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韻厭惡地感受着胸前那顆醜陋腦袋的重量,冷眼看了看門外守護的侍衛。
刀哥還是很敏銳的,雖然他坐下了,但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對。
“驸馬!”刀哥一個箭步沖進來,“驸馬,你怎樣了?”
秦沣一動不動,比他壓着的蕭韻更像一具死屍。
刀哥俯下頭去查看,沒留意另一根銀針倏地飛入了他的腦袋。
刀哥也倒下了,隻不過他倒在了秦沣身上,而秦沣壓着蕭韻的胸膛。
蕭韻胸膛上滿是烙痕,本來就被秦沣壓痛了,一直忍着沒叫喚。現在刀哥也重重地倒過來,他承接着兩個大男人的重量,痛苦不堪,終于發出低低的一聲“嘶”。
他伸手把兩具沉重的軀體推開,一吸氣,穩穩地站了起來。
總算等到機會了。
這次支援北疆戰事,他帶去了謝逸沖的部隊,又有韓将軍加入,按說打赢磔樾是不成問題的。
偏偏就是那麽造化弄人,他本以爲會百般狼狽的秦沣,成了那個幾率極小,卻差點扭轉了整個局勢的因素。
俗語說,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個秦沣,不過是立在磔樾鞑子兵的主帥身邊出了些主意,竟害得大益皇帝歐陽铖真的落馬被俘了。
雨璇警告過他,秦沣是個懂法的渣男。他都不知道秦沣竟然還懂戰術。果然雨璇所在的那個異世有着大益所無法企及的知識,他不該小看了同樣來自那個世界的秦沣。
田大夫是藥理高手,能配出各種各樣的藥物,包括讓男人失去那種能力的藥。在秦沣“出嫁”之前,他名人将這種藥物悄悄下在了秦沣身上。秦沣這人壞到了極點,又是那麽對待雨璇,他覺得一刀斃命便宜了這貨,得叫這家夥好好地活着,天天受折磨。
本以爲秦沣就此無法讨得赫連蔓菁的寵愛,很快會死于面首之間的明争暗鬥。誰知這個人頑固地存活了下來,雖然使用的手法下賤至極,連磔樾太監都不齒。
這場戰争中,秦沣的軍事頭腦發揮了作用,爲他赢得了赫連宏展的青眼。
所以他潛入磔樾皇宮,其實有兩件事。一是救他的父親,二則是,殺了秦沣!
可是,要同時辦成這兩件事,簡直難于上青天。
第一,歐陽铖确實關押在赫連宏展寝宮的下方。如此戒備森嚴,想要把人撈出來,遠比從大益皇宮的宗人府大牢救出雨璇要難百倍。
第二,曾經讓公主所看不起、面首和太監也都看不起的空頭驸馬秦沣,現在成了赫連宏展面前的紅人,身邊随時都有六名磔樾最彪悍、武功最高強的大力士做貼身保镖。
赫連宏展知道,他這名君王如此看重秦沣會激起其他人的嫉恨,說不定秦沣會被暗殺,所以賜給了他這麽“豪華”的安保裝備。
所以,蕭韻乍然帶着阿四潛入皇宮,并不敢貿然出手。混迹這裏并不難,可是歐陽铖那邊,還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真的是度日如年。他不知道歐陽铖會不會撐得下去!
盡管他再怨恨這個頭腦發熱耳根子軟、眼中隻盯着奪回權力,卻越來越自大多疑的父皇,到底這人也是他的生父。他必須把歐陽铖救出來。
再則,前線還在激戰,一天不救大益皇帝出來,大益的士氣就一天得不到提振!
種種權衡之後,蕭韻定下了這個計策。
佯裝被發現,深入關押歐陽铖的地牢,吸引秦沣近身,伺機突襲!
