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臘月了,京城下過好幾場雪,催醒了梅花怒放。三皇子府裏遍植名品梅花,有紅色的照水、紫色的玉蝶、粉色的淡暈、白色的綠萼等等,疏影橫斜之中,幽幽散發着絲絲縷縷清香,盛開出朵朵嬌嫩的笑臉,喜迎衆多貴賓。
雨璇是和三姨娘、九姨娘一起,被昭睿帶到這裏來赴宴的。至于宴會的名目,則是慶賀三皇子妃身體終于大好,同時,也慶賀三皇子妃十七歲芳辰。
對,這天是齊霏的生日。而這個宴會,是皇帝提出來的,宴請來的都是皇親國戚、豪門勳貴以及朝廷高官。
因爲這個生日宴大有深意。
禦史們彈劾了三皇子,聯合考績中果然有幾位老臣持反對意見。因此,蕭韻考績不過關,不能即刻被封太子,隻能等明年的這個時候再次進行考績。
但是皇帝并不甘心。這個宴會的規格是比照太子妃的待遇來的。歐陽铖這麽做,就是爲了告訴所有人,在他的心裏,隻有蕭韻最有資格做太子。
所以這次宴會請來的官員級别相當高、人數相當多。這些官員當然還帶着他們的家眷,此刻,湖邊長長的遊廊被裝修成了暖閣,暖閣裏滿滿當當地,被這些貴婦貴女坐滿了。
“九妹,你瞧瞧,小十看呆了。”三姨娘握着手爐嘲笑,“還不快去把她拉到這邊來,湖邊怪冷的。”
九姨娘咯咯笑了一聲,扭起裹着狐裘的玲珑身段,走到雨璇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十妹妹,發什麽呆呢?難道是因爲隻一會兒見不到爺,你就‘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了不成?”
三姨娘也輕輕款款地走了過來:“九妹這話說的。縱然小十妹妹思念世子爺,爺可不一定思念她,怎麽算得上是‘兩處閑愁’。我看啊,爺這會兒正陪着禹姑娘,開心得不想回來見我們這幾個舊人呢!”
雨璇撫摸着身邊一株綠萼的枝幹不說話。
三姨娘、九姨娘等人最近對她的态度稍微好了些,因爲這些女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新的“敵人”身上去了。
鴻胪寺卿禹鵬禹大人的女兒禹筠筠已被确定爲旭王世子妃,現在世子晚上都不怎麽光顧她們那裏了,甚至于他一度最寵愛的小十姨娘也備受冷落。歐陽煌的女人們一肚子酸苦,自發地擰成了一股繩,自然就不那麽排斥雨璇。
她們對于這名未來主母既妒恨又好奇,各種打聽禹筠筠的日常。
像今天過來赴宴,剛被領到女客紮堆的暖閣坐下,三姨娘和九姨娘便熱切地和其他女眷攀談,居然套到禹筠筠也參加了今日宴會的消息,還躍躍欲試地,想去禹家在暖閣的位置轉轉。
雨璇聽說後很是擔憂。她伸長脖子四處張望都沒看見禹筠筠,心裏擔心極了。
她倒不是擔心遇見蕭韻,而是擔心蕭韻和禹筠筠碰上。要是兩人一交談,他肯定能發現此筠筠非彼筠筠,馬上就能鎖定,在鴻胪寺書房那晚見到的“禹筠筠”是她!
想到這裏就心中發怵。昭睿不是說禹筠筠不喜歡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嘛,怎麽今天她還來了。
“小十妹妹,你怎麽不說話,别是讓我們給說哭了吧!”九姨娘探頭過來端詳雨璇的臉,“啧啧,小十,你這樣可不好,難得來一趟,不但穿得素淨,臉上還連點胭脂都不塗,站在這白梅旁邊,益發顯得沒顔色了。等下要是碰到了禹姑娘,那還不一下子叫她給比了下去。”
雨璇的思緒被這兩個女人打亂,臉上更加難看:“九姐,我一向如此。我不過是個姨娘,和人家未來的世子妃有什麽好比的?”
