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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蕭韻脫下外衣把雨璇裹住,然後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這才看見,周圍的一衆秦家下人,有的三三兩兩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還有的,則是橫七豎八地躺在了地上昏死過去。

跪着的秦家下人身邊,分散地站着一些彪形大漢,站姿筆挺,表情恭敬而肅穆,竟有種軍人的感覺。其中有一個人雨璇認了出來,是那天她見過的六名黑衣人中的一個。

看到這些人身上穿的侍衛服,雨璇疑惑了。他們明顯是跟着蕭韻過來的,因爲他身後還畢恭畢敬地站着一個人,那是同樣侍衛打扮的小七!

蕭韻還沒有給她解開被秦劍點住的穴道,他正冷冷地吩咐小七:“該怎麽做,你知道。”

“是!”小七應了一聲。

蕭韻抱着雨璇迅速地離開,她聽見小七大聲說:“各位鄉親,最近京城來了一群暴徒,四處搶劫行兇,鬧得人心惶惶。今日這些暴徒竟然冒充靖國公府家丁,光天化日之下在咱們翡翠莊肆意妄爲!天子腳下,這些宵小膽敢如此行事,叫我等如何看得下去!我們都是奉命前來丈量土地的三皇子侍衛,即然發生了此事,今日就先把這些暴徒抓走,交給順天府法辦!一定要還京城百姓一個清靜太平!”

“太好了!”村民們歡呼起來。

雨璇越聽越驚,在聽到“三皇子”三個字的時候,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小七、那個她不記得是幾号的黑衣人,還有其餘的侍衛,都是三皇子的侍衛,那麽他們恭敬聽從指揮的統領,難道是抱着自己的這個人?

今天被秦劍襲擊,本來她都要絕望了。看到蕭韻,她都忘記了去想爲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對不起,一直隐瞞了你那麽久。”蕭韻抱着她進了一輛馬車,小心地把她放下之後,馬上給她把穴道解開了。

“蕭韻……你就是……”

許多曾經大惑不解的細節飛快地湧現在眼前。被忽視了的,和本來要問,卻因種種原因被打斷的那些疑問,都在腦海中閃現。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他就是秀秀的娘說起的那位三皇子!

“是的。”蕭韻給她整理好頭發後,捧住她的臉,“雨璇,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的……”

她看了他幾分鍾,忽然揚起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打了他一巴掌。

“混蛋!”她流下淚來,用雙手捂住了嘴巴。

“你是混蛋!”她再次嗚咽。

他,竟欺騙了她這麽久!

原來他到京城來都是有計劃、有準備的。

她聽了三皇子的傳奇經曆,就一直在懷疑這名所謂的滄海遺珠,回歸皇室是有預謀的,現在結合蕭韻的種種表現,她終于明白了。

怪不得他的氣質那麽不像一個商人,怪不得他有那麽強大的手下,怪不得他寫一封信就能改變龔六小姐被賜婚成側妃的悲慘命運!

因爲他一直都在和皇帝悄悄地保持聯系。那封信就是寫給皇帝,他的生父的吧。

而對于皇帝忠心耿耿的齊家人,也一定早就知道蕭韻的身份,以及計劃。

她不知道翟家是何種情況,但齊家女兒會嫁給蕭韻做妻子,必定是金銮殿那位被秦娘娘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的皇帝大人的意思。其目的很明顯,是爲了借用齊家的力量。

渭南齊家是有名的望族,不隻當地,在大益都是享有盛譽的。百餘年來,齊氏一族出了四五十位高級官員、三十多名兩榜進士,不走官途的子弟中則是富商倍出。齊氏創始人擁有奇特又精明的頭腦,族人多年來秉承以商養官、以官促商的祖訓,将齊氏一族經營成橫亘商政兩界的氏族名流。皇帝歐陽铖大約是生怕皇後秦婧忌憚,沒有納齊家女兒做妃子,但讓一個流落在外的兒子與齊家聯姻,暗中培養這名兒子,讓他強大起來,待時機成熟回宮,成爲能與太子匹敵的力量,如此曲線救國,也不是不能扳倒以皇後和秦相爲首的秦黨。

