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韻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如煙當日的接客記錄上。那一欄寫着“顧沣”二字。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和那丫頭的筆法如出一轍?”昭睿笑道,“大益重文輕武,舉凡有點能力的人家,小孩子至少七歲就開始讀私塾,再不濟也會寫自己的名字,但是都到了二十多歲還寫成這個樣子的,也是稀罕了。”
蕭韻把賬本拿給身邊扮成太監徐公公的十一。
“十一,你看。”
十一仔細掃了幾眼,恭敬回道:“沐大人說得不錯,的确像季姑娘的字……奴才的意思是,寫字人用筆勾劃、點墨着力等處,與季姑娘似是同一類人。”
“也就是讀書多,而不會寫字,或者是說,寫字寫得不好。”昭睿補充。
毛筆字要天天練,才能小有進展,他的雨璇根本沒練多久便開始辦銀錢鋪子,每天有無數雜務要操心,後來索性再也不練字了,還無賴地說什麽這樣本東家寫出來的字大家都認得。
結合母親給自己傳來的消息,蕭韻的眉毛擰緊了。
和昭睿目光一交彙,兩人都明白了這個簽名所隐含的意思。
來自那個世界的,其他的人!這人如果是無害的普通百姓,倒也罷了,就怕……
“還有一件更加有趣的事。”昭睿說着看了一眼十一。
真愛擺譜。蕭韻冷哼,揮手讓十一下去了。
“說吧,你發現了什麽?就不能痛快一點,通通寫好了傳一封信給我嗎?你那隻雕比我的信鴿強多了!”
“啧,你現在是炙手可熱、民心所向的三皇子,數不清的秦家人用無數雙眼睛盯着你,和你來往得多長多少個心眼兒,我哪裏敢用飛禽來傳信兒給你。要不是今晚被指派了來你這汀闌宮執勤,我還沒機會單獨見三皇子殿下呢!”
“你少說兩句廢話,說不定能更早實現你的複仇大計。”蕭韻冷着臉坐了下來,翻看其餘的賬頁。
“急什麽。我還沒說完哪,我不用我那寶貴的雕兒,因爲我怕你看了信之後一把捏死它。”
“到底是什麽?”
昭睿把玉香告訴他的事說完,果然蕭韻攥緊了賬本,差點就把它給揉爛了。
“啧啧,你看看,我就說吧!一提到那丫頭的事你就坐不住,你不是都放她自由了嘛,人家現在已經不屬于你了。”昭睿幸災樂禍地說完,看一眼蕭韻額角冒起的青筋,又補刀了一句,“對了,本來也不屬于你。”
蕭韻在乍然的暴怒之後,聽了昭睿陰陽怪氣的話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攤開賬冊,重新審視那個簽字。
“顧沣?”
雖然是化名,卻喚起了他腦海深處的記憶……
“秦沣?”
這還是第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意識模糊時喊出來的名字。他當時覺得想必是她從前的愛侶,還醋意大發。隻是,她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裏,除了齊震和沐昭睿,從來沒見有什麽來往的異性男子,哄得她嫁給他之後,他就徹底把這個名字丢開了。
如果這個顧沣就是雨璇嘴裏那個秦沣呢?
蕭韻想了想,便繼續仔細翻閱賬冊。在有着“顧沣”簽字的下一頁,是另一名嫖客的記錄,他一眼看見那簽字,立即精神一振。舉到眼前橫看豎看,終于冷笑。
“怎麽?”
“沐昭睿,你還記得永富錢莊的顧老闆吧?”蕭韻指着那頁紙,“看這個簽名,像不像他?”
“……我隻知道夜冽一直沒有找到他,還有他的家人。”昭睿恍然大悟,“他陪着這個所謂的顧沣一起來的如夢軒?所以這個人用了顧姓?”
蕭韻把賬冊慢慢地攤在了桌案上。
“不知道他是幾時回京城的。也許,這老家夥就沒離開過。你說,他會投靠誰呢?”
母親告訴他雨璇的分析,而他也是那麽想的,已經沿着那個方向去查了,什麽京燕資信社……再明顯不過了是嗎?
