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見了?你說這裏是關押六六的地方?”
“對。”
陰暗低矮的牢房裏空蕩蕩的,昭睿迅速摸索了一遍,還是沒發現有人。
“我特别關照過他們把這邊的隧道挖通,還親自來确認過,當時龔六姑娘的确在這裏。”
雨璇顫抖地問:“那個時候,她有沒有……”
有沒有被毒打?就算昭睿的人動作再快,也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昭睿拍拍她的肩膀:“我就看過一眼,她躺在牆角,沒什麽動靜,我不敢停留過久,确認他們沒有挖錯就出來了。”
但願龔六小姐沒事吧……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昭睿馬上拉着雨璇跳回洞穴,又小心地把石闆推了回去。
被昭睿拉着跌跌撞撞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時,雨璇的心情很沉重。
夜深了,龔六小姐竟然不在牢裏。她去哪兒了呢?
她倏地站住,在黑暗中抓住了昭睿的衣袖。
“昭睿哥,你說,她會不會被弄到刑房受折磨去了?你能不能替我過去看一看?”
昭睿低聲說:“上去再說。這裏通着好幾處宮殿,聲音指不定會被哪裏的人聽見。”
“……噢。”
昭睿對這迷宮一般的地下通道如此了若指掌,令雨璇十分吃驚。從前一直沒有去想過,現在和他在一起,甚至是依靠他才能躲避危險,她覺得有必要對他進行一番了解。
記得有一次蕭韻想告訴她昭睿的故事,可惜她沒放在心上。
再次出來,卻已不是之前的冷宮廢井,而是來到了一處寬大的庭院。
昭睿轉身将暗道入口的大石推回去,一座完整的假山沐浴着清冽月光呈現在眼前。環顧四周,有蒼翠的松柏,齊整的石子路,紅漆雕欄,彩繪飛檐,中規中矩的石刻影壁……這裏的景緻與氣勢,像極了中央衙門大院。
昭睿拉着雨璇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在院子裏,偶有提着燈籠的下人走過,雨璇認出他們的衣着,确實是衙役。
衙役見了昭睿就躬身行禮,昭睿隻略一點頭,繼續帶了雨璇朝前走,好像來到了自家花園一樣。
他将她帶到一間收拾得十分整潔的書房。
“你也猜出來了吧?這兒是鴻胪寺。鴻胪寺因爲歸旭王管,專門給旭王世子設了間休息的書房。你等在這裏,我去宗人府探一探。”
從宮裏走過來,也就半小時的功夫。昭睿不知走了多少回了。如果不是帶着她,他隻會更快。
“你放心,”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安插了人守在宗人府,刑房那邊但凡有動靜,他們會給我傳信兒。”
也就是說,到現在都沒人來報信,龔六小姐就不是被押到刑房。雨璇松了一口氣,卻又忐忑,那她現在不是下落不明嗎?
“你安心守在這裏,我去去就來。”昭睿說着就向外走。
“等等,萬一有人過來……”
昭睿回眸,沖她詭秘地笑了笑。
“沒我的吩咐,不會有人進來的。如果真有什麽意外,你就說……”
他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也不管她瞠目結舌、粉臉微愠的樣子,轉身就走了。
……
書房裏,雨璇坐在桌案前,無精打采地翻弄着一本《光曜字典》。這是她自穿越而來就開始學習的書,每日不管多忙,必啃上幾頁,現在一年多了,這本厚厚的字典已被她翻得爛熟。
沒想到昭睿也看這個,作爲樓安人,他也需要熟悉大益文字吧。雨璇發現桌案上有一本抄本,上面的字體工整清秀,是昭睿的筆迹。
目前爲止,她所有的繁體字都認全了,閱讀沒問題。可惜她的書法就是毫無進展,不管怎麽練,依然像小學生塗鴉,被龔六小姐毫不留情地嘲笑過。
琉璃燈盞中的燭火跳了幾跳,燈光晦暗起來,雨璇取過燈台旁放置的小銀剪刀,掀開琉璃燈罩,将燒長的燭芯剪短。
剪完燭花,燈光更加明亮,燈罩上镌刻的花鳥魚蟲好像活了一樣,玲珑剔透,燦若水晶,讨喜地映襯着柔和的橘黃色燭光。雨璇呆呆地盯着,心思又飛到了龔六小姐身上。
龔六小姐的父親隻是個無甚實權的翰林院挂名學士,候府人丁興旺、能人輩出,他在候府同一代人中,不過是默默無聞的一個嫡次子,完全是靠着祖上的蔭庇在翰林院立足。女兒出了事,他就算再怎麽着急,老侯爺不給力,他也隻有束手無策、聽天由命。
離開了候府的庇護,龔六小姐就像眼前的琉璃燈盞,精緻易碎,随時會被打破。
會是什麽人把她從宗人府的牢房帶走了呢?不可能是皇帝忽然想通放了她。那麽,帶她走的人,莫非是想要救她?那人就不怕這麽做會給龔六小姐帶來麻煩?
