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最痛的不是肉體,而是心。
雨璇隻記得心頭仿佛有利刃劃過,汩汩流血,那痛意從心底湧了上來,彌漫全身,深深入侵每個毛孔。
然而藥力的作用也在體内擴散開來,她終于沉沉地睡着了。
……
“小橘,夫人剛才來過了?”小紅走進連接卧房的外廳,見小橘正拿着一塊幹布擦拭茶杯。
“是啊。娘娘一直都沒醒,阿柱哥帶着小翠又去給她抓藥了。小紅姐姐,那個大夫的方子怎麽不管用啊?這都燒了三天,湯藥灌下去好像澆在石頭上一樣。”
小紅被說得心裏一悸。
“别胡說!”她低聲呵斥了句,看了一眼緊閉的卧房房門,便拉着小橘往外走。
走到靜怡閣的院子一角,小紅問:“那幾位貴妃和庶妃是不是又來了?”
小橘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可不!真讨厭,明明跟她們說了娘娘需要靜養,還是三番五次的過來。來便來了,偏還坐在那裏七嘴八舌,聲音也不小。”
小紅冷冷一笑。
“我看,根本不是關心病人,是急着想要把那事說給咱們主子聽吧!”
“那還用說!”小橘輕蔑地撇嘴,“一來就開始聊天,話裏話外離不開那一件:邱側妃因禍得福,雖扭傷了腳,反倒得了殿下心疼,夜裏殿下就宿在了蘭院!”
“不要臉,這種事好意思到處宣揚嗎,臉皮怎麽這麽厚!”
“雖說邱側妃扭傷了腳來不了,不過我覺得應該是她的丫頭把這事告訴了她們,然後邱側妃再在她們去探望的時候,說上一句娘娘也病了,你們該去看看娘娘這種話……”
“然後那些看主子不順眼的女人,就急巴巴地沖過來散布消息了!”小紅恨恨地揪了一把樹葉,“主子雖然隔着門,必然是聽見了。聽見之後心裏能舒坦?心裏不舒坦,病情當然就反反複複!”
小橘看着小紅熬得通紅的雙眼,歎了口氣。
“小紅姐姐,你去躺一躺吧,昨晚上你都守了一整晚沒合眼。”
“我怕主子頭上的濕布巾掉了呗。怎麽辦,真急死人了,這燒就是退不下來,殿下偏偏幾天也不露面!”
小橘伸手摸了摸小紅的額。
“我沒事的!”小紅把那隻手揮開,“不過我的嘴上好像起了疱,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這樣?”
“……哎呀,還真是。小紅姐姐,你不能再急了,我看你比夫人都急。走,我給你泡點菊花茶喝,你得消消火,咱們院已經有一個倒下了,不能再有第二個。”
“說到這裏,主子那邊誰看着呢?”
“現在沒人。你來的時候我剛給她換過一次濕巾,她睡着了。”
“過去看看!”
兩個丫頭一轉身,發現了不遠處站着的人,頓時愣住了。
雨璇正臉色蒼白地看着她們。
剛才她們的話,也不知有多少被她聽到了!
“姑娘……”小紅鼻子一酸,急忙忍住淚奔過去,“您還沒好呢,怎麽不躺着?”
雨璇沖兩個丫頭擠出一絲微笑。
“躺了幾天都這副鬼樣子,越躺越熱,索性出來走走。所謂走病卧瘡,我走動走動反倒舒坦些。”
“那奴婢陪着您。小橘,你去給主子拿件披風來!”
……
靜怡閣離湖邊并不遠,雨璇走在水邊,呼吸着帶有潮意的空氣,覺得心頭那股燥熱果然散了些。
昏睡的夢裏光顧着傷心去了,現在才開始正視這件發生在蘭苑的所謂寵幸之喜。
靜下來想,覺得疑窦重重。
最大的破綻就是,邱若璨是蕭韻的妹妹,他再怎樣也不可能和邱若璨滾床單。
——除非,他還有蕭雲錦都撒了謊,可是,有這個必要麽?
況且,邱若璨這麽大肆宣揚,蕭雲錦知道了還不得發瘋?
想到這裏便問小紅:“我昏睡這幾日,夫人來過幾回?”
“每日都來,可惜每次都不趕巧,淨碰上您睡着了。”
“可曾注意到夫人的臉色?”
“嗯……不大好看。”
“哦?”
