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蕭韻計劃的那樣完美。齊霏在前一晚服藥之後,次日淩晨就醒了。不知蕭韻在“負荊請罪”的時候是怎麽和歐陽铖說的,反正這起事件,就像一塊小石子投進了秋水湖一般,蕩起一陣漣漪之後,很快湖面就恢複了原先的平靜。
“這是他最心愛的兒子,又是清除秦家勢力的主力軍統領,皇上還能把他怎麽樣?”昭睿把這個結果告訴雨璇的時候很是陰陽怪氣,“早知那家夥出手,本少爺就不動用寶貴的手下精銳了。”
雨璇終于繡好了手帕上的最後一片銀杏葉。她剪斷線頭看了看,把手帕遞給昭睿:“昭睿哥,你也很不錯的。我替六六謝謝你……其實你是個好人。”
被貼上好人牌的昭睿并不高興。這離他心裏希望的東西還距離很遠。
他接過手帕,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也隻是說龔六姑娘沒事了,當然,三皇子可不會因爲皇上寵愛他就能蒙混過關。這事已讓好幾位禦史知道了,都說三皇子擅自幹涉宗人府辦案,屬于嚴重的徇私行爲,擾亂了朝廷衙門正常秩序,絕不可姑息。”
雨璇早就想到了這個後果。
“言官們建議怎麽重罰他,重打一百闆子?”
昭睿把手帕反過來倒過去地看,他的臉上露出愉悅的神情,也不知是高興終于收到了雨璇送的禮物,還是别的事。
“放心,”他輕描淡寫地說,“因爲蕭韻畢竟是一位極有可能榮升太子的皇子,就是罰也不會多重,更不會有皮肉之苦。”
罰俸是少不了的,至少也得扣掉半年的;然而這對蕭韻來說沒什麽關系,他哪裏缺這點錢。
隻是,對他政治前途的負面影響很大。禦史們一定會建議将此事納入聯合考績,考績結果要看十位一品官員、三位内閣大學士的意見,隻要有一人反對,那麽蕭韻就做不了太子,隻能等下一次聯合考績通過時才能有此資格了。
雨璇聽得呆了。“大益竟也有一票否決制,這麽狠!”歐陽铖一定十分後悔,應該早點把秦丞相建立的這個制度廢止。
“對啊!”昭睿毫不掩飾他的幸災樂禍,蕭韻說什麽他并不急着做這個太子,誰信啊。僞君子!
正在手舞足蹈,鴛鴦慌慌張張沖進來禀:“少爺,不好了,三皇子來找您,人已在廳裏了!”
……
昭睿走進客廳,見蕭韻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裏,正享用着小丫頭們現沏的龍井茶。見他進來,蕭韻也不行禮,而是繼續用茶碗蓋撥弄着茶盞中的茶葉。
昭睿冷哼一聲。擺譜!人前這副高貴皇子的樣兒,還真是做得足足的。
給蕭韻倒茶的小丫頭紅着臉偷看他,昭睿冷冷地讓她下去,順便也揮退所有下人,又讓自己的心腹遠遠守着不讓人進來。
坐定之後,他看着蕭韻陰雲密布的臉,明知故問道:“這麽晚了,殿下不回府照顧病重的三皇子妃娘娘,反倒光臨我這寒舍,到底有何貴幹哪?”
蕭韻呷了一口茶,慢悠悠放下茶碗:“你說呢,我的世子爺閣下?”
“我說什麽?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
蕭韻沉着臉遞給他一樣東西。昭睿瞪眼一看,是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一看就是随意撕下來的。
他對雨璇的字并不陌生,馬上就明白過來這張紙條就是雨璇昨晚胡亂塗寫的那個,昨天沒有機會處理,他都沒注意到蕭韻是什麽時候把它從書房拿走的。
好在走來客廳的路上他也想了對策,于是馬上露出驚喜的神情,一把攥緊了紙條:“這!這是她……是她的字!我明白了!你來是想要告訴我,找到雨璇了嗎?她平安無事了?太好了,她在哪裏,快帶我去見她——”
下元節那天昭睿也參與了搜救,當然,他“沒有”救到雨璇,還故意氣恨恨地去追問蕭韻,怎麽就能把雨璇給弄丢了。當時他看着蕭韻滿臉悔恨,别提心裏有多痛快了。
“閉嘴!”蕭韻不滿地打斷,“她是平安無事,可我也隻能确定這一點而已。我沒有找到她。就是找到了,也不許你去看她!”
昭睿繼續裝傻:“呸,憑什麽……哦,弄了半天你沒找到雨璇啊?”
他仔細端詳手中的紙條。“啧啧,這字兒還是那麽醜……字條哪來的?”
蕭韻面無表情地說:“從你的書房找到的。”
“啊?你說我在絲竹胡同的書房?”