也許這是一條長達數年的暗戰,但随着蕭韻的回宮,最後的總攻号角應該已經吹響了。

齊老爺在聽說蕭韻病危時,對于翟家沖喜的荒唐要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對蕭韻好得過分,近乎于恭謙,完全沒有一名做了高官的嶽丈對身爲商人子的女婿多多少少會有的、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而齊震就更不用說了,他和蕭韻在商讨時,帶着不由自主的敬畏感,她一下子就感覺到了。

不知齊夫人知不知道,但起碼,齊老爺父子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說不定還一直在幫助蕭韻實現他的計劃。

越想,就越覺得他有更多的秘密隐瞞着她。

“騙子!騙子!混賬!……”她泣不成聲。

蕭韻不躲不閃任由雨璇打罵。他心心念念的人終于找到了,可他卻是在那樣危急的時刻見到的她。她形容憔悴,滿臉都是焦慮和疲倦,又受到了這樣的侮辱和驚吓。他已覺得心如刀割,見她流淚,再也忍不住,猛地把她摟進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

隻這三個字,遠遠不能表達他的愧疚和憐惜。

……

文墨大街是大益的文化一條街,這裏靠近專門舉行科舉考試的府學學堂,街上遍布着各種書鋪、印坊和私塾。文墨大街以南是一條條靜谧幽深的小巷,一株株高大的槐樹将炎炎夏日的流火阻隔成星星點點的金色碎斑,抛灑在平整的青石闆路上。巷子裏鮮少有人,偶有挑着擔子賣水賣糕的小販經過巷口,幾下吆喝之後,便人去巷空,僅餘悠悠夏蟬鳴聲盤旋在巷子上空。

巷子裏是一處處的小四合院,因爲環境幽雅,很多家境優渥的讀書人在這裏賃房居住,閉門讀書,準備參加來年的科舉考試。雨璇就在一條叫做秋千巷的小宅院裏住了下來。

這是蕭韻幫她挑選的地方。

蕭韻告訴她,現在京城以外不太平,不适宜遠行。西邊鬧天災,到處都是流民和铤而走險的劫匪,北方的邊境又開始頻繁地發生小規模的摩擦,最不安分的磔樾國又開始騷擾大益邊民。他說,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戰火極有可能會燃起。

“你去到哪兒都會遇險,不如索性留在京城。”蕭韻說,“雨璇,我再也不想你出事。你不願意回鴻雁山莊,那就住在山莊以外的地方。哪怕你不做我的妻子,不留在我的身邊,不和我見面……我隻想你過得平安快樂。”

當他把氣息奄奄的齊霏當做雨璇,以爲雨璇死了的時候,那種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感覺,他再也不想經曆了。當他被沐昭睿诓騙,在京城向北、向南的路上策馬狂奔了一夜,他滿心想的都是趕快找到她,免得她遭遇不測。

他在翡翠莊看到她時,馬上就明白她去那裏是做什麽。她想要回到她來的那個時代去!

想到她可能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他忽然覺得做什麽都沒了意義。哪怕她真的去了江南,甚至是像昭睿騙他的那樣,去了樓安,她都還和他存在于同一片蒼穹之下。如果她真的找到了那個隧道入口,他就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在懊悔怎麽沒有早點想到這裏的同時,他又慶幸她尚未找到那個時空隧道。

有過一次教訓,他終于想明白了。他決定放她自由。

“雨璇,你沒有懷孕,之所以出現有妊反應,是因爲服了特别的藥物。對不起,我當時是想以此爲借口把你留下來……”

見她又驚又怒的樣子,他握住她的雙手道:“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會逼迫你,更不會欺騙你。好好地做你自己吧!你應該享受自己的生活。”

他知道他現在是有婦之夫,雨璇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母親本來是想照顧她、陪伴她,誰知卻陷她于那樣尴尬又痛楚的境地。經過這段日子的失去,他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即使遠遠地看着她快樂,心裏也是充實的。

“齊霏她……怎麽樣了?”雨璇抽回手,猶豫半天,終于問了出來,“你知不知道,其實是我……”

“我知道。”蕭韻淡淡地說,“她不太好,一直昏迷。栾大夫親自配的藥物,隻能讓她……活着。”

也就是說,齊霏現在隻能靠着藥物吊命嗎?