“聽說靖國公府的老國公爺在痛失嫡孫之後,忽然收了一名義孫,而這位孫少爺能說會道,又極其能幹,很是替老國公爺、世子夫妻等主子派遣了不少悲哀。”蕭韻思索着說,“如果這個義孫就是她曾提起的那個秦沣,他獻計策開了這家資信社,幫助秦家人洗錢,完全是有可能的……”
“什麽她曾提起的,你說雨璇那丫頭?這個秦沣是她認識的人?”
蕭韻沒有回答昭睿的話,隻是把眉頭擰得更緊了。
他有必要去見一見順天府尹了!
……
深夜,秋千巷。
雨璇坐在小院子裏的葡萄架下納涼,邊搖着團扇,邊透過葡萄藤的枝葉遙望漫天繁星。
深藍色的、絲絨般的夜幕,綴滿了比鑽石還要璀璨奪目的星星,真美。
在她來時的現代大都市,除了霧霾還是霧霾,一個月裏難得能看到一兩次純淨的天空,即便沒有霧霾,也因爲都市的燈光過于耀眼,星星都不再明顯了。
難以想像,會有其他的現代人,穿越了遙遠的時光,落入她目前所在的時代,如秦沣。
濃濃的煩躁湧上心頭,她不安地揮動着扇子。
秦沣的品質不壞,他的朋友、同事和同學,對他都沒有什麽惡感。可是,從她掌握的信息看,他開那間面向高端客戶的資信社,明明就是給洗錢之人行方便。
當一個人轉換了年代,發現自己手中擁有社會大衆都不具有的先進知識,人性會淪落嗎?爲虎作伥之事,秦沣竟然也去做了。
其實,對于這些政治鬥争,她并不想參與。相信蕭雲錦會把她的分析告訴蕭韻,而蕭韻早晚也能查到秦沣究竟屬于哪個集團。
她隻是煩躁秦沣對她的态度而已。
從那天下午他激動的反應來看,他分明就是一直在尋找自己。他爲什麽要找她呢?又爲什麽會踏上那班開往古代的地鐵呢?
還有,她開創報紙已經兩個月了,爲什麽作爲現代人的他不曾過來打探呢?
關于這一點,她覺得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他打探過,但一無所獲。這種可能性并不大。墨主編但凡有事就會向她彙報,上門的人都是訂購報紙,并不曾出現過詢問采芹書社東家自身情況的。
第二種,則是,秦沣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爲,他見過其餘的、屬于現代的東西!
大益既然有她,有蕭雲錦,誰又能說就沒有其他的現代人?在這個缺乏信息傳遞手段的時代,她的報紙都隻能在京城流通,外地出現什麽現代的東西,她又無從得知。也許,秦沣就遇見過,見得多了便不以爲奇。
對她來說,這是好事。她實在是不想和這名前夫有什麽交集。
擔心他會跟蹤,從資信社出來後,她帶着阿柱在不同的地方做了停留,去了成衣鋪子,首飾銀樓,玉器鋪子,還在某家酒肆小酌了一陣,結果回去晚了,害得小紅空着肚子等到天黑。
回去之後阿柱告訴她,那間會客室的茶點有問題,似乎是有迷惑心智的藥物。雨璇出了一身冷汗,幸好當時她沒碰那些吃食,不然極有可能就入彀了。難道這家資信社就是通過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留住客人的?
她心裏對秦沣的鄙視又多了幾分。
這幾天,她刻意整天都待在采芹書社,幸好平安無事。看來,秦沣并沒有跟蹤她,也并沒有把書社和她聯系在一起。
她現在唯一後悔的是一件事。
不該用她本來的名字,讓昭睿給她辦路引。
她到現在都沒有辦京城戶帖,但順天府有昭睿爲她辦理路引的留底,如果秦沣有意查找,會找到的。況且,寶祥錢莊,也有她的戶頭,以及蕭韻爲她開立的,有他們兩人名字的聯合賬戶。
不過,她曾多了個心眼,采芹書社記在阿柱名下,而寶祥錢莊,蕭韻是股東之一,錢莊爲顧客嚴格保密。除非秦沣擁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一般情況下,他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丹鳳大街那樣繁華,秦沣平時也不愛逛書店,應該不會沒事做跑到窮書生紮堆的孔孟大街來吧?