“不。鴻胪寺歐陽煌的書房。”蕭韻目光犀利地盯住昭睿,不放過他臉上每一絲表情變化,“昨晚我去你那裏看到的,難道你自己都沒發現?”
“沒有。”昭睿打着哈哈,“昨晚,我好容易把筠筠約出來,一心想着和佳人談笑,誰知連佳人的小手都沒拉到就被叫出去了,回來時你和雲博就在那裏了,居然還有玉清那丫頭過來湊熱鬧,我剛回來的時候,還以爲是我忘了幾時親自下的帖子請你們。”
“昨晚你不好好守着未婚妻,把人晾在一旁自己跑出去做什麽?”
昭睿高深莫測地說:“這是我的事,可不能告訴你。”
“那你昨天白天都在哪兒?”蕭韻也沒指望昭睿能告訴他昨晚的去向,他讓人查了一整天,但因爲鴻胪寺這邊并不是他的關注點,并沒有查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昨天白天麽……”昭睿做出思索的樣子,“昨天我作爲禦前行走,在宮裏當值了一天啊。不信你問别的侍衛。噢,你也可以問皇上身邊的蒲公公……咦,我說,你憑什麽要問我這些?”
蕭韻皺着兩道劍眉:“這紙條顯然是雨璇留下的。我隻是想确定她幾時放在那裏的。她一定是在等你的時候閑極無聊寫的,如果你白天都不在鴻胪寺,就不好确定她是上午還是下午來過的了。”
昭睿露出惋惜的神情。
“三皇子殿下,你還不如把找人的事交給我。”他戲谑般地說,“我覺得很榮幸啊,雨璇居然還想着來找我,而不是去找你——”
蕭韻的臉色冷了下去。
昭睿繼續補刀:“你也不能怪雨璇不去找你。你看看你那個皇子府,每日盤垣的都是些什麽人。一個天天愛生病的跋扈正妃,一幫天天愛吃醋的無聊側室,還有一個心懷叵測、笑裏藏奸的漣華公主,加上一位頭腦不清楚、隻會惹麻煩的大舅哥,雨璇住在那裏的時候想必每天都很不快樂,她離開了,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還想着回去……”
昭睿每說一個字,蕭韻的臉色就冷一分,他的手緊緊地握着茶杯,等昭睿說完,“啪”的一聲,蕭韻竟捏碎了茶杯,鋒利的瓷片紮進了他的手掌,鮮血立即湧了出來。
“哎呀!來人!”
昭睿大驚小怪地要張羅下人來給蕭韻包紮,蕭韻看了看手,搖頭道:“不必了!”
“興許有碎瓷片紮得深,我喊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頭,給你挑出來。”
“我說不必了!”蕭韻低喝,抽出大手帕,随意包紮了一下。
“啧,你不好好處理傷口,當心整隻手都廢了……”
“我的手不勞你操心。我和雨璇的事也一樣。”蕭韻臉色痛苦,不知是傷口疼痛,還是心裏痛楚。
“哼,我才懶得管。”
蕭韻凝視着手掌上包紮的手帕一點一點暈出越來越大的血漬。手掌上的血顯然沒有止住,可是他好像恍然無感似的。
“你最近一直都住在這裏?”蕭韻把聲音壓得更低,“父親那邊……你打算什麽時候……”
“停!”昭睿一擺手掀翻了擺放在他面前的茶杯,碎瓷再次四下裏飛濺,“這是我的事兒,一樣不用你管!”
他的心腹聽到動靜趕過來,被他粗暴地喝退了。
蕭韻再次開口:“你在大益這麽久了,你以爲你做的他就不知道?你以爲你順利通過武舉,完全是憑你自己的力量麽?你以爲你在這裏步步爲營發展勢力,他就完全沒有察覺?其實……”
“我說停!”昭睿俊秀的鳳眼染上了數九天的森冷,“你來我這兒到底是做什麽?不是問我昨天的去向?既然我已經告訴你了,殿下還是請回。”
蕭韻盯着昭睿,昭睿也冷冷觑着他。兩人身高體型相當,雙眸也是同樣的墨黑,内中都潛藏着重重驚濤駭浪。
“我走了。”蕭韻打破對峙,“如果你有了她的消息,一定要告訴我。”
昭睿沒有回答,他已經把身子轉了過去。
“你自己更要小心。”蕭韻臨走前,輕輕留下了這麽一句話。
……
“怎麽樣?”雨璇一看見昭睿回來就急匆匆問,“他是不是來盤問你的?他盯上你了?”
昭睿的臉色很不好看,額頭青筋直冒,鳳眼中氤氲着壓抑的怒火,她從來沒見他這麽生氣過,剛才他和蕭韻之間發生了什麽沖突?