而他,并無半點責怪她的意思。

雨璇張了張口,然而到底也說不出抱歉的話來。她對齊霏的狠毒是怨恨的,後來那樣報複齊霏,她做便做了,也不會覺得問心有愧。

蕭韻什麽也沒說,隻是柔柔地看着她。末了,他輕輕地把她擁在懷裏。

“你什麽也不用想。”他低聲說,“雨璇,我希望你記住……”

他握住她一隻手,把它按在自己胸口。

“這裏,隻屬于你。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天開始。”

他松開她,輕輕替她将一縷碎發拂到耳後,再次深深地看她,好像生怕忘記了她的樣子,要将她牢牢記住似的。

而沒等她品味清楚他話裏的含義,他已經轉身離開了。

……

雨璇在秋千巷的生活是悠閑而惬意的。

和阿柱小紅住在一起,他們知道她的身份,卻由衷地尊重她,愛戴她。他們還保持着主仆的關系,卻比過去在齊家生活的時候還要親密。雨璇又雇來一名廚娘和兩名做粗使活計的婆子,隻讓她們白天做事,天擦黑就離開了。這樣小院子裏人口不多,而她卻不用忙于生活瑣事,很是輕松自在。

沒有需要殚精竭慮的人和事。再也不用考慮什麽幫助父兄與秦黨渣男惡鬥,更不用去扮作齊霏的丫頭替她圓謊,周旋于貴婦貴女之間。借貸社她現在也不用去管了,蕭韻差不多掌握了那些知識,他說會找一名能幹的手下主持鋪子運作。小微貸、金融下鄉、金融進社區的活動還會繼續開展,她曾設想的金融爲大衆創造财富,他依然會努力做到。

現在京城借貸社已是三皇子名下産業,資助廣大百姓,帶動共同富裕,增加國庫稅收——這樣名利雙收的好事業,蕭韻豈會任由它隕落。

蕭韻沒再出現在秋千巷,至少她自那天以後就沒有見過他。

他走的時候,單獨把阿柱拉到一旁叮囑了好一會兒,大約是有緊急情況該怎樣聯絡他之類的話。

他留給她許多銀票,她想要拒絕,但是他告訴她,這些是她在銀錢鋪子裏做事的報酬。

“你自己算一算你都勞心勞力了多久,付出了多少辛苦。”蕭韻說,“雨璇,這是你應得的。你一直沒有領,而我也隻是替你存了起來。一直想要給你的,後來……”

後來,齊霏就回來了,又發生了那麽多事,他尚未來得及給她。

雨璇接了過來。

“……那也沒有這麽多吧?”厚厚一疊,足有幾千兩。

“還有石玉林分給你的紅利。”

蕭韻說,玳瑁閣開了一次半年度的股東會,會後石玉林找到他,遞給他一個存折,還有一張股東證書。

“玳瑁閣一成的股份?石玉林送給我的?”雨璇看到那張證書,有點吃驚。這證書的圖案還是她幫忙設計的呢,她最吃驚的是,現在證書上面是季雨璇三個字。

“石玉林早就想表示一下感激,你除了幫助他的鋪子度過難關,還解救了他的愛妻,他說不這樣做于心有愧。”蕭韻看着她的眼睛,“證書上的名字本來沒有填,是我寫上去的,也讓他把股東名冊做了更改。紅利已經直接存入寶祥錢莊,這些隻是其中一部分,以後每次分紅,會有人存銀進去。”

蕭韻說完,遞給她一枚小印章。

“這是錢莊憑以提取銀票的印鑒,石玉林親手刻的。”

鮮豔的雞血石,篆刻着季雨璇三個字。還沒有使用過,不曾沾染一點印泥,玉印放在手心,好像一顆耀眼的紅寶石。

“石玉林他,知道……是我?”而不是齊霏?