“姑娘,夜深了,該歇息了。”小紅走過來催她。
“好的,就來了。”
雨璇答應着,從葡萄架下站了起來。
因爲心裏有事,熄燈之後她還是久久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之後,她索性起身走到窗子邊,透過窗紗看着月亮,繼續苦苦思索。她必須考慮好,萬一某天被秦沣發現了,她該怎麽應對,而秦沣又會作何反應——
她看見葡萄架下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夜風飒飒,那人發絲衣衫都随風飄動,卻依然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如果不是她敏感,根本就看不出那裏有人。
她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已經認出那是蕭韻了。
不知他在那裏站了多久。
兩個多月沒見他了,這還是第一次他出現在她眼前,而平時,隻有他派出來暗中保護她的人逡巡在小院附近。
難怪阿柱沒有發出警告,她已經看見阿柱站在小院子裏他那間小屋的門口了。
蕭韻知道她發現了他,卻依然沒有動作,還是那樣靜靜地站着,似乎在等待她的召喚。
她忽然意識到他的用意。蕭韻平時都不出現,今夜過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也十有八九和蕭雲錦說過的資信社有關。可是,他都進到了她的院子裏,爲什麽不過來喊醒她呢?
她披上一件外裳,掀起紗簾,沖蕭韻招了招手。
似乎隻是一息的功夫,他已經到了窗子前。她打開窗子,蕭韻輕巧地跳了進來。
重新關上窗子後,她沒有放下窗紗,也沒有燃燈。爛銀也似的月光籠罩着兩人,她清晰地看見蕭韻臉上的驚喜。
“過得好嗎?”半晌,蕭韻方冒出這麽一句。
“好。”她對他淺淺一笑。
蕭韻凝視着眼前身穿淺紫紗裙、笑意淡淡的女子。
的确不錯。她的臉龐比起從前在山莊裏那會兒,要圓潤了一些,更顯得嬌嫩白皙。眉眼帶笑,雙目有神,眼睛下方再也沒有青痕,更沒有淚痕。果然,放她自由飛翔,是正确的做法。
每日都有人彙報,他知道她過得很好。酸楚之餘,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差點就要伸手抱她,終于還是刻制住了自己。
“雨璇,我有話對你說。”
蕭韻簡要地将昭睿的發現以及他去順天府查到的結果告訴了雨璇。
“……他投靠了靖國公府,現在很得秦家人歡心,老國公爺甚至帶着他去找皇後,要把他的名字寫入秦家族譜。資信社和秦家之間的聯系,我也終于查到了。這個秦沣,做事極其隐秘,比秦劍趙耿不知難對付多少倍。”
雨璇歎了口氣。
秦沣到底還是泯滅了人性啊。是他面臨的誘惑太多太強,還是她自己太幼稚太笨拙?
“雨璇,和秦家鬥,是我的事,你無須過慮。但這人是沖着你來的,我記得你以前提過他……”
“我、我提過他?”
雨璇想了半天,這才憶起是和蕭韻第一次親密接觸時下意識喊出過秦沣的名字,頓時羞得臉部發燒。
“……哦,我、我想起來了……”
蕭韻沒有追問,隻是繼續說道:“雨璇,我送你離開這裏吧!不論他找你是出于什麽原因,我覺得這人對你是個大威脅,你繼續留在京城實在是太危險了。”
雨璇愣愣地看着蕭韻。
離開京城?她的報社才剛開始發展,尚未實現收支平衡,從聯合賬戶中提取的投資款都還沒還呢。
“雨璇,你不想被他找到,因爲他從前曾經傷害了你,是不是?”
雨璇直視着蕭韻坦誠的雙眸。她很感激他沒有多問。這段荒唐又惡心的婚姻是她心裏最最不願提起的。
“是的。”她點頭。
“可是,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裏,早晚會被他找到的。你開辦的報紙已經越來越有名氣了,如果他的資信社找上門來,要求你做他們的顧客呢?如果哪天你走在街上,再次被他遇見呢?”
