還有,你看看我是不是……”燕之一撸衣袖露出一節手臂來,她本想說‘常下地的人能有我這麽白麽’,可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左臂上的時候頓時愣住!
白皙纖細的手臂外側生着米粒大小的一顆痣,色如胭脂般紅豔,而臂彎裏是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痕,縱橫交叉醜陋不堪!
這個女子曾經尋死過……
手指撫上傷痕,胭脂的心裏蓦地浮上一股莫名的情緒,那是深深的絕望。
“接着吃吧。”她放下了衣袖,端起碗來盛了一勺喂給他……
兩個人都不在說話,景行安安靜靜地吃了那碗粥。
收了碗,胭脂拿起他身上的布巾要給他擦嘴,景行伸手接了:“還有嗎?”
“嗯?”燕之以爲他還要再添些:“一次少吃點,等下再吃吧?”
“本王是讓你去吃。”景行把布巾遞給她。
小小的銅鍋裏煮不了多少東西,燕之沒滋沒味地把剩下的粥吃了,将用過的家夥什都擺在了托盤上,她推開了窗。
外面的雨還下着,檐下的雨滴已經連成線。
隔着霏霏雨幕,福全孤零零的站在對面的靈棚裏,眼神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