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麽了?”龔盛培探身過來,也看見了那張紙條,“喲,寫了好多字和詞,好像是抄的《光曜字典》嘛,不過這字寫得也太醜了,難道世子書房還有小孩子在這裏練字?”
雨璇的臉色變了。她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
心中後悔不疊,剛才她等昭睿的時候,做什麽手賤去抄字典啊!她是看見昭睿那本手抄的練字本,覺得無聊就也撕了一張紙下來随便寫字。她哪裏知道蕭韻會大半夜的跑來這裏,還偏偏巧合到坐書案前畫畫!
繞是她戴着面具改了聲音,可一個人的筆迹是獨一無二的,況且她那小學生塗鴉一樣的字,蕭韻早就爛熟于心。
完了……
等等,鎮定鎮定!還沒到那一步呢,紙條上墨迹早幹了,書桌上出現這個,又不能說明她就是季雨璇啊。
大不了來個死不認賬,今晚蒙混過去,回頭讓昭睿再想辦法。通過剛才的幾回合互動,她認定蕭韻已經把她當做禹筠筠了。
這個時候要是驚慌失措,反倒會引起蕭韻懷疑。他頂多知道她來過而已!
雨璇用餘光掃了眼玉清,對方正在看她,玉清見過她的字體,一定秒懂了。
雨璇和玉清交換了一個眼神。玉清的神色,明顯在示意她不要驚慌。
玉清做出微詫的樣子看向那張紙條。雨璇靈機一動,也探頭張望。
蕭韻看着紙條上熟悉的字體,心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有激動、有欣慰、有驚喜,然而更多的還是苦澀。
她确實是平安無事的。可是,她也确實是有意躲避他的。
她就這麽狠心……
然而他還是想要見她。
她來找過昭睿了?幾時來的?甯可來找昭睿,也不去找他!
不過,這也算是個新的線索。他一定要找到她。他決定回去後好好查一查,今日這間書房都有誰來過。
“沒什麽,确實這不像世子的字。”蕭韻若無其事地說着,随手把紙條壓在了鎮紙下,“難不成世子的書法退步了。”
龔盛培笑着說:“不可能是世子,看起來像是個女子寫的。雖然筆畫粗細不均,整體上還算秀麗。可惜火候不夠……”
歐陽煌的書房裏經常有各種各樣的女人進出,他自然就這麽想了。
蕭韻用餘光打量玉清和雨璇。
玉清和雨璇在一起住過幾天,也許見過雨璇寫字,也許沒見過。所以,她面帶好奇的樣子,不一定說不過去。
可禹筠筠的眼神就有些……讓他覺得不舒服。
充滿了嫌棄和鄙夷。
蕭韻對禹筠筠的好感瞬間消失了。看來這又是一個自視清高的小姐,也對,自己寫得好,當然看不起寫得不好的了。
果然剛才他的感覺是錯誤的。禹筠筠怎麽可能是他的雨璇呢。他又怎能把别的女子當做雨璇呢,真是荒唐。
他看了眼被他攤在一邊的畫,畫中女子靈動可愛的神情隻不過是剛才那一霎,現在的禹筠筠,真是怎麽看怎麽俗氣。
玉清奇怪地說:“一張塗草而已,爲何殿下和五少爺都這麽關注?這張紙有什麽特别嗎?”
“哈哈,沒有什麽特别的。”龔盛培說着繼續欣賞晾在一邊的畫,“不及這幅畫特别。殿下應該送給未來世子妃,畫得确實好。”
雨璇正巴不得話題從紙條上轉開,連忙點頭:“是啊,殿下送給臣女吧,臣女感激不盡。”
蕭韻眉毛微微皺了皺。他已經後悔畫了這副畫,差點想要把它給揉成一團。
想想也真是唐突,對方畢竟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他怎麽能貿然就給她畫像呢。
可是,他又不舍得給她。剛才她嫌棄的表情,讓他很不爽。
他心裏冷哼一聲,淡淡地對雨璇說:“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蕭韻指了指被壓在鎮紙下的紙條:“你照着它抄一遍,這畫兒就是你的了。”
“……”
雨璇狂汗。
怎麽辦怎麽辦,剛才她機智過頭了!她那個嫌棄的眼神果然給她解了圍,可是卻被蕭韻嫌棄了!