“是的。夫人每次來,除了問您的身體,好像還有點生氣,奴婢又不敢多問。不過這個隻是奴婢瞎猜的。”
蕭雲錦的反應,确實有點……
“走,咱們去靜心閣。”
“哎。”
靜心閣是蕭雲錦住的地方,離湖邊有些遠。雨璇走到半路上,就已經是眼冒金星,雙腿發軟。
腦子裏一陣鍾鳴铙擊,她覺得眼前發黑,本能地伸手去抓小紅。
“姑娘!”小紅帶着哭腔喊,“您覺得怎樣?”
雨璇扶着小紅的肩膀站了一會兒,直到那股黑暗和眩暈的感覺消失,才開口道:“沒什麽,我覺得應該是這幾天沒胃口吃飯,身子虛了點。”
“要不咱們回去吧?哎呀,您看起來也走不動,這……奴婢去喚個小轎來……”
“等等!”
雨璇忽然大叫一聲,把小紅吓了一跳。
“……哦,我,我的意思是說,你不用去喚小轎了。”雨璇說,“我能走的。慢慢走就能回去了。”
“嗯?姑娘您不去找夫人了?”
“不去了。回房休息。”
小紅有點納悶,但也沒多問,隻聽話地扶着雨璇慢慢往靜怡閣走去。
當天晚上,雨璇的燒終于退了,并且睡了個安穩覺。
……
次日,蕭韻還是沒有回來。雨璇起床後覺得身子輕松了許多,胃口也有了。飯畢沿着湖邊走了一圈,更是心情舒暢。小紅帶着小橘跟在她後面,見她臉上露出笑容,不覺也松了口氣。
哎,身體第一重要。旁的事兒……主子似乎又變得很笃定的樣子,那她們也就不着急了。
“小紅小橘,陪我去趟蘭苑吧,”雨璇淡淡地說,“邱側妃不是還無法下床嗎?”
今日起得早,再不過去,等那幾個貴妃庶妃上門,她就沒機會和邱若璨說話了。
那天的事,她心中已有了計較。
……
蘭苑。
邱若璨正坐在房裏描紅,見到雨璇來了,放下手中的筆微笑:“姐姐來了。聽說姐姐病了,這是身子好啦?真是對不住,妹妹的腳還不能站,無法給姐姐行禮。”
雨璇也回以一笑:“你我什麽關系,總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麽。你坐着就是。”
邱若璨轉過身來,擡頭看着雨璇。眼前的女子一直站在她面前,雖然臉上還帶着幾分蒼白,但一雙美目笑意盈盈、神采斐然,并沒有半點傷心之态。
也許是在強顔歡笑吧。邱若璨想着,便招呼臘梅去泡茶。
雨璇連忙揮手制止:“不必了。若璨,我來不過是跟你說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
便看了臘梅一眼。
邱若璨會意,就讓臘梅下去,還把房門關上了。心裏又開始嘀咕,難道她是打算來興師問罪?
哼,怕她怎的,她也配。
“若璨,你爲什麽要這樣做?”房門一關,雨璇馬上開口,“你就不怕壞了他的事?”
邱若璨又把身子轉了回去,重新拿起筆來,慢條斯理地描繪着紙上的花朵。
“霏兒姐姐說什麽呢,若璨聽不懂。”她的聲音飽含得意,“哦,我知道了,莫非姐姐是因爲殿下臨幸了我,所以吃醋了?這可不像姐姐的爲人,咱們女子第一不該有的便是嫉妒……”
雨璇冷笑着打斷了她。“你這麽做,就不怕得罪文盛候府嗎?文盛候府可是殿下的一個有力支持。”
邱若璨一愣,手中的筆頓了頓,一滴墨汁落在紙上,把秀美的花朵蓋住了。
“你、你在說什麽……”
“六六那般待你,你就這樣傷她的心?”雨璇進一步逼問,“若璨,你摸摸你的本心,你的眼睛被什麽蒙蔽住了?”
“……你是不是燒糊塗了……”
“而且你這樣做,也讓整個齊家不得不和文盛候府對立起來。”雨璇靠近了她,低頭把她的下巴托了起來,“你的腦子裏除了給我心裏捅刀子,難道就沒有别的主意了?這麽多年你和邱大人一起幫他助他,多年努力,僅僅因爲你那點按捺不住的嫉妒心,就要毀于一旦嗎?”
“……”
邱若璨雙眼看着雨璇,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那晚的人,是齊震。”雨璇逼視着邱若璨的眼睛,“如果他知道你這般利用他,不過是爲了排遣苦悶,爲了在三皇子府裏耀武揚威……”
邱若璨猛然揮開雨璇的手,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苦悶?”她的一雙剪水秋瞳中瞬間就盈滿了淚,“你也知道我苦悶?你嫁給他這麽久了,一直都無妊,卻還要夜夜都霸占着三哥哥,憑什麽?不光這樣,你身爲正妃,府裏什麽事也不管,每天坐享其成,娘還那樣縱着你,憑什麽?你也知道這麽多年以來都是我和父親在幫助三哥哥啊?他寵寵我怎麽了,從前他對我那麽好,現在我做了他的女人,可他連我的手都不拉一下,都是因爲你!”