蕭韻淡淡一笑:“他是個聰明的人,隻不過什麽也沒有問而已。”

他又遞過來一枚青田石的印章,比第一枚小印章略大些。雨璇接過來看了,上面刻着五個字。

季雨璇、蕭韻。

她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雨璇,不要太倔強。”想要拒絕的話尚未出口就被他阻止了,“我知你獨立自強,不會接受别人的饋贈。這聯合賬戶,你銀錢周轉不過來時可去寶祥錢莊提取,助你不至于窘迫無計。”

他知道她會繼續設法開她的金手指,轉投新的行業,不管是何種營生,必然會有需要大筆用錢的時候。他也極其清楚她的性格,絕不會依附于誰,因此,銀錢上的幫助他隻能通過這種辦法。

蕭韻攤開她的手,把那枚青田石印章放在上面,又把她的手合住。

“雨璇,收下它。這不過是個保障而已。”

按照她的性格,等新事業有了盈利,她一定會把通過這種方式借用的資金再次存回去。

雨璇,在大益孤身一人,我不曾給過你多少快樂。但是從現在開始,富足安甯四字,我會努力保證送給你。

……

秋千巷一帶的房子很貴,隻有十分富有的讀書人才會住進來。左鄰右舍都空着,隔着好幾處宅院,才能聽到遠遠傳來的讀書聲。考生們隻悶頭讀書,周圍沒有什麽喧嚣,偶爾會響起一兩聲犬吠,伴着陣陣夏蟲和蟬鳴,卻更襯得四周祥和而甯靜。

雨璇從文墨大街上買來很多的書籍,閑來無事便坐在小院中的丁香樹下翻閱,一旁是侍弄花草或者做針線活兒的小紅,以及靜靜伫立、忠實行使保镖職責的阿柱。開餐時刻,廚娘會笑眯眯地喊大家吃飯,幾人圍坐在院子裏說笑用飯,比她在現代時還要開心。

不爲生活所迫,安享歲月靜好。一直都在期待這樣的日子,現在真的握在手中了,卻又覺得好像有些惶恐。沒有新的金手指,這樣的日子何以繼續下去?

……

文墨大街的書香之氣濃厚,考生們最常光顧的就是那些茶館,這裏是他們交流的場所。雨璇也喜歡穿了男裝、帶着阿柱去坐上一陣,一來,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她有了新的營業思路,需要更多地了解這些書生們的想法;二來,從說書先生精彩的演說和那些書生的談論中,也能獲悉一些京城新聞。

近來,靖國公府痛失嫡孫之事,很是讓大家扼腕。

他們都說,有着京城四大名公子之一稱号的秦劍,非常不幸地在一次意外中死于驚馬。

雨璇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知道是蕭韻制造的輿論。秦劍是在試圖強暴她的時候被蕭韻擰斷了脖子,而她乍聞蕭韻是三皇子,腦子混亂無序,直到蕭韻離開後才想起這些。

他讓她什麽都不用去想,一定有了聰明的應對之策。

“說起這位秦公子,也真是沒福,誰知就從馬上墜落,摔斷了脖子……”一名書生搖頭晃腦,很是爲此惋惜。

“哎?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同伴問道。

“聽說那一天啊……”

雨璇聽着書生們的談論,不覺勾起了嘴角。蕭韻這家夥,實在是太腹黑了。

那天,小七把秦家橫行鄉裏的家丁們說成是流竄京城的暴徒,事後想想,村裏人多少都會和秦家家丁打交道,怎麽也認識其中的幾個吧?起碼裏長是心裏有數的。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地選擇了沉默,任由小七率領一幹侍衛把所有的秦家家丁捆綁起來帶走。

