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璇被秦沣贖身之前,風月場中有一個要好的手帕交,名叫蘭荔娘,比她略大些,也比她早一些從良。這好友恰巧也和她一樣,做了别人的外室,對方是個茶葉商人。
這位蘭荔娘的經曆,豐富得可以用坎坷來形容。
蘭荔娘是江南人,年幼時父母就一場大病撒手人寰,她被人面獸心的叔叔幾兩銀子賣到了妓院。妓院老鸨見小丫頭眉清目秀,眉心還生了顆讨喜的紅痣,長開了該是個美人胚子,便把她當作塊璞玉來雕琢,花錢請師傅教她吹拉彈唱、吟詩做詞。蘭荔娘過了幾年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好日子,不但樣樣精通,還被發掘出一副好嗓子,唱個曲兒出來,滿座皆驚,那是相當的勾人。
蘭荔娘長到十四歲,果然像朵玉蘭花一般嬌豔綻放。江南女子本就水靈,蘭荔娘這朵玉蘭花,就是放到一堆牡丹之中,也能吸引更多關注。鸨母喜滋滋把她的銘牌挂了出去,隻等着恩客們競價梳攏。
誰知不等恩客摘牌子,先有小丫頭跑來告訴鸨母,蘭荔娘連着好些天都嘔吐思酸,算算日子月事也遲了很久!
鸨母勃然大怒。這不就是有了嗎?她投這麽多銀子栽培搖錢樹,誰知長成了棵歪脖子樹!
請來女科大夫一瞧,果然蘭荔娘有了身孕。鸨母恨得隻差沒把蘭荔娘那位奸夫割成一段段。她喊了幾個彪形大漢把蘭荔娘綁了起來,威脅說要讓他們輪番“伺候”一直到她開口爲止,蘭荔娘哪見過這種陣勢,終于哭哭啼啼說出真相。
這奸夫是蘭荔娘某個元夜認識的。彼時夜深,他在街邊吹箫,吹得甚爲動聽,讓思春的蘭荔娘一見即生愛慕之心。後來兩人設法夜間幽會,每次都由蘭荔娘從窗子放下繩索,情郎攀附而上成就好事……
“打棘賤人,腦子忒也笨了,裏頭生的難道是豬油?”鸨母聽完就罵,“他要對你真心,怎麽不來給你贖身,偏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我且問你,他叫什麽名字?”
蘭荔娘除了哭竟無言以對。原來這男人每次偷歡連燈都不點,進來後就關窗脫衣服上床,除了滿口“心肝肉”的亂叫,完事後跳窗就跑,還說生怕讓人發現了連累蘭荔娘。蘭荔娘既怕羞又怕被人發現,隻能由着他放浪,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她隻知道他自稱陳家大郎,平日裏給人幫閑,至于家住哪兒,家中還有誰等等,一概不知。
“我呸,給人幫閑,那不就是無業麽!那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營生,他一分錢不花地騙了你清白身子,卻什麽都沒透露過。你都告訴他你有了他的骨肉,他還不是一連十來日影子都不見?你這賤人,果然腦子長到豬身上去了!”多情女子偏癡傻,鸨母恨得伸指頭去狠戳蘭荔娘的額頭。
蘭荔娘繼續哭,鸨母憤怒地想要重打,小丫頭急匆匆奔進來說,樓下來了個俊俏貴公子,人已半酣了,滿臉的失意,進來就說要點個未梳攏的清倌兒。
鸨母聽了一個激靈,下去躲在暗處偷偷把那位貴公子掃了幾眼,回來後看着哭得更顯清麗可人的蘭荔娘,心裏開始打起了小九九。
這沒腦子的賤人,已經是殘花敗柳,不能給她掙大錢了,可她不甘心投在這賤人身上的銀子就這麽打了水漂。
失意又喝醉的公子,能分得出來是不是未開苞的雛兒嗎?不行就在酒裏或菜裏下點催情藥,而女人也有蒙混過關的藥,可以來個雙管齊下嘛。春風一度之後,男人睡昏過去,床單上灑點血,神不知鬼不覺……
想到這裏,鸨母終于露出了笑臉。
“荔娘,别哭了。兒啊,你打扮打扮,娘真慶幸剛才沒打你。”
“媽媽,您、您這是……”
“接待貴客呀!還是個俊俏貴公子呢!”
“可、可我已不是黃花女子……”
“豬腦子,以後不懂就少開口!”鸨母湊到她耳邊說了一番話。
“……他本就吃得七八分醉了,又且滿腹心事,這種人啊娘可是見得多了,爲情所傷,來咱們這裏就是求個一晌貪歡的,才不會像那起窮酸蠢材一般看個究竟,生怕虧了一錢的銀子!”