“……”
“我查過這人,他行事冷酷狠毒,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到了秦府之後,爲了盡快與秦府主子們沆瀣一氣,不惜比他們更變本加厲地折磨服侍他的婢女。秦府那片埋屍地又添了不少丫頭,都是從他的房中拖出來的……”
雨璇覺得一陣惡心,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
蕭韻差點伸手去拍撫她,又趕緊收回手。
他繼續說道:“我想,他找到你之後,必然求你回到他身邊。而你拒絕他,一定會激起他千百倍的報複……雨璇,你好好想一想,難道你甘願屈服于他的淫威!”
“可是,你說,我能去哪兒呢,你不是說過現在哪裏都不安全嗎?”
“很簡單。你不是細葉人嗎?”蕭韻微微一笑。
“啊!那個地方!”她的确一直都想去的,那天她找不到時空隧道入口,就打算和阿柱小紅往細葉奔。
昭睿雖然是樓安人,但在細葉這座邊境小城,他已經有自己的據點了。那是一座甯靜的小城,民風淳樸,适合她實現自己歸田園居的夢想。
“樓安和大益的邊境已經相安無事多年,幾乎要成爲秦家人忽視的角落。一路上我讓人護送你,到了那邊之後,沐昭睿的人會接應你,照顧你的。”
怎麽,蕭韻和昭睿竟合作到這一步了?
他和昭睿之間,應該是達成了什麽共識,或者說他對昭睿許諾了什麽吧。
僅僅爲了她嗎……
“不必擔心你的采芹書社。我會派人替你打理。等我鬥垮了秦家人,如你願意回京城,我再接你回來,你可以繼續接管。”蕭韻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
“好的。謝謝你,蕭韻。”
……
雨璇和蕭韻約好在三日之後啓程。
主要倒不是采買路上所需要的物資,這些都有蕭韻找人準備了。這三天的時間裏,她都在爲蕭韻派來接替她工作的人寫交接要領。
這家半公益性質的報社是她的獨創,在現代都沒有出現過這種商鋪,其運作方式具有獨到的特點。她生怕墨景,以及接管者會遇到什麽難題,便潛心撰寫了一份《采芹書社經營總結》留給墨景,作爲對他們的指點。
不管什麽行業,最大的難點在于對人的管理。
學子們之間是有矛盾摩擦的,平時在選取刊發的文章時,對于水平差不多的,怎樣做到平衡,不令他們感到厚此薄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就是新聞行業的常見規範。例如,采訪的基本觀念,記者的職業道德,知識産權保護等等。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
“……墨主編,我要離開一陣子,何時回來不一定。這分要略你收好了,如果遇到問題的話……”
“東家,您不在,出了事我該找誰商量呢?”
墨景有些慌張,這書社新穎奇特,也正是因此,各種情況層出不窮,他都沒有遇見過。
旁的不說,但隻是書生們相互猜忌的事,就夠他頭疼的。
文人相輕,這些期待一朝能夠鯉魚跳龍門的學子,包括他在内,哪個不是躊躇滿志,覺得自己滿腹才學?他若不是被年年的落榜打擊,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沉下心來潛心讀書,在被這位奇特的東家雇傭之後,踏實做事。
每日的報紙都會采納一些人的文章,過濾掉另一些人的。文章被刊登出來的書生,不光有稿酬,還可以在報紙上署名,将來科考之時,也是大有好處的。
如此名利雙收的事,怎能不讓大家心癢難耐。
學子們抱小團體,割裂敵對的現象愈演愈烈。幾天前,書社還鬧出了一起公然争吵。
雨璇知道墨景所指。她想了想,便笑道:“墨主編,吵架的事說到底怪我這個東家。是我沒把大家照顧好。”
“東家,您何必這樣說……”
“我真這麽想的。聖人雲,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咱們光顧着讓他們讀書寫文了,卻沒安排一些鍛煉身體、放松身心的機會。”
“您的意思是?”
“搞一些活動,促進人心齊的活動。”雨璇說,“可惜我很快要走,不能參與進來。不過我不在期間,有人代替我接管,屆時會來與你聯系。我把活動方案寫出來,你們可以商量怎樣部署安排。”
“哦!那就太好了!您說的是什麽活動?”
