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噩耗之後,這丫頭就日漸消瘦,現在都快成一把骨頭了。嘴上不肯承認,不願相信旭王放出來的消息,但日夜焦慮,他都看在眼裏。
現在阿四的到來,無疑是驗證了一切。
“雨璇,”昭睿從她背後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去吃點東西,好好地睡一覺。休息好了再想别的,嗯?”
雨璇站了起來,動作卻不似之前那般的顫抖和蹒跚。
“昭睿哥,不要擔心我。我本來就不信。”她的語氣從未這般堅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信他就這麽死了!他能設法潛入磔樾,就一定有法子出來!”
現在阿四回來了。仔細想想阿四的話,她更确定蕭韻還有别的計策,恐怕連阿四都瞞着。
昭睿點頭:“是的。本來我就想勸你,其實旭王既然和磔樾國君勾結,這說不定是他們之間密謀的什麽鬼把戲。”
傳國玉玺早讓昭睿給藏了起來,而昭睿本人也“失蹤”了。旭王雖已竊取了掌朝大權,卻無法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
因爲國玺不見了。他就是假造一份先帝的诏書,給自己繼承大統營造更冠冕堂皇的借口,沒了這獨一無二的國玺,根本不行。
如果歐陽铖死了,蕭韻也死了,其餘皇子也都下落不明,旭王宣布齊霏肚裏懷着“三皇子遺腹子”,等齊霏生下孩子後,便可長久霸占掌國大權。
“昭睿哥,阿四九死一生地逃回來找你,必定是求援的。”
“我知道。”
“但是你還沒想好如何救援,是不是?”
昭睿苦笑。“是的。”
他力量有限,又且猝不及防地和雨璇一起落到了青雲山的山谷裏,右臂也骨折了。現在隻是堪堪養好,打鬥能力遠不如從前。
“雨璇,你……”
昭睿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眼前女子的變化。她的眼睛亮得賽過啓明星,臉上又有了光彩,再不若前些日子努力保持平靜、實則壓抑悲痛的神情。
“你是不是又有了好主意?”
“昭睿哥,你一共做了多少個飛翼?”雨璇一把抓住昭睿的袖子,“肯定遠不隻三個,對不對?”
昭睿明白了。“你要讓我帶人飛到北疆,乃至偷偷飛進磔樾,營救蕭韻?”
“還有歐陽铖。他肯定還活着。”雨璇肯定地說,“留着他們對赫連宏展有好處,别忘了他狡猾得緊,時刻不忘替自己算計。”
旭王當權,赫連宏展又欲壑難填,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穩固,赫連宏展想必會給自己留一手。
昭睿沉思。“這個法子太大膽了……”
“但是可以試一試。”
昭睿改造的飛翼具有非常好的性能。體積小、飛行距離遠、速度快,雖然不曾用于長途飛行,但理論上說不是沒可能的。隻要帶足必備的給養就行。
趁夜而行,北疆千裏之遙,如果趕上風速好,途中順利的話一天便能到達。
距離既然不再是問題,唯一剩下的就是到了磔樾後如何設法混入宮廷救人了。蕭韻拼死将阿四放回來報信,焉知沒有料想到大益會有救援?
“你怎麽知道我做了很多?”昭睿無奈地問,“你這丫頭有時候笨得要死,有時候又精得吓人。”
“你忘了?那天我和蕭韻在翡翠崖遇見你和夜冽,是不是你在向他示範飛翼的用法,給他下了個大單子?”
身爲“夜遊神”少主的夜冽是個神秘人物,與誰都能攀上點交情,因爲他首先是個生意人。平時收入主要靠打探各種消息,然而他手下也有各種能工巧匠,什麽都做,隻要能賺錢。
除了不能再刻一顆傳國玉玺。
現在,了解了昭睿的身世,就更不難理解他這一做法了。
“昭睿哥,你大批量地定制這種飛翼,是想要在将來折回樓安國内一舉拿下南宮家族吧?你在大益--确切地說,是在細葉--建立了秘密基地,做好的飛翼也運往那裏,是不是?”