“等下你陪他的時候,再多灌他些黃湯,讓他醉十分。娘給你用那最精貴的黃花露,塗在那處,便緊緻異常,入港的時候你隻一個勁喊疼就行,等他睡着了,你弄些血灑在身子底下……”
“莫要慌張,仔細露了餡。今晚要是平安熬過去了,不管那公子今後是不是包下你,你還能做咱這樓裏的當紅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一堆丫頭伺候着,給自己賺大把銀子!”
蘭荔娘戰戰兢兢地點了頭。鸨母一雙眼睛見過多少客人,偷看了那貴公子之後就大緻能判斷他喜歡什麽風格,當下讓小丫頭們把蘭荔娘打扮得清新雅緻,果然那貴公子醉眼朦胧之中,一下便相中了她。鸨母心裏得意,又派了幾個紅姑娘一起陪着,臨走的時候沖蘭荔娘使個眼色,示意她,事成五分了,不必驚慌。
蘭荔娘使出渾身解說來取悅這位不知哪裏來的俊俏貴公子,不過他似乎對她們的賣力表現不怎麽感興趣。這其間,還發生了一件叫蘭荔娘唏噓不已的事。
她看見一個同樣俊俏的公子帶着一名身穿男裝的女孩兒闖了進來。貴公子一見這女孩兒,眼神都變了,可一看那女孩兒被另一個公子摟在懷裏,立即又冷着臉吩咐她們繼續唱曲兒不要停。
可是,等那女孩兒雙眼含淚地被另一個公子帶走後,貴公子整個人也像散了架一般沒了精氣神兒。蘭荔娘看着心疼,引着他進了自己的屋子,誰知貴公子冷冰冰地告訴她,讓她睡外間,敢闖進來,他就擰斷她的脖子!
蘭荔娘沒辦法,隻好在外房歪了一宿。第二天,她睜眼的時候,卧房早就沒人了。
因爲害怕再被打罵,蘭荔娘靈機一動,把手指割破了染髒床單,告訴鸨母事情做成了,因爲貴公子留下了一厚沓的銀票。
鸨母從來沒見過哪個恩客如此大方的。她數着銀票扼腕歎息,怪蘭荔娘沒套出他的來曆。
“荔娘,你好造化,我看這孩子你就不要打下來了。”鸨母又轉起了心思,“娘先找人去打探他府上住哪裏,你這邊先不要接待别的客人了。過幾個月,大着肚子上他家門,看在孩子份兒上,他還不得給你一大筆贖身銀子?娘瞅他這氣勢,怕不是隐居的皇室宗親呢!”
“後來,媽媽還真找到了他。”蘭荔娘苦笑着告訴上門看她的好姐妹季璇,“他當然不承認了,不過,他可真是一位君子。他雖然知道我是有意要訛他,竟也不說破,還讓人給了我一大筆錢,說讓我自己贖身。我從那火坑裏解脫出來,賭氣将孩子打了,結果媽媽給的藥太不按君臣,我流血流得差點就死了,又是他遇見了我,替我找大夫治病……後來那個騙我的男人來找我了,也是我傻,又被他的花言巧語打動,居然還想跟着他過日子。可恨我後來才發現,因爲那藥的關系,我居然不能生育了!他膩煩了我,竟用這個做借口,又把我賣回火坑裏……好妹妹,你再吃些糕,我平日裏也沒什麽人上門看我,怪孤寂的……”
“荔娘,你在江南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個姓季的姑娘?”這些老掉牙的過往其實季璇已經聽了不下五遍,她此次來主要是打聽那個姓季女子底細的,不是聽蘭荔娘憶苦思甜的。
蘭荔娘擦着眼角的淚回答:“這個姓氏我倒不曾聽說過。我輾轉好幾個城市,被從一家青樓賣到另一家青樓,都沒有聽說過有姓季的名妓。”
季璇有些洩氣。不是名妓,難道是個不怎麽紅的姑娘?三皇子會看上不怎麽紅的姑娘嗎?
“妹妹,你說的那個女子,她長什麽樣?”蘭荔娘問,“姐姐還有點畫功,你要是說了大緻相貌,姐姐可以畫一幅畫兒出來,拿着去熟識的姐妹那裏替你問一問。”
季璇聽了更加沮喪了。她從來沒見過那女子的長相,可恨,那女人太小心了!真是天生做外室的料!
算了,回去再找别的姐妹問吧。這個蘭荔娘腦子比較笨,想必記性也不大好。
季璇打算再找點客套話說一說,然後就回家。
“奶奶,奶奶……”一個小丫頭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立即撲通跪倒,臉上都是眼淚,一看就是吓壞了。
“怎麽了,大驚小怪的。”蘭荔娘有點不高興,“沒看見我這裏有客人嗎?什麽事兒非得現在說?”