宗人府的人一旦發現,必定向上禀報說她逃跑了。這樣一來皇上會怒成什麽樣子,文盛侯府也會受到牽連。
而如果帶她走的人并非善類,用心險惡呢?
雨璇越想越焦燥,索性站起身,在寬敞的書房内逡巡。
歐陽煌的品味不俗,書架上擺放的書籍滿滿當當,其中不乏名家名作。雨璇随手抽出一本,駭然發現竟是描寫風月之事的精裝白話本子,每隔幾頁就插印了一張活色生香的“妖精打架”圖,每幅都配以一首不堪入目的“吟春”詩,遣詞造句極盡浪蕩之能事。
她暗罵一句下流,便把這本書往原處放。掃一眼各排書籍頂部,沒有什麽灰塵。
是每日都有人打掃,還是昭睿戴着歐陽煌的面具來書房時,會挑感興趣的翻閱,比如這本?書中某些尺度大得刻骨的圖,還被人夾了書簽。
忽然窗子被人敲響,雨璇吓得手一抖,書掉在了地上。
昭睿不是說過沒他的吩咐不會有人進來嗎?怎麽還有人敲窗戶?
她立在原處沒動靜,窗外的人也不着急,三長兩短,有節奏地繼續叩擊。
雨璇定了定神。既然昭睿那麽說了,窗外就很可能不是鴻胪寺的值夜衙役。沒等她想完,“吱呀”一聲,窗子竟被從外推開,雨璇看見推窗的是一雙白嫩的手,腕子上還戴着碧瑩瑩的玉镯。
一個年輕女子帶着笑意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哥……咦?”
哥哥?雨璇心裏一動,連忙走到窗台邊,将窗戶完全打開。月光下,女子渲染了月華之美的嬌顔清清楚楚,玲珑身軀披着披風笑吟吟地站在那裏,果然是玉清。
玉清見到雨璇,先是面帶驚訝,接着就笑了。她收攏了衣裙,敏捷地翻窗進來,把窗戶闩上,然後邊解披風邊笑着對雨璇說:“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好久不見了,雨璇。”
雨璇愣了愣,下一個動作是沖上去抱住她。
“玉清!”
--總算能見到個還算熟悉,也知悉她本人的人了。
玉清笑嘻嘻地拍着她的背:“啊,看你這樣子夠寂寞的,世子寵妾還能孤單……”
雨璇被她說得差點淚奔,急忙吸吸鼻子。
能不孤單麽。龜縮在那方院子裏,時不時要擔心會被一群嫉紅眼的女人騷擾。除了鴛鴦,沒人知道她是誰,而她和鴛鴦之間也沒什麽可聊的。
玉清雖然利用過她,但玉清昭睿這對兄妹,對她并沒有惡意,還時不時的幫助她,充其量算合作夥伴。見到個小夥伴,她還是激動的。
“玉清,你怎麽認出是我的?我這個面具可完美了。”
“我當然知道是你啊,這個面具還是我找了高手做的呢。”
玉清仔細端詳她的臉,好像專家審閱剛完工的作品一般,在她臉上這裏摸摸那裏捏捏:“不錯不錯,很貼合肌膚,完全沒有失真之處。每天都是鴛鴦幫你取下來吧?這可不是一般的面具。”
“是啊,我自己怎麽都弄不下來。對了玉清,你來這兒做什麽?”雨璇盯着玉清的打扮,珠光寶氣、妝容精緻、幽香撲鼻,真像個要迎客的歡場女子。
“那你又來這兒做什麽?”玉清笑的時候,滿臉都是促狹,“哥哥他怕你悶,帶你來這兒玩?半夜三更的,啧啧……”
雨璇滿頭黑線。“能不能少說點不着調的,我都快急死了!”
她把龔六小姐的遭遇告訴玉清。
“……本來是想見見她,一來看能不能幫着出點主意,二來,看看她願不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可現在,她整個人都失蹤了!昭睿哥沒辦法,隻好自己去宗人府夜探,讓我暫時等在這裏。”
雨璇說話的時候,玉清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在房裏走來走去。
“哥哥走了多久了?”玉清不知從哪裏找到了香料,熟門熟路開啓了香爐點着,房裏很快就彌漫着淡淡的薄荷香。
“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雨璇有點着急,她和昭睿出來這麽久,她擔心被旭王他們發現。
“這樣啊。”玉清掐着手指頭不知在算什麽,須臾笑道,“那差不多快要回來了。嗯,我來得正好。”
“你怎麽知道的……”雨璇還沒問完,玉清就打斷了她,“喜歡這香料嗎?”