——深受迫害的百姓,都痛恨這些人。

然而人多口雜,此事到底還是怕出什麽纰漏。秦家家丁必是奉了家主的命令來的,誰知竟“全軍覆沒”,老國公爺怎會善罷甘休。

可是蕭韻想出來的糊弄法子真的好坑人。

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曆,從書生們的談話中,雨璇吃驚又好笑地推測出了真相。

蕭韻找了一個身高體型都和秦劍肖似的人,戴了面具扮作秦劍,去請順天府的葉府尹外出打獵。

靖國公府是葉府尹的靠山,秦劍都可以像領導視察工作一樣地去順天府觀光,他的吩咐,葉府尹哪敢不聽。當下忙忙地推了案頭事務,備了弓馬車輛,帶了一群衙役就往秦劍說的地方趕。

必須多帶些人,誰叫人家是靖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呢。伺候的人越多越好,打獵可不是鬧着玩,要是有個閃失,磕着碰着哪兒,讓秦公子受傷流血了,有他這個府尹喝一壺的。

到了郊外,秦公子早早地在那裏等着他了,見他來晚了,出乎意料地沒有責怪他,隻是簡短地說了一句“快走”,就策馬而去。

“公子小心!”他隻得打馬跟上,并沒有留意到,今日的秦公子,聲音似乎有幾分沙啞。

秦公子騎的是好馬,他一路拼命抽打坐騎,才勉強追上,保持和秦公子并肩而行。到了野山坡的樹林中,秦公子指着遠處一片密林告訴他,聽說那裏來了一頭野狼,平日裏就躲在這邊,想過去看看。

野狼?葉府尹覺得毛骨悚然,他立即想起了少年時期讀過的關于惡狼襲擊行人和吃空人腸肚的血腥描寫。他還從來沒有遇見過狼呢,每次陪着各位他惹不起的少爺們打獵,其實都是射些小鳥、小兔子之類的,充其量能遇見狐狸。京城又不比那些荒山野嶺,哪有什麽猛獸。

可是秦公子興緻勃勃地繼續往那片幽深的密林駛去,他隻好硬着頭皮跟過去。

“公子爺,您慢着些。”他回頭往随從們那邊望,那些人被他們甩出老遠,隻能看到地平線上他們揚起的一片塵土。

“膽小鬼!”他聽見秦公子嘲笑他。

“公子爺,”他鼓起勇氣勸說,“您是什麽身份,豈能親自來做這種危險的事……”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他就覺得天塌地陷,兩個人、兩匹馬紛紛驚叫,他和秦公子摔進了一處陷阱,而他被摔昏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那些匆忙趕到的衙役們正趴在深深的陷井邊焦急地呼喚他。他睜開眼睛,立即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全身的疼痛有多少處,他已經顧不上去考慮了。因爲他立即想到了和他一起摔下來的人。

秦公子!他怎麽樣了?

陷井裏除了一陣陣馬兒受傷的嘶叫,并沒有别的人聲。他絕望地向身邊看去——

秦劍臉部着地,被一匹摔昏過去的大馬壓在身下,一動也不動。

等幾個衙役在他顫聲的嘶喚下,費了好大勁爬進陷阱,把秦劍從大馬沉重的身子下面拖出來的時候,他終于絕望地發現,這位他一直依仗的名門貴公子完全沒有了氣息。

“應該是、是脖子被摔、摔斷了……”一個衙役顫抖着說。

葉府尹覺得自己的心拔涼拔涼的,他好像看見頭頂的烏紗帽在遠遠飄走,而一把血迹斑斑的鍘刀冷飕飕地貼住了他的後頸。

要命啊,因爲他照顧不周,靖國公府的嬌貴公子在和他一起獵遊時墜馬身亡,他有幾個腦袋,也不夠人家靖國公世子爺砍的!

