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一滑,被慣性帶得差點摔倒,昭睿急忙抓住她另一邊肩膀,她這才站穩。
“娘子!”蕭韻低聲喚道。
雨璇慢慢地回頭。她沒有去看蕭韻的眼睛,這雙眼睛剛才還向别的女人射出溫柔的光。她滿腦子都是他和那個白衣紅裙的妖娆女子親熱的鏡頭,從那個女子的話裏可以聽出,蕭韻一定找過她不止一次了。
她覺得心碎而難堪,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蕭韻大約一直都這麽做。别說是古代了,就是現代,這種場合也無可避免。也許他是爲了生意在逢場作戲,但她還是無法接受。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去抱别的女人,甚至和别的女人一晌貪歡,她就很想遠遠地離開他。
而且,時間久了,誰又能說清楚會發生什麽。他也許會看上哪個女人,接到家裏來,而她身爲正室,還得大度地給小妾安排吃穿用度。
……不行,她不能過這樣的生活。
“這位公子,你是誰?”她勉強笑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不要随随便便管人叫娘子。”
蕭韻雙目定定地看着她。她雖然戴着他沒見過的面具,但他一眼就認出她來。
剛才那一幕她一定看見了,和她身邊的這個人一起。
她不肯認他,也不想聽他說話。離得近,他清楚地讀出了她雙眼中的憤怒,失望,以及厭惡。
雨璇冷冷地掃了一眼蕭韻捏住自己肩膀的大手,他讪讪收回,雨璇便繼續向前走。
“我知道你生氣,有什麽話,能不能回家說?”他一着急,又去拉她的手,被她甩開。
“這位公子,光天化日的,雖然這裏是如夢軒,也請你不要喝多了撒酒瘋。”昭睿在一旁涼涼地說。
雨璇甩開蕭韻之後就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了,蕭韻看了看她的前方,轉身一把揪住昭睿的衣領。
“沐昭睿,我警告過你離她遠一點!”他壓低聲音喝道,“你慫恿她背着我放銀子給你,當我不知道這事?你以爲我是誰?”
“是,你無所不能無所不曉。”昭睿猛地推開他,諷刺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怎麽偏還挑了我這裏尋花問柳?”
“你早知道我在這裏,所以帶她過來……”
“不是我知道的,當然是你那些别有用心的宅院女子告訴她的了,哼!她非要過來看一看,難道我還能攔着?”昭睿一生氣,也打了蕭韻一拳。
兩人推推搡搡的,經過的下人和客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們。
蕭韻愣了愣,什麽宅院女子?
此時雨璇已經走遠了,昭睿正要去追,見蕭韻隻是站在那裏發愣,遂踹了他一腳:“姓翟的,你沒看見她走得快沒影子了?還不趕快去追?我這裏可是什麽樣的客人都有。”
蕭韻搖頭:“這邊走到底是間會客室,隻能再折回來。”
“……你、你小子真是讓我想狠揍一頓。”昭睿恨聲道,他作爲老闆,自己都忘了這邊的格局!
可見眼前這個守株待兔一般等待負氣離去的妻子折而複返的男人,是有多麽經常光顧這裏了!回頭再多在她面前紮紮針!
雨璇走到盡頭才發現是死胡同,扭頭看了一眼等候在那裏的蕭韻,臉上除了期盼似乎還有一點點好笑的神色,不禁火冒三丈。
好啊!這樣走過去,他就能直接抓了她回家了!回去再把她關到閣樓裏餓肚子!再去面對那一幹心懷叵測的下人!他打的好算盤!
她打定主意不和他走!
雨璇低頭折了回去,經過蕭韻身邊時,沖昭睿抛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昭睿立即會意,便在蕭韻出手之前一下子攔住了他。
“這位爺,”面對周圍駐足看熱鬧的客人,他笑眯眯地指着雨璇對蕭韻說,“這小倌兒雖然你看着喜歡,可他對我已心有所屬。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這孩子心裏都是我,你強行把他要去他也不會高興的。不如你就做做好事,讓他高高興興地和我在一起,行不行,啊?你這麽喜歡他,他開心了,你才能開心嘛。”
周圍的客人都看懂了,便連連點頭。哎呀,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的确看着可人疼,難怪兩個俊俏公子都搶他。不過君子不奪人所愛嘛,人家又願意,何必強求呢!
大家紛紛勸說蕭韻,昭睿趁機附和,蕭韻氣得臉色鐵青。
“爺,您怎的跑這裏來了?”随着一陣香風,一個袅娜的身影走了過來,是那位在蕭韻身邊陪酒的白衣美人。
她上來就挽住蕭韻的手,深情款款道:“裏面那位爺見您這許久都不回,還在奇怪呢,想是您迷路了?這如夢軒您來了那麽多回,怎麽還迷路啊?呵呵呵。”便吃吃地笑得花枝亂顫。
蕭韻沉着臉不說話,但也沒甩開她的手。
雨璇漲紅了臉,剛要轉身離開,昭睿一把攬住她的肩膀道:“小乖,我們也走吧,你看這位公子還有紅顔知己要陪呢!哈哈哈哈!”