“呃,喜歡。”
這味道雨璇熟悉,昭睿常佩戴的香包裏就是這種香料,鴛鴦還專門做給她看過呢。
玉清坐了下來。“這是我們樓安的特産。”說話的時候,她臉上忽然不見了平日裏的大大咧咧,浮現起一絲憂郁來。
“哦……”
雨璇不知該對玉清說什麽好。旭王和這對兄妹倆之間,究竟有怎樣的仇恨?
“我們從前的事,哥哥還沒跟你講過吧?”玉清幫雨璇理了理松下來的發帶,“那我就不多說了,讓他自己告訴你。”
雨璇歎了口氣。知道得多沒什麽好事,她有預感,她和昭睿以及玉清的生活,要進一步貼緊了。
“玉清,你找他就找他,幹嘛穿成這樣?”雨璇把話題叉了開來,“還有,你是怎麽順利進來的?難道你也有功夫?”
“沒有。我是個連把劍都提不動的弱女子。”玉清又恢複了一貫的嬉皮笑臉,避重就輕地答道,“你問我怎麽進來的?簡單,我從鴻胪寺正門進來的呀,我又不是妖精,難道還怕門口那兩隻大石頭獅子!”
“呃,那些衙役難道就眼睜睜地放你進來……”
玉清擺出妖娆妩媚的樣子,沖她飛了一記秋波:“你忘記了?歐陽世子對如夢軒的玉清姑娘可是戀戀不忘。這裏是他經常盤踞之處,我應召而來與他幽會,有什麽不對勁嗎?”
“啊,知道了……”雨璇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歐陽煌對玉清的執念。這位纨绔世子已經一命嗚呼了,她都不再去記這些風流韻事。
再細想,還是覺得哪裏說不過去。
“你明明可以在如夢軒和昭睿哥見面的,半夜三更地跑來,難道有急事?而且,你就這麽确定他在這裏麽,他也很有可能在旭王府啊……”
玉清笑眯眯地不說話,隻低頭擺弄衣帶,絕豔容顔似乎染上一層紅暈。
雨璇益發好奇,玉清避而不答,說明她的疑惑是有道理的。然而對方不說,她還是想不出原因。
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次是書房外的走廊上。
玉清臉上的紅暈濃了起來。她拉着雨璇的手,悄聲說道:“你聽,有幾個衙役領着什麽人過來了。”
領着什麽人?過來這邊,到底是找歐陽煌還是找昭睿?
“龔五少爺,”走廊上衙役的聲音已到了書房外的會客廳,“您稍座片刻。您來得也巧也不巧,世子爺方才來過又走了,但走之前交代過他晚些會回來,您急着找他,就勞煩在這裏等一等。”
五少爺。是龔盛培啊。
雨璇看了看玉清,見她的臉紅得賽過胭脂,雙目也明亮得勝過桌案上的琉璃盞,呼吸都急促了。
她莞爾一笑。玉清這樣子,是看上龔盛培了?不知打哪兒知道他會過來找昭睿,所以就急巴巴地跑了來,想要撞見他?
隻聽龔盛培對衙役說:“好,我便就在外等着。”
“請五少爺稍坐,小人這就去倒茶……”
“不必了,夜深人靜的,我也不想飲茶。你下去吧。”
衙役走後,龔盛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外面,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雨璇心裏暗暗地點頭,這年輕人不錯,不亂翻亂走,說等就規規矩矩地等,可見是個坦蕩之人。
書房亮着燈,還燃了香,他都沒有朝裏走一步。
看來衙役在路上就告訴過他,房裏有女客在等。
雨璇握了一下玉清的手,在上面寫字:“這人不錯,你喜歡對了。”
玉清紅着臉噗嗤笑了出來,笑完覺得不對,趕緊捂住嘴巴。雨璇凝神聽着外頭的動靜,按說龔盛培已聽見了笑聲,卻還是什麽動作都沒有。
他一定知道是什麽樣的“女客”,便更不會進來了。
僅僅一門之隔,他甯可這般尴尬都要等,難道是爲了龔六小姐的事?
雨璇這樣想着,忽然又聽見衙役招呼人的聲音。
“三殿下,您這邊請……”
她的雙手開始發抖。
蕭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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