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益曆史上第一次派一名皇子去負責赈災,也是曆史上第一次赈災任務完成得這樣幹淨利落。
京營那些病弱老兵回去後這樣告訴同袍:“一夜之間,那些蟲子好像瘋了一樣地自相殘殺,尖尖的鋸齒本是用來啃葉子和果實的,現在啃咬的卻是同伴的身體。這真是一起慘烈的自我戕滅,好像攻城的隊伍忽然停止了進攻,轉而襲擊自己人一樣……黃綠色的蟲液濺滿了他們‘交戰’的莊稼地,受了重傷的蟲子發出尖細的哀鳴,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還是不知疲倦地攻擊對方……”
有誰見過這種集體自殺式的昆蟲毀滅,大家都驚呆了。成片的莊稼地裏充斥着蟲子的嘶鳴和蟲液的腥味兒,正在捉蟲的農民們驚得把手中的工具都掉在了地上。
兩個時辰之後,地裏的“戰場”漸漸地相繼平靜下來,枝葉上和土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蟲屍,即使有個别沒死透的,也在抽搐了一陣之後再無聲息。
大家這才想起來要歡呼,就是那些一直束手旁觀的病弱老兵們也喜笑顔開。
害蟲都死光了,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據說是三皇子終于找到了驅蟲的人。那人有一隻奇怪的哨子,哨音可驅策這些蟲子,而大片的蟲群就是他引來的!”
“什麽!”同袍憤怒,“是誰,抓住沒有?真是惡毒,這不是明擺着想要害人嗎?”
“抓到了!那人可以吹出各種号令,讓蟲子自相殘殺的哨音就是他吹的,不然咱們還回不來呢。”
“可怕!隻聽說過苗僵人善用蠱,難道這個人是苗僵的?”
“如果真是,那咱們這樣相當于得罪了他們,會不會引來更多苗僵人的報複?我的媽呀,别回頭再弄來更多的蟲子……”
說話的老兵猛烈地擺手。
“不是不是!那人長得一點都不像苗僵人,聽說看起來和咱們北方人沒啥兩樣,噢,對了,那人口音也是京城這邊的呐。”
“如果不是苗僵人,那他是怎麽懂得驅蟲術的,又爲什麽幹這缺德事兒?”同袍們松了一口氣,又覺得疑惑。
說話的老兵歎氣道:“那人特别狡猾,蟲子都消滅後,竟趁着幾個看守拍手慶賀的功夫服毒自殺了!誰也沒想到他牙齒裏一直都藏着毒藥!”
都是多年老兵,大家一聽就明白了。
——有預謀、有指示、訓練有素,這人不過是個棋子。
至于指使者是哪方哪派,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誰也不敢再開口。
……
坤甯宮。
震怒中的秦娘娘又制造了一地的玉渣瓷渣琉璃渣,地上跪着一群宮女太監,最靠近她的地方跪着一個人,那人衣着富貴,面孔英俊,相貌狼狽。
“行了行了,留一個人打掃,剩下的都出去!”秦娘娘看着黑壓壓的一片腦袋就來氣。
碧兒連忙走下來指揮。宮女太監們靜靜地站起來,先是倒退到門口,然後才轉身出去。隻有一個小宮女低眉順眼地埋頭清理地闆。
“好了,你也别跪在那裏了!起來站着說話!”秦娘娘瞪了秦沣一眼。
秦沣一縮脖子站了起來。
“娘娘消消氣,生氣傷肝,娘娘鳳體重要……”
“你還好意思說?前陣子你沒打聽全,讓本宮白白的高興了一場,帶那麽多人跑到那個生病女人的院子門口,要不是她說,本宮還不知道她竟生了那麽吓人的爛病!回來以後碧兒讓小廚房熬了多少安神湯,本宮還是一閉眼就做噩夢!”
秦娘娘對那幅辣眼睛的畫兒心有餘悸。
“回來以後洗了三遍澡,把那天穿去的所有衣服統統燒掉,又把坤甯宮裏裏外外徹底清掃一遍,拿煮沸的艾葉水反複噴灑,還讓都尉府那天跟去的人也都如法炮制,也不知能不能管用。那賤人說接觸了她就得自我隔離上七天,本宮在這坤甯宮裏生生地自我禁足了七天!七天!”
秦娘娘好恨哪,堂堂大益皇後居然自己禁自己的足,一般都是她看哪個妃嫔不順眼,借皇帝的口禁她們的足!她關禁閉這七天,不知後宮那些賤人有多得意了!
“娘娘,您如今平安無事,這比什麽都強……”
“此事我也不繼續責怪你。可是,今日是第八天,好容易能出門了,誰知一出門就聽說三皇子順利滅蟲、歡喜返京!”
秦娘娘說着說着,心頭的無名火又蹿了上來。她伸出一隻手指指着秦沣的腦袋:“你不是說一切都萬無一失嗎?這是怎麽回事?還害得本宮白白損失一名心腹?”
說到這個秦沣就暗暗叫苦。他哪裏知道啊!