據說皇後娘娘也很敬重老國公爺,那麽老國公爺唯一的嫡孫,皇後娘娘就更喜歡了,這樣的話皇後娘娘會不會把他千刀萬剮……

葉府尹急得快要尿褲子,可偏偏這時,他聽見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沒有最糟,隻有更糟,剛犯下滔天大罪,就來了目擊者!葉府尹很想裝死,順便也讓跟随的全體衙役裝死,好把眼前的糟糕局面糊弄過去。

那陣馬蹄聲越來越近,然後有人熟練地勒馬,他聽見了一個驚訝的聲音。

“咦,這不是葉大人嗎?”

遇見熟人了?葉府尹欲哭無淚地循聲望去,他發現來人個個身穿侍衛服,被那些侍衛簇擁着的人,騎着一匹威風凜凜的大紅馬,身穿一身黛青色的騎馬勁裝,俊朗英挺,龍章鳳姿,而開口的人正是他。

“三皇子……殿下?”

葉府尹之前見過還是翟聿宸的蕭韻幾面,但他早不記得了,隻覺得這位三皇子有些面善。他不知道這位新出現的三皇子是怎麽知道自己的,但一見這氣勢,就已經确信是三皇子殿下無疑了。當即也顧不上全身的傷痛,撲身便拜,周圍的衙役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三皇子示意葉府尹起身,然後直截了當地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等他吞吞吐吐地把話說完,他發現這位三皇子不但沒有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反倒認真地凝眉思索,好像在替他想着應對之策似的。

“竟有這樣的事!”三皇子開口了,“不過,也是巧了,本宮昨日帶人去郊外量地,意外地發現有一群冒充秦家家丁的暴徒,正在騷擾當地的村民。當時本宮看不下去,将他們都抓了起來。本來要即刻就押送到葉大人這裏,誰知途中遇見父皇遣來的太監,說父皇有要事找,隻得暫時将那些人押了起來,今日本想把他們帶去送交順天府的,誰知這麽巧,在這裏遇到了葉大人。”

然後呢?葉府尹聽得有些奇怪,那些暴徒和今天的悲劇有什麽關系?

看着三皇子意味深長的眼光,他突然明白了過來,好像有一道閃電,把他眼前的黑暗前景照亮了。

暴徒!

他掃了一眼周圍跟着的衙役,這些人都是他精心挑選的心腹,他每次外出都喜歡帶着。而這次,他從來沒有如此慶幸,他一直保有這麽個習慣。

“……誰知那些暴徒竟然這麽大膽,趁着秦公子去京郊視察的時候,突然襲擊了秦公子。秦公子的随從和他們奮力拼搏一場,終于有一個人跑了出來,用最後一點力氣跑到順天府報告這件慘事。順天府的府尹大人大吃一驚,親自率領了人馬前去救援,當場把那些暴徒就地正法,可到底還是去晚了,沒能救成秦公子的性命,葉府尹,還有數位順天府的官差,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秦公子被他們推落馬背,當即就跌倒身亡。”

茶館裏,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地說完,不無惋惜地喝了一口水。

“豈有此理!天子腳下,竟然能鬧出暴徒結夥襲擊村民,乃至害死人的事,真是令人發指!”一名書生憤憤不平地說。

“好在暴徒們都已被處死,順天府這是爲民除害了啊。”另一位書生說。

“葉府尹這是立了大功呢,但願京城從此能太平無事。”第三位書生說。

“是啊!但願從此不要再有什麽暴徒擾民了。”第四位書生說。

說書先生口中順天府府尹“清除”暴徒的日子,分明是蕭韻救她回來的第二天。

雖然蕭韻沒有跟她細說,她還是猜到了。

這麽一來,生怕得罪靖國公府的葉府尹,還有他那些心腹,都絕對會守口如瓶、衆口一詞地證明那些被處死的秦家家丁都是暴徒!