三姨娘見雨璇臉色不好,還以爲她也一樣的吃醋。
世子爺一來就走了,三姨娘看得清楚,沒多久禹筠筠也從她坐着的暖閣裏走了,看方向還是世子爺離去的方向,說不定兩人現在碰到了一起,正不知在哪裏賞梅說笑呢……想着就恨。
“咱們十妹要是好好兒打扮了,一準蓋過那人的風頭。”三姨娘激憤地掐碎了一朵梅花,将它扔到地上,一腳踩得稀爛。
雨璇随口敷衍:“說什麽呢,三姐和九姐哪個随便打扮一下,也能光彩奪目,我不過是薄有姿色。”
歐陽煌貪色,納進府的姨娘個個是美人兒,他就是聽說禹筠筠生得沒有這些姨娘漂亮,才對旭王提議他娶她爲世子妃猶豫了很久的。
三姨娘和九姨娘對這話很滿意。這個小十,還蠻識趣的嘛。
九姨娘假意謙虛了一番,就開始惡意貶低禹筠筠的長相,簡直把人說成了個夜叉婆。其實禹筠筠長什麽樣子她壓根沒看見。禹家就坐的暖閣和她們離得遠,她倒是想湊過去看個仔細,結果一直盯着,就隻看到禹筠筠帶丫頭離開。
雨璇聽着九姨娘興高采烈地作踐禹筠筠,而三姨娘眉飛色舞地附和,有點兒煩躁。這些女人天天把精力放在争風吃醋上面,也夠可悲的。
她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就說要去淨手。
“可巧我也想去,”九姨娘說,“小十,咱倆一起也好作伴兒,昨天才下過雪,這路上可滑了。”
雨璇隻好答應,便和九姨娘一起慢慢地走到盥洗室淨手。
三皇子府的盥洗室很大,分成一個一個的精緻小間,裏面有休息用的春凳,擺了一溜兒矮櫃,櫃上有小巧玲珑的香爐,裏面燃着好聞的幽檀香。雨璇和九姨娘方便完,走到盥洗台跟前,取過小琉璃盒子裏擺放的淡綠色皂豆盥手。
就在這時,她們聽到了一段對話。原來分隔每個小間的牆太薄,隔音效果不好。
而從内容判斷,對話的兩人正是禹筠筠和她的丫頭。
對話的内容是這樣的:
丫頭:“姑娘,您今日打扮得這麽好看,是不是想要讓旭王世子猝不及防地驚豔一下啊?那晚您去見世子,回來以後不是說他生得如何貌美,比女子還美。”
禹筠筠:“死丫頭,才不是呢。我用得着麽。這門親事可是旭王找人來說的,反正你主子我長什麽樣兒,他都得娶我。”
丫頭:“可大家都說,世子後院裏已有了好多美貌姨娘,今日似乎還帶了幾個最美的過來,坐得離咱們也不遠,您難道不想在那些人面前顯擺一下?”
禹筠筠:“哼,就她們也配!姨娘都是下人,到時候我吃飯她們都得在一旁站着伺候,随便我捏扁搓圓,我想把她們賣掉就賣掉……你說,我犯得着和她們鬥豔嗎,真是掉價。”
丫頭:“那您還這般的精心打扮,穿的也是最美的衣裳?您四更天就把奴婢叫起來給您梳洗打扮了,光挑衣裳就挑了半個時辰。”
禹筠筠:“我……我這是禮節需要,今日不是來給三皇子……三皇子妃祝壽的嗎,總不能穿得太簡單素淨。”
丫頭:“是嗎?可在暖閣的時候,奴婢看您一點兒也不着急去和三皇子妃說話,您看别家小姐都搶着去跟她說笑。”
禹筠筠:“呃……你主子我擠不過那些人。我也不太認識她們,和她們說話也沒啥意思。”
丫頭:“難道您就打算白來一趟?怎麽也得和三皇子妃打個招呼,混個臉熟再走啊。您要是擠不進去,奴婢在前頭替您開路,奴婢有的是力氣。”
禹筠筠:“回頭再說吧。反正有夫人陪着三皇子妃的母親,我也不着急。剛才我在暖閣那邊坐膩了,你陪我去别處走走。”
丫頭:“去哪裏?”
禹筠筠:“今天的梅花開得這麽好,我聽那些小姐說,三皇子府裏有個群英苑,裏面種的梅花都是最珍稀的名品,不如過去看一看。”
丫頭:“好。”
這對主仆出去之後,九姨娘一拉雨璇的手臂:“小十,咱們也跟着。”
雨璇搖搖頭:“跟着她幹嘛,湖邊的梅花還不夠美的?”
其實她松了口氣。群英苑是府裏一處很偏僻的園子,蕭韻這個時候應該是陪着男客在正殿,即便出來賞梅,也隻是在正殿附近的梅園,不可能移步到群英苑那麽遠的地方。
九姨娘忿忿地說:“我咽不下這口氣,要給那賤人一點苦頭吃!你沒聽那賤人說的,我們在她眼裏都是蝼蟻不如的下人,飯都不讓好好吃,哪天說賣就賣掉了!世子還說她溫柔賢淑,她這算哪門子的溫柔賢淑!”