他在地鐵出事故的時候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的一個人,誰知那人竟和他一起穿越了過來,落到了登州的一座荒山裏。他們倆是被打柴的樵夫給喊醒的,攀談之後才知道是穿越了。
他抓住的那個人快五十了,是個癡迷鑽研昆蟲到病态的調研員,因爲實在是太偏執,得罪了上級,他從事的科研項目再也拿不到任何經費,但他固執地自己出錢,做培養蟲子的實驗。
那天坐地鐵,他懷裏揣着的就是他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一批蟲子,他告訴秦沣,他緻力于培養的就是能夠馴服的昆蟲,可以爲人類所用,從而發揮出神奇的生物效果。
那人把貼身藏着的器皿給秦沣看,還得意洋洋地說這種蟲子如何能吃,如何兇猛,又是如何聽話。他把這些蟲子叫做“靈蟲”。
“我的苦心沒有白費。拿着這些蟲子,還有這個指揮靈蟲的哨子,我可以任意驅使他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寫了篇學術論文,發表的話,說不定能獲得諾獎呢!”
“你能驅使蟲子做什麽樣的事?”秦沣開始興奮了。
“比如,尋找分散的腐屍。你要知道,每一具屍體都有自己獨特的生物訊号,能讓靈蟲們捕捉,即使分散藏匿在不同地方,也能被靈蟲找到。這樣一來,那些碎屍案的法醫就再也不用頭疼了,因爲報案者發現的屍塊往往很零散,無法拼湊出受害者完整的身體。在靈蟲的幫助下,短期内能夠湊齊整屍,從而能夠快速鎖定受害者的身份,給破案提供更多依據。類似的作用還有很多……”
老調研員得意地又舉了幾個例子,秦沣聽得乍舌。這蟲子真這麽厲害?
“是啊!我之前已經做過試驗,現在這對蟲子已經是第二代了,比它們的父母更靈活更能幹呢。”
“哇,那、那您的上級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秦沣連連稱贊。
老調研員聽了當然高興,還自謙了幾句。自謙完,又垂頭喪氣地告訴秦沣,可惜他們落到了這個落後的時代,那這些靈蟲就隻能是普通的蟲子,除了能吃以外,無法發揮出它們應有的功能。
秦沣雙眼放光。他是知道金手指一說的,他才不像那個迂腐的老調研員那樣長着個榆木疙瘩做的腦袋,隻盯着現代。他立即就動了奇貨可居的念頭。可惜靈蟲的主人不是他,就算金手指開了也沒用。
能不能搶過來呢?
在這個時代,他們兩人都沒有戶口,沒有身份,就算這個老家夥死掉了,隻要沒人看見是他動的手,那就沒有關系……
隻知悶頭做學術、求功名的老調研員,并沒有意識到秦沣眼裏閃爍着貪婪的光芒。他從來沒有讀過穿越小說,更是頭一回經曆穿越,隻把自己和秦沣當做了一對難兄難弟。秦沣對他熱情有加,他更慶幸自己穿越有了個伴兒。後來,秦沣好奇地說也想知道怎麽使用蟲哨,他就把其中的奧秘告訴了這個熱情的小兄弟。
他是睡熟時被捂死的,再無機會認清身邊人的真面目。
秦沣把老調研員的屍體處理掉之後,就懷揣靈蟲和蟲哨向山外走。走出山區,他發現山腳的村子就叫做秦家莊,簡直好像他返回了祖先生活過的地方一樣。
後來,他再次發揮他身爲律師的如簧巧舌,投靠了一戶姓秦的人家,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在秦沣的眼裏,秦娘娘和秦丞相這對秦家集團的最高領導人,就像是自己代理案件的委托人。委托人的心思,他摸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秦娘娘明明不舍得把大片土地分給三皇子,卻還是要強顔歡笑地同意,就靈機一動,獻出了這條毒計。
蟲子被秦家拿去秘密繁殖,很快就有了大片成蟲。驅蟲的哨子他交給了秦家的一名心腹,在珍珠谷那樣遠的地方指揮,蟲子果然聽話地撲向田野。
在秦相的運作下,三皇子被派率隊赈災。帶去的隊伍裏,一半是京營的人,而京營有那麽多秦家的勢力,勝了,秦家臉上有光,敗了,黑鍋由三皇子來背。
靈蟲是二十一世紀的生物科技産品,繁殖快,落後的古代人根本束手無策。三皇子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秦相可不失時機地建議由他秦沣帶隊前往,到時他大顯身手,有了功勞,加上秦家運作,一定能博得個顯赫的頭銜。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藏在山裏的那個心腹居然讓三皇子的人發現了!三皇子不是忙着救災嗎?!就算他聰明絕頂,能猜到有人控制蟲子,那也不至于跑到珍珠谷去找啊!
“……秦沣!本宮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了沒有!”秦娘娘暴跳如雷,“喊了你幾聲怎麽一點不言語?”