小丫頭抖抖索索地回答:“奶奶,奴婢剛才沒留神,您那幅畫兒竟突然掉了下來,落在了香爐裏……”
蘭荔娘一聽就急火火地站了起來,也顧不上懲罰小丫頭,立即就朝着卧房那邊跑。季璇見了好奇,也跟了上去。
小丫頭期期艾艾地跟在後面,急巴巴補充着:“奶奶,畫兒倒沒燒着,剛掉進去奴婢就發現了,把它拿了出來,隻是、隻是畫裏那人的臉上燒了個洞出來……”
蘭荔娘沖進卧房,一眼看見擺在梳妝台上的畫兒,雙手發抖地舉起來對着光看了又看,确實沒有大礙,可是,畫中公子的臉上确實燒了個小洞,乍一看像顆黑痣。
溫潤如玉的貴公子,顴骨上有了這顆痣,那脈脈含情的神态被破壞了。
蘭荔娘氣得差點掉淚,季璇卻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姐姐,這人是……”她認識蘭荔娘這麽些年了,也沒見過這幅畫兒。最關鍵的是,畫裏的人,她見過。
不就是後來被宣布是三皇子的翟公子嗎?他回宮前陪客人談生意,還去過她所在的青樓。
蘭荔娘爲什麽會畫了他的畫像,還珍而重之地裱了起來,在養她的茶葉商人出遠門做生意的時候挂在房裏?
從畫像的年頭看,可起碼有好幾年了啊。
蘭荔娘尴尬地笑了笑,先是把畫像收好,然後把她帶回會客廳。
“妹妹,姐姐的秘密讓你給發現了,回去以後,千萬不能告訴别人啊!”
“呵呵,姐姐說哪裏話,你我是多年的好姐妹了。”季璇笑得十分甜美,“嗯,荔娘姐,你爲什麽留着這樣的畫兒?”
蘭荔娘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羞怯。
“畫裏的公子,就是我說起的那位貴公子。”
“哦!”季璇再次驚訝,又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也對,那位撫養三皇子長大的民間姨母家,可不就在江南?
“可是,”她又問道,“我剛才沒看錯吧,那幅畫上明明寫着是柳公子啊!”
難道不應該是翟公子麽?
蘭荔娘低頭轉動着手上的玉镯,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那是他再次遇見我,請大夫給我治病的時候,我百般糾纏之下問出來的。我想,那也許不是他的真名,可是,無所謂了,我就當這是他……”說到這裏,蘭荔娘淚花閃閃。
她欺騙了這人,這人卻救了她的命。多年的紅塵賣笑生涯裏,她欺騙過無數人,從來沒有哪人能像這位公子一樣令她愧疚至此,又挂念至此的。
“荔娘姐,他說他全名是什麽?”
“柳七。”蘭荔娘說完就笑了,“妹妹你看,可不就是個化名!”
青樓女子誰不知道柳永柳七哥啊。一聽就是化名,偏偏她願意相信。
季璇想了又想。
嗯,打聽到這些,也是挺不錯的收獲。三皇子還有這麽風流浪蕩的過去,秦爺知道了會高興的。
“荔娘姐,打攪你老半天啦,我該回去了。”
“妹妹走好,以後常來看姐姐。”
“哎。”
……
回了秋千巷,季璇激動得坐立不安,吃飯都沒多少胃口。她得到了這樣重要的消息,一心隻想趕快見到秦沣。
秦爺必定十分歡喜。到時候她再使出那些媚力十足的房中技巧,哄得他更加高興,這次一定要他承諾幾時接她進府!
可是直到天黑,也沒見誰來敲院門。秦爺不一定什麽時候過來,而她不敢去秦府找他,他告誡過她,這麽做隻會壞了兩人的好事。
“奶奶,要洗澡嗎?”翠藍問,“夜深了呢。”
“好,你去準備水吧。”季璇隻得作罷,反正秦爺總有來的一天,這事隻有她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洗着洗着,她覺得眼前有些朦胧,是白天走路走多了嗎?
翠藍服侍她躺下,放了帳幔離開。她眼皮沉重,可心裏還在疑惑着。
迷迷糊糊地,有男人掀開帳子上了床,壓在了她身上。
季璇努力張開眼睛,見是那個一直等待的人,嬌媚地笑了。
“爺,怎麽才來,叫奴家久等……”她嬌嗔着摟住了男人的脖子。
“讓我的寶貝久等,是我的不是。”男人一口含住她的紅唇。
秦爺平日裏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好聽的話……
季璇來不及多想,雙腿已經下意識地盤住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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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們一定知道這個男人不是秦沣^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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