蕭韻算準了赫連宏展不會殺了他,隻會讓他多受些皮肉之苦。
更好笑的是,赫連蔓菁得知他被關進來之後,專門賄賂了行刑的獄卒,要他們不可以太過分,絕不能像折磨歐陽铖那樣對待三皇子。
赫連蔓菁偷偷來看過蕭韻,萬分憐惜之餘,悄悄暗示他,如果願意做她的面首,她可以設法救他出來。隻可惜,話還沒有說完,秦沣就跟在赫連宏展的後面沖進來阻止了,蔓菁公主隻得不甘心地走了。
蕭韻站起身來,掃了一眼倒地的兩人。他們并沒有昏過去,還睜着眼睛。與常人不同的是,他們的瞳孔沒有聚焦,目光呆滞至極,恍若夢遊者。
銀針是蕭韻刻意藏在口中的,細小如牛毛,紮中了這兩人的天淵穴。天淵穴是個非常關鍵的穴位,刺中了它,受針之人就像傀儡一般,隻聽從施診者的發号施令。
蕭韻運完氣,恢複了一些精神。他一直都以假死的狀态運功,這個功夫還是有點傷害身體的。
他先走到刀哥面前。
“大刀,打開隔壁的牢房。”蕭韻用赫連宏展的口氣命令。
“是。”刀哥僵硬地取出鑰匙走到那堵隔離牆邊,牆上嵌着一扇暗門,他把鑰匙插進匙孔,有規律地轉動幾下,門終于開了。
這鎖也是秦沣提醒,命赫連宏展找來有名的鎖匠,打制的密碼鎖。密碼隻有刀哥和赫連宏展知道。
“驸馬,你等在這裏。”蕭韻繼續用赫連宏展的口氣吩咐秦沣,随後就帶着刀哥進了隔壁牢房。
歐陽铖已經昏迷不醒,蕭韻冷靜地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心裏暗暗咒罵了一聲。
歐陽铖的小腿被打斷了。
這樣一來,他想要把一個不能走路的人帶出去,就得多費一番功夫。
怎麽辦呢?情況緊急,他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赫連宏展還在督戰,例行巡營,完了就會回來看一眼他們父子的情況,然後再去處理政務或者和他的後宮美人們厮混。
他每天都會默默計算時間,預計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赫連宏展就該下來了。
這時,他猛然省起一件事來。
赫連宏展每次來,都沒有讓刀哥開過這扇門。他環顧這件牢房,并沒有别的門。
這說明什麽?既然這裏連着赫連宏展的寝宮,一定還有密道通往那裏。赫連宏展是個變态的家夥,不然也不會把囚禁重要人物的監牢修在自己睡覺的屋子下面了。大概是想着将自己痛恨的人枕在下面折辱,能夠睡得更香吧。
蕭韻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大刀,密道機關在哪兒?”
刀哥隻會茫然地搖頭。“屬下不知。”
看來赫連宏展并沒有把這個機關告訴刀哥。
蕭韻目光猶如X光射線一般地掃視着狹窄牢房内的每一塊磚石。幸虧他繼承了父親喜愛建築的特性,對于密道的修建,他還專門研究過。磔樾人馬背上發家,這種精巧奇淫之技還是從中原引進的,萬變不離其宗。
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塊較其他磚石更爲平滑的青磚,馬上走過去摩挲按壓,随着一陣軋軋聲,一道暗門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蕭韻看了一眼依舊眼神發直的刀哥,又沖關押他的監牢看了看。秦沣還呆呆傻傻地在站在原地,恍若直立的僵屍。
蕭韻冷笑了一聲。他迅速和秦沣換了裝,命刀哥将秦沣鎖在原先禁锢他的地方,然後取來刀哥的酒灑了一地。
火光燃起的時候,蕭韻早已吩咐刀哥把隔牆上的門鎖好。刀哥機械地背着歐陽铖,踏入了暗道之中。
……
雨璇穿得鼓鼓囊囊的,臉上也塗成了調色闆,挎着竹籃子等在寶祥錢莊門口。她是來取錢的。
她和昭睿需要用錢。他們現在要遠赴北疆營救,必須有充足的銀錢。
可是,四皇子府被旭王控制了,如夢軒以及那家玉香做老闆娘的客棧都是昭睿名下的,也被旭王控制了。
三皇子名下的産業也一樣,包括京城借貸社。
本來雨璇都快急瘋了,所幸昭睿的心腹打探到,寶祥錢莊那裏還有一線希望。
寶祥錢莊的控股權并不掌握在蕭韻手裏。其真正控股股東,是旭王。這一點,蕭韻也是很久以後才發現的,旭王隐藏得真是太深了。