因爲他們都是“害死”秦劍的幫兇。

蕭韻不但除掉了秦劍和那些禍害村民的家丁,還拉攏了順天府,或者說,把葉府尹的把柄攥在了手裏。此外,他還赢得了翡翠莊村民的尊敬。三皇子的口碑,已經開始一點一點地深入民心了。

鑒于他一貫的腹黑特性,雨璇推測,那天慫恿秦劍率衆去收租,順便俘獲個把村姑美女以逞淫欲的,恐怕也是蕭韻安插在秦府裏的人。她還假扮齊霏的時候,跟着齊夫人去秦府,在那裏遇見他,就已驚訝地發現他對秦府那麽熟悉。除了幫助她以外,他一定還有别的目的。

……原來就體現在這裏。

可是,也正是因爲他來的及時,把她從秦劍的魔爪下救了出來。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直都在謀劃着回宮。徹底放開她,怕也是不想再讓她擔風險吧……

她再也不是齊家人了,就再也不用爲齊家的事,乃至蕭韻的事操心了。

可是,其實他依然在照顧她。機敏的阿柱說過,他感到附近的暗處時刻有人,氣味和小七類似。應該是蕭韻派來暗中保護她的人,而蕭韻走的時候并沒有和她說過這些……

議論紛紛之聲中,雨璇努力壓下心頭那揮之不去的酸楚,把茶錢放在桌子上,然後帶着阿柱離開了茶館。

“阿柱,到時候了,我們去那家書鋪吧。”

“姑娘,要叫車嗎?”

“也沒多遠,直接溜達過去好了。”

“是。”

文墨大街北鄰府學學堂坐落的學府大街,過了學府大街再往北,是孔孟大街。孔孟大街上也有不少書鋪,但和文墨大街相比,這些書鋪規模小、售賣的書籍紙張等物都較爲低廉,面向的顧客也都是略高于貧困線上的小戶之家,屬于經濟适用型的鋪子。

雨璇在這裏考察了很久,她想要盤下的,就是這裏的一家書鋪。

以及,書鋪相鄰的客棧。

孔孟大街以南、學府大街以北之間,是進京常年待考的窮苦書生們聚集的地方。她在銀錢鋪子做東家的時候,曾絞盡腦汁想把這些人招過去做事,充分利用起他們的胸中墨水,但後來開辦的公關部和下屬的《京燕信報》,也隻能吸納少數人。

一直都在思索如何開發起這部分人力資源,現在,她有了成熟的計劃。

……

孔孟大街上開張了一家奇特的商鋪。

孔孟大街上的書鋪很多,這家名爲“采芹書社”的商鋪,其布局十分像書鋪,可它又不賣書。

寬闊的廳,整齊擺放着一排排設計簡單、線條流暢的桌椅;高至屋頂的書架,各層都貼了标簽,分門别類地排滿了六藝經傳和名家名作。

似乎是傳說的藏書館舍,但又有些不一樣。這裏的書多是科考必看的,且都是剛印的簡裝本。

根據夥計的解說,這裏的書,可随意看,條件是要交一篇自己用心撰寫的文章。題材、内容均不限,篇幅不少于三百字,筆墨紙硯書社可以提供。

更吸引人的是,書社還提供免費的茶水與餐點,如交的文章多于要求的數量,書社還将酌情出銀購買。

這是商鋪的一層。二層,走廊兩側分布着數個房間,有的門上貼着紙牌,分别寫着“寫作”、“編輯”、“校稿”、“排版”等字樣。其中,“寫作”間内被分爲數個小格,每格都有桌椅,形成一方單獨的小空間,交文的書生可在此撰文。

開張之日,廳裏擠滿了身穿布袍的窮書生,都是聞訊趕來的。

多麽美妙啊!再不用發愁買不起書備考了,沒有盤纏撐到科考結束也沒關系。

采芹書社還提供免費的午飯,能讓他們省下不少銀錢。據鋪子夥計介紹,隔壁的客棧正在修繕,以增加房間和床位,等修好了,而他們寫的文章能夠被書社辦的報紙采納的話,還可以免費居住。