蕭韻的意思她明白。你不是嘲笑人家字寫得難看嗎,那你也寫一個給我看看,看我不把你砭得一文不值。
呃,她确實覺得有點兒感動啦,可是……她對于自己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懊悔不疊。自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怎麽可能寫給他看,那還不馬上露出狐狸尾巴!蕭韻馬上就會識破,一定不會再放過她了。
心裏轉過無數的情緒,臉上還是裝出吃驚的樣子:“殿下,這是爲什麽?”
蕭韻拉下臉:“不爲什麽。這是本宮畫的,本宮不會随随便便送人。”
“……”
剛才還自稱是“我”,現在變成了“本宮”,多麽高高在上、多麽拒人于千裏之外。她該高興還是該裝出受打擊的樣子?
想想她要繼續自命清高、霸道蠻橫,便用愠怒的語氣說:“可是,殿下畫的是臣女,臣女剛剛和世子定婚,怎好把臣女的畫像留給别的男子,即便那位男子是殿下也不行。”
蕭韻更惱火了。好啊,旭王府的門都還沒踏進去呢,這就開始和他對着幹了!旭王的野心他可是清清楚楚的,想來,身爲他的奴才,鴻胪寺卿禹鵬也沒少讓女兒耳濡目染。
“剛才是誰說本宮畫得好的?”他不緊不慢地說,“本宮作畫的時候,禹姑娘似乎沒有表示出反對。”
“……”
雨璇腹诽,剛才你畫得那麽快,誰知道你畫的是我啊?難道這就賴我默許你畫了,真是不講理。
不過蕭韻這個家夥霸道起來,确實能讓她沒脾氣……
雨璇想了想,擡頭莞爾一笑:“那殿下就留着它吧。”
“……”
這下輪到蕭韻無語了。
她不是口口聲聲忌諱自己畫像落在别人手裏嗎?這個禹筠筠,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你這麽快就改主意了?”蕭韻深邃的眸子犀利地盯住雨璇,“不怕被人說閑話?”
雨璇搖頭,又點頭:“怕啊。可是,臣女尚待字閨中,不要說肖像了,便是親手做的繡品、寫的詩詞,都不可流落出去的,如果殿下得了臣女寫就的文字,用此畫做交換,那麽臣女還是吃虧。所以,寫不寫都一樣,這個虧,臣女就吃掉也沒關系。”
無所謂,畫像畫的又不是她季雨璇,他要留下就留下好了。
“……”
蕭韻被氣笑了。這個小姐,真是沒法用常規語言來形容。該說她迂腐庸俗,還是蠻橫無賴呢?該說她不畏強權,還是有恃無恐呢?
這個禹筠筠不簡單。旭王看上她做兒媳,怕是也明白她和一般小姐不一樣。
“你就這麽不肯寫字?”龔盛培看不下去了,“殿下可是要做東宮儲君的人,你敢不聽殿下的?”
雨璇瞄了玉清一眼。能不能把你情郎帶出去?杵在這兒淨添亂。
玉清拉了拉龔盛培的袖子嘻笑道:“元博,這是殿下和禹姑娘之間的事,你就不要煽風點火了。”
雖然打了圓場,可蕭韻還是接收了這個提醒,馬上對雨璇說:“畫兒可以留給你。本宮留一位小姐的畫像做什麽。本宮不過是想要看禹姑娘寫字,可以嗎?”
“……殿下這麽想看臣女寫字,真是奇怪。”雨璇無奈地說,“都沒見殿下要求玉清姑娘動筆。殿下,你這般對我百般糾纏,是不是有點幼稚。”
“……”
蕭韻的臉色發黑了。龔盛培想要幫他說句話,被玉清用力拉了拉袖子,又把話咽了回去。
果然不愧是旭王未來的兒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龔盛培暗忖,看殿下這個樣子,真是氣得不清啊。
雨璇見蕭韻的臉色,知道自己把他得罪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據臣女所知,殿下在被冊封太子之前,還要經過十位一品大員、三名内閣大學士的聯合考績,考察殿下的勤績德行等各方面,若是被人知道殿下強行要求一位小姐留墨,恐怕會被人說成輕佻不穩重,德性有瑕疵。”
“……”
蕭韻沒有說話。禹筠筠說得沒錯,這種冊封太子的所謂聯合考績制度,其實是從前的秦丞相力推的,他推的時候大約就是有顧慮,秦娘娘隻生了兩個兒子,假如都身遭不測,皇上不得不另立太子,那這名新太子就不是皇後所出了。這個聯合考績制度就是針對非皇後所出的皇子。
其實現在蕭雲錦已被立爲新的皇後,但才沒有幾天,而且他的身份實在特殊,是在民間長大的,皇帝以及一些老臣就考慮,爲了讓國人心服口服,同時也爲了彰顯他的出衆才華,就應用這一制度。他們對三皇子的考績結果是滿懷信心的。
蕭韻擅自将惹怒他父親的龔六小姐救走,打算第二天清早去認罪,這已對他的考績蒙上陰影了。再加上禹筠筠說的這一條罪名,考績的結果隻會更不好看。
“禹姑娘何必咄咄逼人?”龔盛培再也忍不住了,“殿下不過是想要看看你寫幾個字而已,你就這麽不情願?恕我直言,皇權大于天,縱然姑娘仗着旭王爺這棵大樹,目前來看,姑娘也還不過是一介官員家的女兒。君臣之道,姑娘想必懂的,如此強硬抗令,豈不是給王爺和世子爺臉上抹黑?将來進了旭王府,你這臉上也不好看。”
這下玉清尴尬了。她給雨璇抛過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雨璇才不吃這一套,她馬上冷笑一聲說:“五少爺這話說得好沒意思。依五少爺的意思,殿下與我是君臣關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五少爺是想說,今日便是殿下要我的命,我也得乖乖引頸就戮嗎?”