可能也正因爲認爲寶祥錢莊相當于是自己家的,旭王在這裏布置的人手反倒要松許多。目前旭王手下盤桓最多的地方,是京城借貸社和臨風閣。
蕭韻曾在寶祥錢莊爲雨璇開過一個賬戶,還給她刻了兩枚印章,用于提取錢款。她經過這幾番波折,印章都沒有帶在身上。
但是寶祥錢莊給她開立的是特别賬戶,除了印章外,憑開戶人的親筆簽字也是可以支取銀錢的。蕭韻早就爲她辦了簽字備案。
賬戶裏有大筆銀子,很久都未曾動用,雨璇見昭睿發愁,便想起了它來。
昭睿本是不同意的。可是,他們實在是沒有别的辦法了。現在時間就是生命,他們必須盡早出發。
于是雨璇冒險打扮成了現在的樣子。昭睿雖然沒有面具了,但化妝的技能還很娴熟,把她畫得像個埋汰至極的粗俗中年大媽。
以他們現有的物資,也就隻能這樣了。
寶祥錢莊的金老闆思想比較開明。他交代手下夥計,絕不能憑穿戴相貌判斷來客身份,這一點跟京城借貸社的經營理念還是不謀而合的。
有錢人不見得就是衣着光鮮,衣着光鮮的反倒極有可能是打腫臉充胖子的窮鬼呢。
所以雨璇雖然等在門口,心裏也是不怕的。不怕被夥計嫌棄攆出去。
等了好一會兒,一個夥計滿面笑容地走了過來:“大嫂,這邊走。”
終于輪到她了。雨璇略一躊躇,用餘光掃一眼站在暗處的昭睿和阿四,沖夥計點了點頭。
她來這裏不是第一回了。知道這裏的人員分工。哪些夥計是專門負責支取錢鈔的,哪些夥計是專門負責兌換散碎銀兩的,哪些夥計負責出售銀票等等,她心裏很清楚。
但是正因爲她來過,大家對她的本來相貌應該有些印象。所以,她不能找以前經常爲她辦理支取手續的夥計。
雨璇來到高高的櫃台前,眼光一一掠過等在那裏的夥計,終于選定了一個不曾服務過她的。她記得這人叫阿湯。
“……大嫂是要取錢?”
阿湯年紀小,來錢莊的年頭短,接待的客戶往往喜歡找熟悉的夥計。見有人來找他,阿湯有些驚喜。
雨璇把蓋至鼻尖的包頭巾朝上面拂了拂,露出一雙眼睛。“是的。勞煩小哥。”
雨璇偷眼看了看其他夥計。她後面也排了很多客人,見她走到那個小夥計跟前,後面的客人就去找其他的夥計了,這些人也在忙活,裏面就有經常給她辦理支銀手續的人,大家都叫他商九。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讓商九認出來她。
“大嫂,您把戶頭告訴我,我給您找賬本。”阿湯熱情地捧出一摞客戶花名冊。
這時商九正在給一個身穿綢緞、腦滿腸肥的胖子計算支取的銀票面額,沒有留意她這邊。雨璇朝阿湯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小哥,我的是特别賬戶,呐。”
說着,就把寫好的字條推過去。那上面是她自己的名字。
“季雨璇?”阿湯念了出來,正好翻到了一本賬本,正是她的。阿湯一掃那賬戶餘額,不覺咋舌。
“大嫂,這是您的名字嗎?”這婦人穿得這般寒酸,看不出賬上有這麽多銀子。
商九正數着銀票,聽了這話惱怒地轉過頭:“阿湯,你說的什麽話,忘記了東家是怎麽交待了嗎?”
金老闆反複強調千萬不要狗眼看人低,那容易把真正低調有錢的主兒給氣走。這個阿湯,幾時能不這麽浮躁。
阿湯委屈不已。商九動不動就斥責他,還當着這麽多客人的面,也太不給他面子了。他都已經進來兩年了,怎麽說也是個老人兒了,商九不過比他早來半年,憑什麽以長輩自居。
想着就撅起嘴,把手中的賬本遞向商九,一邊指着雨璇道:“可是這賬上的錢……”
雨璇在阿湯問那紙條上的名字是不是她本人的時候就已在心中大叫不好了。
特别賬戶的客戶享有私密服務,其實夥計是應該見了紙條就直接找出賬本取錢登記,完全不必發問。
可是這個阿湯,确實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早已不是新夥計了,還這樣不識趣。
也許他是爲了避免有人假扮顧客冒領銀子,可是取錢的時候需要簽字,兩下一比對自然就知道來人是真。
現在好了,阿湯不光質疑,還引起了商九的注意。不僅如此,他還把賬本拿給商九看,并且指着她的臉!商九可是認得她的!
阿湯的手指頭都快碰到雨璇的鼻子了:“九哥,我看賬本記錄,你以前給這戶主辦過多次取銀,你看這位大嫂可是你認得的?”