昭睿的生父歐陽铖既然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他以沐昭睿的身份混進大益收集情報、做生意以及各種發展自己的力量,歐陽铖想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叫那是他的兒子呢。況且,昭睿此舉是爲了消滅南宮家族,歐陽铖當然願意默許。在曾經交戰過的樓安扶植一個親大益的政權,有什麽不好的。
昭睿眸色深沉:“是的。所以,在京城的飛翼并不多,不超過十個。”
做夢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如此拼命地幫那個他深恨的人最疼愛的兒子。到底是因爲血濃于水,還是爲了取悅眼前的女子?他已經分不清了。
雨璇敏銳地意識到了他的猶豫。
“昭睿哥,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候。個人恩怨先放一邊,行不行?”
昭睿輕輕彈向雨璇尖尖的下巴:“小看我。還有什麽妙計,快點說了。千裏救援不是小事,有很多細節呢。”
“阿四在哪裏,我們喊上他一起商量。”
……
磔樾皇宮。地牢。
蕭韻遍體鱗傷,全身被玄鐵鏈牢牢拷住,固定在血迹斑駁的牆上。地牢正中央燃着爐火,斜插着糊滿了血塊的烙鐵。
與蕭韻所在的囚禁之地一牆之隔的便是歐陽铖,赫連宏展有意分開這對父子,不讓二人交流。
兩個磔樾太監提着飯籃,向牢門的侍衛出示了令牌。
“刀哥,辛苦啦,你本來該貼身守護王上的,這看牢的活兒居然讓你幹。”
那被叫做刀哥的守牢侍衛邊驗看手中令牌邊答道:“有什麽辦法呢,關押的可是要犯,隻好委屈一下了。”
刀哥驗完,從懷中掏出鑰匙,打開了拇指粗的、同樣是玄鐵打制的鎖鏈,兩個太監說笑着走了進來。
“看得真嚴。真不明白爲何王上還留着他們,直接砍了不是更好嗎?”
“還不是聽了驸馬的建議。”
“嘿,就那個軟蛋,還能想出什麽好辦法?什麽驸馬,也就嘴上本事好,能把公主伺候得歡喜,跟咱們有啥區别。”一個太監猥瑣地笑。
另一個太監笑得更下流:“到底大益來的男人比咱們強呗,下邊不行,就用上邊……喂,歐陽韻,吃飯了!”
他走到蕭韻面前,推了推蕭韻的臉,見毫無反應,便伸手朝他鼻子下探。
“真死了?昨晚上他們下手到底還是太狠。”太監對同伴嘀咕,“怎麽辦,叫驸馬過來吧。”
“不喊公主嗎?公主可是一直都惦記這人。”
“拉倒吧,你有那個膽子你去禀,公主的脾氣我可吃不消。萬一她遷怒,硬說成是我把人給打死的,我這個腦袋還要不要了?還是推到驸馬頭上!反正也是他吩咐這麽對這父子倆的。”
兩個太監提着飯籃又出去了。刀哥走到蕭韻身邊反複試探,确實人已經沒有氣息了,身子都已僵硬。
刀哥掏出鑰匙,稀裏嘩啦地打開了禁锢蕭韻手腳的鐐铐,嘴裏不住念叨:“這位大益來的皇子,你說你腦子笨不笨,好好的龍潭虎穴你非要闖進來!這裏可是咱們王上的寝宮下頭啊,一路上要經過多少道關卡,每個關卡的接頭口令都不一樣。那是說來就能來的嗎?你就是裝扮成公主,也沒辦法帶走你這個倒黴的爹。這下好了,你這條命真的交代在這裏了,等下你爹看到你的屍體,想必一下子就氣死過去。”
蕭韻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身體毫無反應。