龔盛培惱了:“你……你這不是擡杠嗎……”
雨璇聳肩。沒錯,她就是擡杠。今天就是死也不能動筆,絕不能被蕭韻認出來!
蕭韻忽地一聲輕笑:“禹姑娘,你說得很有道理。可是,我并不急着做這個太子。”
他多年奮鬥,所爲還真不是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之位。他不過是父親精心打造的一把利劍,已經狠狠穿透了惡人的心髒。他粉碎了秦家的龐大隊伍,爲的是實現父親的期望和撫平母親心頭的傷口。
他的使命,其實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做太子,不過是順理成章;做不成,他亦無所謂。他現在隻想找到最愛的女人,和她長相厮守,共度歲月。
他的心思,哪怕是父親母親都不知道,禹筠筠就更不知道了,也不會理解。
雨璇愣了。蕭韻不急着做太子……嗎?
嗯,也是哦,後宮的皇子還不到一個巴掌的數兒,除了他就是沒啥作爲的二皇子和戚貴妃生的将将一歲的四皇子,一個是廢後秦娘娘的兒子,一個是還沒斷奶的娃娃,哪個能和他争?他現在做不了太子,将來一定能成。聯合考績一年一回,他晚一年做太子也沒什麽。
“是不是急着做太子,這個殿下随意,”雨璇說,“但臣女有個特點,那就是非常任性。臣女想做的事,任誰攔着也要做;臣女不想做的事,任誰按着也不會做。”
--沒錯,我就是這樣任性,看你怎麽辦!
龔盛培都聽呆了,這位小姐能猖狂成這個樣兒,也不知是誰慣的。這麽彪悍,将來嫁給世子,那還不把他管得死死的,對于和他有來往的女子可勁兒迫害?他看了看玉清,心裏默默盤算。
玉清則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雨璇爲了保住這個身份,今天真是急紅眼了。
“禹姑娘這話真是無法無天,”蕭韻沒有生氣,反倒平靜下來,“難道皇上下令要你獻筆墨,你也一樣抗旨嗎?你繼續任性下去,恐怕禹大人乃至你的未來婆家都要被你牽連。”
“殿下不至于爲了讓我寫字給殿下看,不惜讓皇上下旨吧?”雨璇面無表情地說,“讓我想想,翰林院該如何草拟這份聖旨?”
她回憶着宮鬥電視劇裏的内容,信口編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今有鴻胪寺卿禹鵬之女禹筠筠,自幼敏悟、學富五車,文章錦繡、落筆生花,朕之三子韻偶然聽聞,傾慕不已,奈何此女生性頑劣、恃才傲物,韻屢次求此女墨寶而不可得,寤寐思服、寝食難安,因此,朕特命禹筠筠即刻寫字贈韻,不得有誤,否則當以下犯上罪名論之,欽此!”
雨璇一口氣說完,其餘三人已經笑做一團,笑得最厲害的那個竟是蕭韻。
哼哼,笑吧笑吧,一笑泯恩仇,笑開心了你就不糾結這個了。
“噗哈哈哈哈……”
這笑聲不是他們任何人發出來的。書房外走進來一個人,狂笑着走了進來,因爲笑得太厲害,走路都不穩當了。
雨璇見了心裏一喜。昭睿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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