商九面前的客戶不高興地說:“喂,你快點兒,爺還等着用錢。”
雨璇暗喜,鬧吧鬧吧,鬧到商九不管阿湯的閑事就好了。
誰知阿湯馬上自以爲嘴甜地笑道:“石爺,千萬拜托您老多擔待些兒。咱這出了點小事,不能确定我眼前這個大嫂是不是戶主,所以才找九哥掃一眼。就一眼,一定不耽誤您老用錢!”
雨璇額頭冒黑線。這個阿湯平時不怎麽會說話,在客人面前是那種三錐子紮不出一個屁的貨色,現在倒變得嘴頭子伶俐了。
真煩,找他就是看上他少說話多做事,誰知他現在這般德性。
要是真讓商九警惕了,不但不給她取錢,還會報告金老闆。金老闆知道了,旭王說不定也就知道了。
商九面前的客人不耐煩地揮了揮大肥手:“算了,你們快點兒!”
雨璇咬緊了牙關,眼睜睜看着阿湯把她那份賬本塞往商九手中。
她也算了吧。趕緊跑路,回頭另外再想辄。
誰知就在此時,商九前面的肥胖客人忽地發出一聲短暫的慘呼,雙眼泛白、渾身抽搐着倒地。
“石爺!”商九大驚,馬上放下手裏的活兒,推開櫃台的門沖了出去。
石爺倒在地上,商九沖過來扶起他,卻被石爺一巴掌掀翻了。旁邊的顧客紛紛圍過來,有的人就說,石爺這是犯了羊癫瘋,趕緊把他捆起來,找大夫看去。
商九踉踉跄跄地爬了起來,心裏慌張,手腳都沒處放。他正伺候的客人在他面前犯了病,回頭讓東家知道了是因爲他有意拖着客戶導緻的,他這個金飯碗一準保不住了。
都怪那個死阿湯,特别賬戶的規矩都不知道嗎?疑神疑鬼的,真讨厭!
商九回頭,見阿湯趴在櫃台上張大着嘴巴,都看呆了,心裏更恨,甩過去一記狠狠的眼鋒。
“九哥,”阿湯回過神,急忙作勢要出來,“用小弟幫忙不……”
“幫個屁!還愣着幹什麽?幹你的活兒去!”商九指着阿湯這個罪魁禍首怒道,“哥的事哥自己擔,用不着你瞎摻合!”
“哦、哦。”阿湯讪讪地笑,商九早招了幾個下人過來,捆人的捆人,請大夫的請大夫,壓根用不着他。
也是,自己的活兒不幹,管人家的閑事幹啥,想被老闆開掉嘛?
雨璇已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心裏一番好笑。見阿湯灰頭土臉地沖自己擠出讨好的神情,便敲敲櫃台道:“小哥,你不曉得我這是特别賬戶嗎?還不趕緊的?不放心的話,等下取完錢我還要簽字的,你比對一下就好了。”
“是是!”阿湯這下不敢再出幺蛾子了,忙不疊給雨璇登賬本。
雨璇把阿湯包好的一厚摞銀票揣到懷裏,不緊不慢地走出了錢莊。她的腳邁出門檻的時候,商九還在滿頭冒汗地守着依舊手腳顫抖的石爺。
行至一處僻靜的角落,昭睿和阿四蹿了出來。
“剛才吓死我了,”雨璇把銀票都交給了昭睿,“差點就惹大麻煩了,是不是你們兩個出手的?”
“小意思。”昭睿笑了笑,“隔空打穴的本事,哥哥我還是能做到的。”
“你右臂剛養好,這麽用力沒問題嗎?”
“這話多餘。”
“哈哈。你們趕快去大采購吧,時間緊迫啊。”
昭睿轉身要走,想想不對,又轉了回來,抽出一張銀票塞進雨璇手裏:“留着零用。”
“哈,好了,趕快去買!”雨璇接過那張面值百兩的銀票,“我去找個傾銀鋪子兌一兌。”
“好。你先去斜對過那個茶棚等一下,我喊人過來陪你。”
“行。”
雨璇進了茶棚坐下,要了碗熱熱的大麥茶,悠閑地等着昭睿心腹過來。雖然她打扮成這樣,昭睿還是不放心,她無論去哪裏都不讓她自己一人。
這時,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老闆,來一碗茶,要熱的。”
說話的是一個婦人,雖然有氣無力,但雨璇馬上就認出了她。
蕭雲錦。
------題外話------
謝謝@可愛的一朵玫瑰花的鑽鑽!麽麽哒*^o^*
謝謝各位追文訂閱和評論的寶寶!寶寶們的支持是落洛碼字的最大動力!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