“沒錯。”昭睿站在窗邊望着院子裏的暮色,“我當然沒有承認見過你,但是今後,他一定會派人盯着我。”
“噢。”雨璇低歎了一聲。
她想了想說:“我寫封信給他,讓他不要再找我了,你看好不好。”
總這樣一個找一個藏,其實挺沒必要的。
昭睿頭也不回地說:“你真的想避開他,就不要和他有任何聯系。他對你的執念是不會改的,這點你還不明白?”
“找到了,又能怎麽樣呢……”雨璇輕輕地說,“他再購買一處宅子,把我安置進去?那和他的外室還有什麽區别……”
她沒有注意到昭睿的手臂在微微地顫抖。
“是的,你說得很對。”昭睿啞着嗓子說,“現在齊家已上升到了從前秦家的那個地位,而你又出不了京城。萬一哪天你被齊霏發現了,你的下場……”
雨璇覺得昭睿越來越不對勁了。他平時的嬉皮笑臉都哪兒去了,怎麽這般深沉。聽他分析她的未來,好像在說一件很痛苦的事一樣。
“那我就還是這樣躲起來好了。”她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并肩站立,“昭睿哥,多虧你幫我掩飾,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想太多。”昭睿輕嗤,轉頭睇她一眼,“和我到外頭散散步。”
“……現在?”十一月的天了,外面很冷,到了傍晚她都不怎麽出房門。
“現在。”昭睿說着走去櫃子裏取了件厚披風給她披上,“陪本少爺聊聊天。”
雨璇住的園子中央有兩株粗壯的烏桕樹,枝葉繁茂,上面都有喜鵲築窩。喜鵲這種鳥兒十分讨喜,寓意又吉祥,這樹上的喜鵲已成了熟客,從早到晚偏愛在枝頭跳躍歡唱,見了雨璇也不害怕,偶爾還跳到她跟前歪頭賣萌,雨璇最喜歡在這兩棵樹下看書。
昭睿見她喜歡,索性命人在樹下架了兩座秋千。隻要天氣好而他又有空閑,就喊她陪着他坐在秋千上邊晃蕩邊聊天。
出門跨進園子裏,空氣是清冷透明的,還好沒有風。京城的冬天幹燥寒冷,隻要不刮風,比南方浸透骨髓的濕冷舒服很多。
兩人來到烏桕樹下,默契地各自坐上秋千。
雨璇伸腳一點,慢悠悠地晃蕩,仰頭看暮霭沉沉的天空中開始透出光的幾顆星子。
“昭睿哥,你很不高興。”蕭韻說了什麽話把他激怒了?
昭睿也擡頭看星星。
“雨璇,”他平靜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
“……”
“蕭韻總有找到你的那一天。到了那個時候,你不管怎樣不願意,還是會被他帶回身邊。就像你說的那樣,他不會讓你和他的妻妾們在一起,隻會把你安置在外宅,可是,那樣的生活,你會快樂嗎?”
那樣的生活,等同于被禁锢,還要提防着不被别人發現,偷偷摸摸的。這不正是她所痛恨的。
雨璇看向昭睿,他還在遙望天空,一雙鳳眼像鑽石般流光璀璨,似乎有淚意。再仔細看,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昭睿哥,我、我的心……”
感情豈同兒戲,她怎麽可能爲了逃避一個人,而嫁給另一個人。
昭睿的目光轉回,落到她的臉上。
“你想多了。我隻是建議你轉換個身份而已。”他笑得有些苦澀,“如果你變成了别人的妻子,他縱然找到你,也不好把你強搶回去。”
“我現在不已經是你的十姨娘了嗎……”
“這隻是暫時的。況且,你别忘了,我又不是世子。”
雨璇看着昭睿俊挺鼻梁下微微勾起的粉色薄唇,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歐陽煌已經不存在了,昭睿是鴻胪寺的官員,他的意思是,讓她做沐夫人?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隻是想要幫你,絕不會冒犯你一下。”
“……”
“怎樣,你還是想想。”昭睿又恢複了雅痞的神情,“本少爺身邊可是一個女人都沒有,誰也不能欺負你。本少爺住在絲竹胡同,那裏地段繁華,你随時都可以出門逛街,做你喜歡做的事。嗯……我想,三皇子要是膽敢強搶他人妻子,皇上、皇後、他的嶽丈、齊震齊霏兄妹、衆多高官……會有數不清的人攔在他面前。”
雨璇眨巴着眼睛。聽起來挺美好,可是……
怎麽想怎麽别扭,她難道非得選一個男人嫁了,才能躲避蕭韻?這也太荒唐了。
“我又不是逼着你嫁給我,真的隻是替你出主意,你不同意就算了。”昭睿的聲音平平的,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聽不出來,“你若不想那樣,我還像現在一樣幫着你。”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雨璇咬咬下唇。“我、我要想想……可能會想很久。”
昭睿偷偷笑了。“無妨,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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