刀哥撥開他臉上凝固着血的亂發。隽朗容顔雖然遍布傷痕,但那漆黑的劍眉、深陷的眼眶、濃密的眼睫、抿緊的薄唇,無一不昭顯着死者的華貴氣度。
他慨歎了聲。“啧啧,真是好個人物。這般樣貌、這般硬氣,難怪公主這麽上心,成天吵鬧着要過來看。”
赫連蔓菁公主自打随王上去了一趟大益,回來就又招了好幾個面首,個個都比着這位大益三皇子的相貌來。可惜,形似神不似,沒有一個能讓她滿意的。
也難怪那大益來的和親驸馬對這人懷恨在心。蔓菁公主我行我素慣了,哪管身邊男人的感受。驸馬可是個大益人呢。
另外,驸馬自打來了磔樾,就得了種怪病……呃,說白了就是不能人道,床上無法振作。
空長了張俊臉,也頗善騎射,練就了一身的腱子肉,可是中看不中用,就是個帶把的準太監。
公主急壞了,到處找醫生給他看,珍貴的“補”藥大把大把下到湯裏端給驸馬。可惜,吃下去跟吃草似的。不不,馬牛羊吃了草還能長肉呢,驸馬喝了這些藥湯,一泡尿撒出來,依然疲軟。
蔓菁公主貌美體豐,正當壯年,夜夜饑渴,興頭來了直接朝王上寝宮裏鑽,一腳将正在侍寝的妃子踢下床都是有的。驸馬的地位非比尋常,結果成了個銀陽爛槍頭,這叫公主如何存活。
可是,當着國人的面,公主又不好以這個理由把驸馬給“休”回大益去。原因麽,倒也不是公主怕人笑話——很簡單,王上不同意。
王上說得有理。這位秦沣秦公子,代表着大益,秦公子嫁給公主做驸馬,代表着兩個國家之間的緊密聯系。公主想要什麽男人不行,直接拉到床上就是了,磔樾多的是英武壯漢!然而,就是養一百個面首,驸馬這頂帽子,也隻能給秦沣戴。
尤其眼下和大益交戰,驸馬起的作用就更大了。
一來,驸馬居然懂不少兵法,雖然都是紙上談兵,但是那些法子真的用上了,還挺管用。這不,連大益皇帝歐陽铖都被他們擒住了。
二來麽,驸馬和公主的婚事也是經過了旭王牽線的,赫連王上攻占大益數座城池,多多少少有旭王幫忙。哪裏防務空虛、哪裏守備多少、糧草從哪裏發運、準備了什麽武器等等,這些消息都是旭王提供的,不然,磔樾兵再彪悍,短期内也不可能打這麽多勝仗。
刀哥是赫連宏展的心腹,他聽王上說過,打算再打一陣子,将國境線南推一千裏。這個胃口對旭王來說太貪婪了,怕是那條老狐狸不滿意。不過,哼,不怕。
先放出假消息,讓旭王高興一陣子,嘗夠睥睨天下的甜頭。等到必要的時候,使人過去,把歐陽铖還活着的消息告訴這老狐狸,問他,究竟是那片爲數不多的土地重要呢,還是頭上的皇冠重要?
磔樾在大益也有不少細作,到時候放出“先皇”歐陽铖依然健在的消息,大益一準動亂,到時候看旭王這個掌國的位子還能不能坐穩!
刀哥的目光又回到躺在地上的蕭韻屍體上來。
“也真奇怪,爲什麽驸馬交代了要一定不能弄死你呢?你不知道吧,每次你昏過去的時候,驸馬都會過來看你,白天對你用了什麽刑,他問得可仔細了,聽的時候臉上也可高興了……唉唉,你到底是哪裏得罪他了啊?”
就因爲公主找了幾個面首都像歐陽韻?刀哥可是閱人無數的,他本能地覺得不那麽簡單。
走廊裏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人在哪裏?真的死了嗎?”磔樾驸馬、大益前靖國公秦家義子秦沣沖了進來,嘴裏不住念叨着,“我不信。那個家夥怎麽可能這麽弱,這才折磨了幾天就翹辮子了!我還沒夠呢!”