秦沣如夢方醒。
“……噢、噢,娘娘息怒!方才孫兒一直都在冥思苦想哪裏出了岔子,這才有了點眉目……”
“是哪裏出差錯了?”秦娘娘鳳眼圓睜。
“恐怕是……初次吹哨的時候,弄出了較大的聲響,當時恰好周圍有人。”唉,是他操之過急還是自信過度,應該讓那心腹練一練的。
“什麽?!”
“而這個聽見哨聲的人,恰好把此事報告給了赈災的隊伍,引起了三皇子的疑心。”
“有這樣巧的事?”秦娘娘不甘地說,“你不會是想告訴本宮,老天爺都在幫着老三吧!”
“這隻是可能之一而已。另一個可能就是……”秦沣壓低了聲音,“府裏有内奸!”
“……你說的,是國公爺或者世子爺身邊的人?”
秦沣點頭:“都有可能。孫兒回去就查。”
“這内奸設法告訴了老三,所以他就派人去山裏蹲守,乃至捉拿個正着嗎?”秦娘娘思索,“他逼着那人吹哨滅蟲,那人後來吞毒丸自殺,這段時間内老三都是怎麽拷問他的,會不會知道了什麽别的東西……”
秦沣原本的計劃是讓這個馴蟲人等消息,再過幾天,等他在秦丞相的建議下帶隊前往,再吹那種命令靈蟲自相殘殺的哨音。這種哨音有着特别的頻率,即使相隔将近百裏,靈蟲們依然能感應到。
平時,這人都躲在珍珠谷附近的山洞裏吹哨指揮,這裏是培養靈蟲的地方,大批靈蟲長大後就是從這個山洞裏飛出去的。
秦娘娘坐了回去。
“娘娘莫擔心。”秦沣忽然詭異地笑了,“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嘛,對付他們,孫兒有的是辦法。”
“噢?”秦娘娘白了他一眼,“本宮可是對你失望兩次了,希望不要再有第三次!”
“絕對不會了!”秦沣斬釘截鐵,“等孫兒備妥一切,就向您全盤托出,這次一準是必殺技!”
對他這番說辭,秦娘娘沒有買帳。
“你們這些小輩,不要華而不實。”她皺着眉頭,“做出功勞來再說嘴。眼下本宮還得想一想,三皇子妃這般做作,本宮該如何是好呢?”
秦沣想起雨璇清清冷冷的面容,不由一陣揪心。
“娘娘可是脂粉隊裏的英雄。這如何對付女人,還不是娘娘的拿手好戲。”
秦娘娘抿了口茶。
秦沣看着她的臉色馬上改口:“兒媳生了病,做婆婆的又不能表示關心,當然焦慮了。”
“哼。”
“三皇子得勝歸來,上門慶賀的人想必不少,府裏卻沒有個能迎接客人的正妃,這實在說不過去。”
“這話我也當着皇上的面說過老三,”皇後慢吞吞地撥弄杯中的茶葉,“可他說他的媳婦兒病着,不便納側妃。”
“可是,三皇子妃的病又不是嚴重得不能下床。她不也告訴您了嗎,那是間歇性的,一時好一時不好,好的時候,跟個好人也沒有區别。”秦沣笑了笑。
秦娘娘的眼睛眯了眯。
“娘娘想來也爲三皇子府安排了不少奴仆,可惜的是,都還沒有能接近三皇子本人的,是不是?哪個男人不好色,隻有枕邊人才能貼心嘛。”秦沣繼續說。
秦娘娘咳嗽了一聲。
“今日就到這裏吧。本宮乏了,你也回去吧。”
……
秦沣出了坤甯宮,走在去往皇宮大門的路上,本能地覺得有人跟蹤。
他馬上回頭,發現了身後的蕭韻。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心中最大的敵人面晤。
這位皇子的長相極其俊美,氣質極其高貴,仿佛春日裏的陽光一樣燦爛耀眼又溫暖,讓他不得不仰視和低頭。
“秦公子。”蕭韻淡淡一笑,“有空麽?本宮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不必多禮。”說完轉身就走。
秦沣便也不客氣地跟了過去。他一向看不起這些古人,才不屑于三跪九叩,尤其對方還是他一心一意要除掉的三皇子。
蕭韻帶着秦沣來到一棵大槐樹下站住,便笑道:“秦公子,其實本宮隻不過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問一問你。”
“什麽事?”
蕭韻忽地湊近,低聲道:“那人吞毒之前,什麽都說了。”
“什麽--”
“本宮帶人除蟲不是一天兩天了。”蕭韻站直,恢複了正常音量,“這些蟲子的習性,當地的農戶也差不多觀察到了一些。它們之間能夠遙相呼應,哪怕隔着幾十裏上百裏,雌雄成蟲之間都是有感應的。”
“你--”
蕭韻不給秦沣說話的機會,而是嘲諷地問:“所以本宮就不明白了。秦公子,你何必要讓那驅蟲人大老遠地跑去山上吹哨子?找間民居豈不是更安全?如果是在靖國公府的哪間暗室,本宮的人就更無法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