“現在天氣炎熱,總悶在屋子裏讀書,忒也乏味了。不若帶着大家一起去郊外,做一次拓展訓練。我印象中,珍珠谷人煙稀少,還有大片廣闊的草地,你帶他們去那裏做拓展訓練最合适了。”
她初入職場時,公司給新老員工組織了一場拓展訓練,這是社會上很流行的做法。在這個活動中她認識了許多同事,有幾個女孩還和她相當談得來。
“拓展訓練?”墨景不解,東家心裏盡是新鮮詞彙。
“拓展訓練說到底,是通過給參與訓練的小組設計一些挑戰難題,達到促進團結合作的作用。”雨璇便将自己參與過的幾個項目解釋給墨景。
“哦……确實如此。”墨景吃驚又贊賞,“這個法子好。”
“就這樣定了。等我寫完了活動方案,咱們再商量一些細節。”
“好!”
……
雨璇花了一下午寫方案。考慮到古人的适應性和時間因素,她挑選了幾個簡單項目,分别是:無敵轉輪、無軌電車、信任背摔、坐地起身。都是很經典的項目,所需要的道具準備起來也不難,她打算走之前讓蕭韻出一些人做護衛,防止這些書生在活動中受傷。
“姑娘,那天那人來了咱們這裏!”正要伸個懶腰,阿柱忽然不敲門就沖進了主編室。
“哪個人?”
“就是那天在那家給茶點下藥的鋪子樓下遇見的,拉着您的袖子不放的那個人。”
雨璇心裏一驚。果然還是來了!看來之前她的猜測還是太樂觀。
“他來是想要做什麽?”
“說是想要和咱們書社的東家見面聊一聊長期訂閱,墨主編正在接待他。”
因爲一直提防着秦沣會上門,她特别交代了墨景,如有人要找她,都讓他來出面。
就是不知道墨景經不經得起秦沣的盤問。他可是做律師的人,三下兩下就能套出話來。
“阿柱,人來了多久?”
“剛剛上茶。您一直緊張這人,見到他我就過來了。”
“他沒看見你吧?”秦沣那天見過阿柱,發現他在這裏做事就慘了。
“當然沒有。”
“你讓一個夥計進去把墨主編叫出來,就說他家裏出急事了。”墨景自從她雇了他之後就把母親和妻子接了過來,他的母親身體不好,墨景是個大孝子,每次母親生病都要請假陪着。
“是!”
……
雨璇的法子很奏效,她透過窗子縫隙,看見了急急忙忙往家奔的墨景,随後就是猶猶豫豫地離開的秦沣。
兩個人都走了之後,雨璇讓阿柱火速趕往墨景的家,最好能半路把他截住,向他解釋清楚。
阿柱走後,雨璇看着桌案上寫好的方案,深深地歎了口氣。蕭韻說得沒錯,必須馬上走了!
……
出城很順利。蕭韻喬裝成北去的客商,和她們一起走了一段路,将她送至離京城最近的一個驿站。
“蕭韻,你再不回去,恐怕要引起宮裏懷疑了。”
一路上雖然和他坐在一起,但她除了跟他交代采芹書社的運作,以及叮囑他務必保障好拓展訓練的順利開展之外,并沒有詢問他的皇室生活。
富有傳奇色彩的、民間長大的三皇子,是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兩個多月以來,關于他的消息,她還是知道得不少的。
三皇子深得帝後寵愛,這是第一件。大家都說,皇後對三皇子視同己出,甚至比對太子和二皇子還好。三皇子府一個月就修建好了,這都是皇後一力敦促的結果。
第二件,就是三皇子深受重用,目前負責以“見習”身份參與管理不少部門,除了工部以外,還有兵部和刑部。茶館裏的學子對蕭韻充滿了好感,他們憂心忡忡地說,刑部也罷了,兵部其實有不少秦相門生,三皇子在兵部做事,怕是隻有袖手旁觀了。
“蕭韻,我走後,你不如宣布你收購了采芹書社吧!”雨璇笑道,“反正,說到底也是你資助的。采芹書社解決了諸多窮學子的生計問題,在京讀書人都會把你當成心中的太陽。”
三皇子的名聲已經很響了。如果這個時代有微博,那麽關注蕭韻的粉絲一定是最多的。
蕭韻看着雨璇眉飛色舞的樣子,又想起了之前兩人一起共事的時光。這樣的她,真美。
“你的意見我當然要聽了。你覺得我會矯情嗎?”他也笑了起來。
雨璇隻有一樣擔心的,那就是蕭韻實在是太出風頭了,他不光是三名成年皇子中最爲富有的,同時也是京城百姓中口碑最好的,而按照這個勢頭,要不了多久,朝廷的官員們也會越來越多地支持他。樹大招風,暗箭難防,難道他就不怕秦娘娘和秦相給他使壞?