刀哥見到秦沣狀若癫狂、似激動似失望的樣子,心裏不屑地唾棄。
“驸馬,”他做出恭恭敬敬的樣子,“屬下一直都在查看,瞅這光景,怕是已經死了一個時辰以上了。”
“放屁!”秦沣一腳将他踢得一個趔趄,“大益人狡猾着哪,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竟然就這麽把他的鐐铐給解開了,你就不怕他使詐?豬頭!”
刀哥被踢中膝蓋骨,疼得龇牙咧嘴。心裏暴怒,連打帶罵的,就是王上也不曾這麽對他!
說什麽大益人狡猾,驸馬自己不也是大益人?真叫人看不起。
他強忍着疼痛和怒火,依舊恭敬地回答:“驸馬,屬下守了很久了,平安無事。您不信可自己查看。”
說着,身子向一邊退去。
“真死了?”
秦沣将信将疑,把手去摸。探完鼻息探脈搏,探完脈搏,又捏住蕭韻的鼻子不松手,一直等一直等,就看他是不是裝死。
刀哥看得嘴角抽搐。拜托,他刀哥何許人也,跟着王上打拼,出謀劃策,腥風血雨裏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死人見了無數。人是不是死了,他刀哥一眼就看得出來,更不用說剛才他已經反複确認過了。
秦沣捏住了蕭韻的鼻子,又緊盯着他的腹部看。聽說這些會武功的人都會閉氣,還會用腹部呼吸,他要看看這家夥的肚子有沒有動靜。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刀哥站累了,不住地跺腳。
蕭韻還是毫無聲息。
“唉,難以置信啊,就這樣叫他逃過一劫。真是不甘心。”秦沣不死心地又把蕭韻的衣襟扒開,去看他的肺部是不是有起伏。
他被蕭韻設計和親到磔樾來,原本是打算先在床上征服赫連蔓菁公主,然後通過她,實現他的宏圖壯志。他要協助赫連宏展,這個家夥對大益的垂涎之意他看得清清楚楚。
誰知到了磔樾的第一個晚上,他就驚恐地發現,自己不行了。
公主氣得七竅生煙,指使他在一邊坐着,旁觀她和幾個面首浪蕩。他确實看得兩眼發直,可是,除此之外,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秦沣納悶,難道他有什麽心理陰影?不可能啊,他這種無節操的人,怎麽會有那種毛病。
他身體一向正常,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那就是——
誰給他下了導緻長久不舉的藥了!
還能有誰!
他本來夥同秦娘娘一起設計蕭韻和赫連蔓菁滾床單,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他自己成了滾的那個。從嶸芷宮的床上滾到了衆人面前,從大益滾到了磔樾。
蕭韻什麽時候發覺的,又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反擺了他一道,他都不知道!那麽,給他偷偷下點藥,讓他在赫連蔓菁面前永遠擡不起頭來,他相信蕭韻是幹得出來的。
腹黑的混球!
叨天之幸,總算讓這家夥落到了他手裏。他還沒有好好享受折磨這個情敵的樂趣呢,怎麽就讓老天把蕭韻收走了?
“聽一聽心跳好了。”秦沣嘀咕,“也許腦死亡了,但心髒還沒死亡呢?那樣的話就不算真死,我還可以變着法兒折騰。”
秦沣側着臉,耳朵貼上了蕭韻冰冷的胸膛,試圖感應胸腔之内是不是有跳動。
刀哥已經站累了,眼睛也看酸了,索性轉身走到了門外,坐回自己的位子。大益人就是不正常,驸馬看樣子是瘋魔了。他才不要和一個瘋子和一具死屍待在一起。
秦沣也閉上了眼睛,聚精會神地聽。
兩人誰都沒有察覺蕭韻的眼睛微微張開了一條縫,透出雪亮的、銳利的光。
随之,發白的薄唇微動,一根細小得幾乎看不出來的銀針,帶着淩厲的力道,飛快地刺入了秦沣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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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上午有事耽誤了,到現在才傳稿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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