雨璇翻了個白眼:“你跟過去,能給她什麽苦頭吃?”
九姨娘愣了,雨璇涼涼地說:“你不會是打算讓我把她的丫頭打昏,然後你把她打昏吧?這裏可是三皇子府哦,今天來這麽多貴賓,想必巡邏的侍衛很多,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當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行兇”被人發現,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旭王妃會怎樣懲罰她。
九姨娘讪讪的,好像被說中了心事。可話雖這麽說,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腳,固執地拖着雨璇就朝禹筠筠主仆亦步亦趨地追去。
雨璇掙脫不開,無奈地說:“九姐,你非要現在就去找人家麻煩啊?你得罪了她,将來她過門,你還有好日子過嗎?”
九姨娘說:“那咱們就去和她聊天套近乎,要是她滑倒了,咱們就過去把她扶起來噓寒問暖。”
“……”
雨璇頭冒黑線,九姨娘的立場倒是轉得快。不管怎樣,這位小妾就是打定主意要跟過去。
她沒辦法,隻好被動地跟着九姨娘走。
九姨娘一邊走一邊不忘努力鞏固統一戰線:“小十你看,那個賤人穿的披風竟然和咱們王妃一樣,不正是爺前些日子讓人從西域捎來的紅狐大氅嗎?那玩意兒稀罕,隻有兩件。餘下的那件,爺沒給我,說我已有了白狐裘了,我還偷偷哭一鼻子呢。我就說另一件哪去了,别的姐妹都沒穿,誰知竟然穿她身上了,你說會不會是爺特地留給她的?”
雨璇朝遠處看了一眼,确實是這樣,不過離得遠,她眼睛沒那麽犀利,分辨不出來禹筠筠穿的紅色披風是不是紅狐皮做的。
“啊,也許是吧……”
九姨娘立即憤怒地說:“你看看,人還沒過門呢,爺就偏心偏成這樣!”
雨璇那句沒說出口的“我覺得很正常”被噎了回去,隻得勸解:“九姐,你是不是想多了,也許是她從禹大人那裏得的呢?禹大人可是鴻胪寺卿,什麽西域來的好東西不是第一份兒先孝敬給他……”
九姨娘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可能!禹大人還不是聽咱們王爺和世子爺的,哪敢私下扣東西?”
“咦,你說得倒也對啊,這雁過拔毛的事兒,怎麽也輪不到他第一個出手。哈哈哈哈……”
“小十你還笑!”九姨娘兩隻耳墜子被她氣得晃來晃去。
雨璇忽然覺得九姨娘蠻可愛。“好啦,一件衣服而已,計較那麽多做什麽,快點跟上吧,我看她們主仆走得好快。”
“哼,這麽快是趕着投胎嗎?我但願她們馬上摔倒,最好摔個狗啃泥!”
九姨娘正在惡毒詛咒,忽然發現遠處那個紅色身影晃了幾晃,竟然真的撲倒在地,連帶着她的丫頭也滑倒了。
雨璇驚訝,馬上小聲說:“表現的機會來了。你快去扶她呀!”
“唉,可惜離得太遠了!”九姨娘幸災樂禍地說着,忽然輕喊了一聲,“咦?”
雨璇連忙擡頭看。禹筠筠主仆已經走到了群英苑的門口,隔着一叢矮冬青,她看見從一邊走過來一群男子,爲首的那個正是蕭韻。
十一還是緊随一旁,見有女眷倒下,嘴裏呻吟不絕,好像摔得不輕,連忙飛奔過去攙扶。他的打扮是太監,不必顧忌什麽男女大防。
蕭韻加快步伐朝他們走去。
雨璇心裏一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九姨娘說:“小十,前面那個人是不是三皇子?小十?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雨璇皺眉,一擡頭,發現另一個方向也來了一群人。
她想了想,拉着九姨娘就蹲下,躲在那叢矮冬青後面。透過枝葉縫隙,還是能看見禹筠筠她們的情況。
她對九姨娘比了個“噓”的手勢,附在她耳邊悄聲說:“咱們尴尬了,我覺着要出事兒。”
九姨娘樂了:“什麽事兒?你說那姓禹的賤人要出事兒?”
雨璇喃喃道:“可不。”
另一個方向走來的人,是一群女人,爲首的正是穿得富麗堂皇的齊霏。
而齊霏看着禹筠筠的表情,充滿了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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