“擔心我?”他的眼睛好像具有透視功能。
“呃,有一點。”她大方承認。
蕭韻笑得更開心了。
馬車外傳來車夫吆喝的聲音,他們在這裏換馬匹,補充物資,已經重整完畢。
“送君千裏終須一别。你好回去了!”雨璇掀起簾子看了看外面,“回吧,你看,路上有這麽多你的人陪着我呢。告訴師姐我會想她。”
會想母親。爲什麽就不說會想他呢?
蕭韻忽然握了握她的手。
“路上保重!到了那邊,除了沐昭睿的人,還會有幾個暗衛保護你。抱歉,我無法派更多的人了。”
“你不怕你的人和昭睿哥的人打起來嗎?呵呵呵。快走了,再見!”
蕭韻目送一行人馬離開,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似乎,他最重要的東西,在慢慢地遠去……
……
和蕭韻分手之後,雨璇乘坐馬車繼續趕路。他們是清晨出發的,到了傍晚,來到了一家客棧。這裏就是之前蕭韻來找過她的地方。
曾經和昭睿商量好哄瞞之策,現在竟然真的要來這裏了。
“姑娘,熱水備好了,您洗浴吧。”客房裏,小紅從水房走了出來。
雨璇懶洋洋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坐了一天的車,好累啊,我這腰酸背疼的……咦,小紅,你怎麽活蹦亂跳的,一點事都沒有?”
小紅嘻嘻笑道:“這點辛苦算什麽,奴婢才不累。奴婢幾歲就開始幫着家裏做事了,收拾屋子、做飯洗衣、挑水砍柴、放羊割豬草什麽的,奴婢都習慣了。冬天那樣冷,奴婢都能挑着滿滿的水往返井欄好幾回,那水一滴也溢不出來的……”
雨璇聽得心酸。她雖然也和老外婆相依爲命,但是老人家疼愛她,家務事甚少讓她插手,她上學之後更是不讓她勞累一點點。本來覺得自己人生坎坷,和小紅相比,她真是幸福的孩子。
“好丫頭。讓你跟着我東奔西走的,唉,幾時能有個安穩的一天啊!”
“奴婢不覺得什麽,姑娘别多心啦!跟着姑娘比從前要開心得多。”
“嗯,我一定要謀一個踏實的未來,讓你和阿柱都過得舒舒服服的。”
“嘿嘿嘿……姑娘,奴婢替您搓背吧。”
“好啊!”
進了浴房,她脫了衣服,泡在熱乎乎的浴桶裏,覺得一天的疲憊都不翼而飛。
小紅拿着布巾開始給她擦洗。小姑娘的手勁兒挺大,搓得很舒服。
“真棒!再使點勁兒,往左一些,對,就是這裏。”雨璇閉着眼睛吩咐,“舒服!等下我也給你搓背哦。”
“姑娘……”小紅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怎麽啦,擔心本姑娘搓不好?哈哈哈。”
小紅沒有說話,雨璇覺得有些不對勁。
“小紅,怎麽了?”
“您的背……”小紅居然開始哽咽。
雨璇這才感到了背上的疼痛。
被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一陣陣疼痛猶如針刺,先是被小紅搓過的那片肌膚,接着就開始蔓延,很快整個後背都疼了起來。
“嘶……好疼,我這是怎麽了……”
小紅吓得扔了手中的布巾:“都是奴婢不好!一定是奴婢太用力了,把您的背搓爛了!”