“若璨,你說這話有意思嗎,你明知自己是他的……”
“那又怎樣?”邱若璨的眼淚像雨點一般流個不停,“能做他的女人一天我也是願意的,何況……”
說到這裏,她警惕地住口,狠狠瞪了瞪雨璇,掏出帕子擦眼淚。
“你還真是聰明得很啊,”随着眼淚擦幹,邱若璨人也平靜下來,“不錯,那晚的人是齊震。他來府裏,一是找娘說事兒,二呢,其實是來看我的。”
這下輪到雨璇吃驚了。
“對,他是來看我的。”邱若璨得意地說,“實話告訴你,三哥哥向他允諾,等奪嫡成功,會把我許配給他。”
雨璇覺得一陣眩暈。
眼前都是龔六小姐嬌憨的笑容,心在抽痛,六六……
爲了把龔六小姐和齊震湊到一起,她還幫着好友出主意……
感情的事從來都可遇不可求。她怎麽糊塗了,勸說龔六小姐死心才是真正的幫助。嫁給一個心裏沒有自己的人是多麽痛苦,多麽卑微,她腦子真是進水了!
邱若璨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從枕頭旁拿出一樣東西。
“看見這個沒有?”她揮舞着手裏的物件,“這個小沙漏,我也有。”
雨璇吃驚地看着那隻小沙漏。和龔六小姐那個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是淺淺的金色。
“蕭韻送你的?”
“當然!”邱若璨恨恨地說,“是去年他送我的生辰禮物!我知道這是西洋貨,全京城的貴女都沒有,隻有我有……誰知,他随随便便就把同樣的東西拿給了你,而你還隻不過是要來做人情的!”
“你向來不是心窄的人,這不過是個小玩意兒而已……”
邱若璨冷哼一聲。
“什麽叫‘不過是’?你知道這麽精巧的東西從西洋運來有多麽不容易嗎?說到心窄,有誰比得上你齊家大小姐心窄?你得罪的人比我見過的人都多!這樣性子的你,憑什麽讓他這麽寵着慣着?”
“可是……”
“别說了!”邱若璨煩躁地打斷了她,“我沒有必要跟你解釋!你猜對了,那晚我受傷了,齊震聽說之後就又偷偷折回來看我,我正在傷心,就把他留下了。怎樣,他是我未來夫婿,我這麽做也沒什麽關系。如果順便能把你氣走,那是再好不過!哈哈哈……”
雨璇看着邱若璨那張扭曲的臉。溫柔敦厚的如花美眷,完全脫下了那層外衣,隻剩下一個尖刻冷血的軀體。
她一個箭步走到邱若璨跟前,伸手就去撩她的左臂——
原先有着一顆朱紅色守宮砂的地方,現在果然已經光潔無迹了。
“看什麽?”邱若璨猛地抽回手,“本來我還打算如果你今日還沒好,就去靜怡閣亮給你看呢!可惜得很,你腦子轉得快……不過,就算你知道了我也不怕!我這高貴的身份下嫁過去,龔六那個傻子頂多能當個平妻,活該,誰叫她跟你那麽好呢,能讓她不開心,你也一樣不開心的是不是?哈哈哈……”
雨璇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啪”地一巴掌打在那張五官精緻的臉上。
“賤人!”邱若璨大怒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打我!來人!”
門被砰地推開,臘梅帶着幾個丫頭闖了進來。
“給我把這賤人捆起來!”
邱若璨話音未落,隻聽門口響起小橘的聲音:“夫人!”
大家都愣住了。雨璇回頭,蕭雲錦帶着小紅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原來小紅早就跑去喊蕭雲錦了。
“好好的這是鬧什麽?”蕭雲錦沖一屋子人說,“我看你們是忘了規矩了,孰尊孰長,一個個都忘了嗎?”
幾個丫頭都跪了下來。蕭雲錦瞪了邱若璨一眼,邱若璨含淚回望,便也跪了下來。“娘!”
雨璇看着眼前扮弱的人冷冷一笑,并沒有下跪。
蕭雲錦拉過了雨璇的手。
“今兒的事,我也不細問了。”她話中有話地沖跪下的一群人說,“倘或再有下次,我不管她是誰,統統從哪裏來的送回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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