這簡直就是給他們這些窮考生量身打造的啊!采芹書社,這名字起得真好。

不約而同地,大家都選擇了在此看書和寫文章。

鋪子老闆對文章沒有什麽特别要求。但是,必須語句通順,字迹工整,邏輯清晰,叙述簡潔。

因爲采芹書社是以出售報紙爲目的,報紙的名字,叫做《京城日報》。每日刊發,銷量極好。

二樓有一間房間挂着“主編”的銘牌,男子裝扮的雨璇就在這裏忙碌。

“‘百态人生’和‘曲藝荟萃’欄目的文章,最近寫得有些晦澀難懂了。須知報紙是面向廣大百姓的,要有可讀性,他們的文采都很好,但是百姓必須看得懂、喜歡讀才行,墨主編,你要提醒他們注意了。”

雨璇拿着排版完畢的報紙,正在告訴躬身聆聽的一名書生。他叫墨景,考舉人考了很多年,已經三十多歲了,頗能鎮得住人。她聘他來做主編。

“知道了。”墨景說。這位東家顯然知識淵博,且腹中丘壑萬千,能想到這麽特别的方法賺錢,真是了不起,他是打心眼裏佩服的。

“另外,我看‘談古說今’欄目的文章越寫越不錯,最近做過一次小調查,大家最愛看的就是這個欄目。回去可以給寫文的書生額外獎勵。”

“明白。”

“其餘倒也沒什麽了。你這個負責人做得很好,報紙發行一個月,銷量這麽高,你功不可沒。”

“東家太客氣了。都是東家在運籌帷幄。”

“哪裏。我不過三五日來一回而已,主要勞累還多半都是你這個CEO啊,哈哈哈……”

采芹書社其實是一家報社,而招攬那些書生來讀書備考,目的其實是引誘他們寫文,用作辦報素材。所花費不過是購買那些科考書籍和提供免費食宿,稿件來源廉價,卻是人人争搶。

雨璇挑選了一批人做主編、編輯、排版、美工、校對等工作,并利用最短的時間教會他們報社的運作。有了原先《京燕信報》的經驗,她的報社很快就走上正軌,《京城日報》成爲京城報業的壟斷者。

雨璇把一切事務都交給墨景負責,她這個東家每隔幾日過來巡視一番,做做指點。大半時間,她還是在秋千巷的小院子裏惬意懶散地看書或在附近溜達。采芹書社,成爲了她的新産業。

“東家。”阿柱敲門進來,“樓下來了一位老夫人,說想見見您。”

“老夫人?……讓她到二樓會客室等候,我就來。”

從門縫中看見熟悉的背影時,雨璇定了定神。

蕭雲錦。

其實她早就想過蕭雲錦會上門。京城就這麽點大,蕭雲錦這個現代人讀了《京城日報》馬上就會知道這是她的傑作。她已經想通,她和蕭韻都能夠不再來往,當然也不擔心蕭雲錦會逼着她回去。

“師姐。”她把會客室的門關上之後,取下面具,沖蕭雲錦莞爾一笑。

蕭雲錦一下子就把她摟住了。

“狠心的丫頭!”蕭雲錦嗚咽,“說走就走,回來了,竟也一次都沒看過師姐!”

……

雨璇默默地給蕭雲錦遞手帕擦淚,但她并沒有問她怎麽會撫養了一名皇子。蕭韻和蕭雲錦長得并不像,何況,她也不想去打聽這些。

蕭雲錦表達了一番之前強留她、害她吃那麽多苦的悔恨。平靜下來之後,這位師姐告訴她一條令她震驚的消息。

“雨璇,你知道嗎,我懷疑京城還有穿越者!”

------題外話------

會有新的人物出來,前面提到過的,猜猜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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