搓爛……
好恐怖的字眼。
“那也不可能整個後背都、都破吧,傷口是什麽樣子的?”
小紅開始抽泣。
“小紅,你别哭,我覺得應該不是你的原因,搓破了哪裏會這樣疼……你先扶我起來,客棧裏有鏡子,我過去照照看。”
“嗚嗚嗚……是、是……”
因爲實在太疼,雨璇害怕碰到傷口,不敢用浴巾把自己裹起來,隻讓小紅幫忙把除了後背之外的水給擦幹,然後就赤着腳走了出來。
在銅鏡前,她轉過身讓後背對着鏡子,然後努力扭頭,看到了讓自己驚懼的一幕。
本是完整皮膚的後背,遍布着一個個小坑,每個小坑都露出了下面鮮紅的血肉,就好像皮膚下面有氣泡,透過皮膚冒出來之後便破裂了一般。被小紅搓過的地方,小坑的邊緣被撕裂,汩汩地流出了鮮血。其餘的小坑猶如無數隻小小的嘴巴張開着,紅色的咽喉無聲地反映在銅鏡裏,裸露的血肉感受着周圍的空氣……
“啊!”
她尖叫了起來,小紅急忙扶住她。
“姑娘,您看這……”
雨璇擦了擦被吓出來的淚水。她現在知道爲什麽小紅會哭了。
“也許是我水土不服,得了什麽皮膚病。”她咬了咬牙說,“别慌張,休息一晚,明天早上看看會不會好一些。”
是對小紅說,也是在安慰自己。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蕭韻派來的人也隻能保護她不受意外傷害,又沒有懂醫的。還是忍一忍,撐到能請大夫的地方吧。
小紅哭泣着服侍她躺下。她隻能伏在床上趴了一晚。
第二天起來,她讓小紅再看後背,小紅告訴她,被搓破的地方不再流血了。但是其餘的小坑,還是那個樣子,好像無數個洞口!
“總歸是有好轉的……我覺得很累,讓阿柱告訴其他人,我們在這裏多留一天,我要休息一下。”
她覺得睡了一晚,身子反倒比昨天更乏,似乎愈合傷口耗去了她大半精氣神。
“是,奴婢這就去告訴阿柱。”
阿柱聽完小紅哭哭啼啼的叙述,沉默地握緊了拳頭。
“小紅,你陪着姑娘,我先去通知殿下派來的那些人,然後就去給姑娘找大夫。”
小紅擦幹了眼淚。“這裏哪有大夫?”
“我能辨别藥草的氣味。”阿柱簡短地說完就離開了。
小紅含着淚回到房間,把這個消息告訴雨璇。
“……哦?真是好阿柱,我怎麽忘記了他還有這個本事……”雨璇的聲音已經是有氣無力了,“小紅,你給我倒杯水,我覺得好口渴啊。”
“好的!”
多休息,多喝水,但願晚上精神能好一點。
可是,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趴了一天,她卻覺得更加疲倦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阿柱帶着一個老大夫來到了客棧。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大夫看完後搖頭,表示沒有看過這樣奇怪的病症。
“我們回去吧。回京城。”大夫走後雨璇閉着眼睛說。
“姑娘,您說什麽?”小紅把耳朵湊到她嘴邊。
原來她連聲音都很微弱了。
身上的無數小坑好像在吸取她的精力,不過是一天的功夫,她就變成了脫水蔬菜。
“回京城。”雨璇努力大聲道,“現在又沒有人全城緝拿我,我回去也不妨事。等治好之後再去細葉。”
以她目前的樣子,說不定死在去細葉的路上了。京城好歹是個大都市,醫療條件更好。
“……是。”
一行人又重新往回趕,而且是連夜出發的。
在回去的路上,雨璇漸漸地覺得精神好了些。等天亮的時候,她居然能夠大聲說話了。
“我好像覺得後背不疼了,小紅,你幫我看看。”
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小紅掀起了雨璇的衣服,就着旭日的晨光仔細查看。
“姑娘,好了!”
“什麽?”
“您的後背,完全好了!一點痕迹都沒有了!”小紅驚喜地大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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