雨璇被昭睿以這樣親密的姿勢摟着,身子都僵硬了,昭睿輕捏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把這場戲演下去。
雨璇隻得順從地被昭睿摟抱着往外走了。怎麽辦,她又不能和蕭韻在這裏大吵大鬧,而蕭韻被那白衣女子挽住的手臂,好像針刺一樣刺痛了她的雙眼。
蕭韻也僵直地站在那裏,眼睜睜地看着昭睿把自己的女人帶走,卻不能做出任何舉動來。會客室那位客人很重要,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怠慢人家。
“爺,咱們回去吧!”依偎着他的女子吐氣如蘭地說。
“好。”他沉默地任由她挽着向回走去。
……
雨璇被動地讓昭睿帶到了他在如夢軒獨有的包房,這裏是他這個老闆的“辦公室”,室内擺設和家具,居然是比照着她的辦公室。她心情不好,進來之後也不作何評論,更不理會昭睿在一邊張羅,自顧自坐着發呆。
昭睿把一杯清香四溢的菊花茶推到她面前:“呶,菊花枸杞茶,可明目、去火,适宜春天喝。我看妹妹火氣這樣大……”
雨璇看了看他,昭睿乖巧地不再說下去。
她用手指在杯子邊緣輕輕劃動着,半晌方問道:“昭睿哥,蕭韻身邊那個姑娘,她叫什麽名字?”
“如煙。她是如夢軒數得着的紅姑娘,你看她是不是很美?”
“很美。”雨璇說完這兩個字,便低頭喝茶。
昭睿覺得奇怪,這個女孩難道不是應該怒氣沖沖地,先大罵如煙是狐狸精,可以的話,把她祖宗八代都問候一遍,然後再讓他找個機會,讓她得以約如煙出來,惡狠狠地警告一番嗎?剛才那個醋火沖天的樣子,和現在真是判若兩人。
“昭睿哥,”雨璇喝完了一杯茶,這才開口說道:“請你送我回齊府。”
“……就這樣?”
“就這樣。”雨璇站了起來,“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帶上紫燕她們回山莊。”
“……如煙那邊,你打算……”莫非他想錯了,她是個賢惠得讓他嗤之以鼻的人,要把如煙買下來,送給翟聿宸做小妾?
雨璇不答他的話,見昭睿眼珠子亂轉,沒好氣地說:“昭睿哥,你要是還有事,那我自己叫車回去了……”
“沒有沒有!我今天休沐。”他隻是奇怪她的反應而已。呃,這個妹妹一向不尋常,不然他也不會這麽時刻關注她。
“既然蕭韻都回來了,我也在娘家待幾天了,當然要回自己家裏。”雨璇平靜地說。她想明白了,這種氣頭上分開的日子太折磨,隻會讓她胡思亂想鑽牛角尖。她要直接去問蕭韻,到底是怎麽回事!
昭睿打開門,正想叫人,便有一個香噴噴、胖墩墩的人影急匆匆奔了進來。是如夢軒的鸨母。
“東家,不好了,那黃公子又在大鬧,吵着要見玉清,已經砸壞了兩套茶具了!”
黃公子?那個歐陽煌?
昭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雨璇覺得他眼中絕對迸出了殺意。
“看看去。”
可他們還沒邁步,歐陽煌已經闖進來了,身後跟着一個驚慌失措的美人。
“你就是如夢軒的老闆?”歐陽煌傲慢地說,“平日裏像個縮頭烏龜似的總不見人,難道你不知道貴客都得老闆親自陪着嗎?”
鸨母趕緊賠笑勸解:“我們東家一向在外地,今日也是剛回,沒來得及跟您打招呼。”
“罷了。我隻要見玉清,讓我見上她一面,一切既往不咎!”歐陽煌一揮袖子。
“黃公子,”昭睿恭恭敬敬地作揖,“玉清是我如夢軒新來的頭牌,日子尚淺,還在教習禮儀,況且……”
“況且她人極美,規矩極大,來五次以上方可得隔簾一叙,隔簾叙五次以上若投機,方可得面見,是不是?”歐陽煌冷笑,“我不管這些。我已來了三次,再不讓我見人,就看你們認不認這個!”
他啪地扔出一張玉牌。
昭睿看了,立即跪了下來,鸨母等人跟着下跪,雨璇隻好也跪了下來。
“世……”
昭睿還沒說完就讓歐陽煌制止。“起來吧!我的身份不可暴露。”
平日裏微服私訪,一下子彰顯真身,這樣貌似低調實則炫耀的話,虧他還好意思說。
“是,黃公子。”昭睿笑得謙恭,“隻是方才您聽差了,玉清她最近身子不舒坦,想是水土不服。”
歐陽煌臉色稍緩,他身後的美人趁機挽住他的胳膊,嬌聲道:“公子,就讓玉香陪您嘛,玉香雖然不比玉清妹妹天資絕色,卻也不是那等庸脂俗粉!”
歐陽煌瞄了她一眼,搖頭道:“你雖有三分相似,到底也不是本人,如何伺候得了貴人!”
“公子這話太讓玉香傷心了。”
然而說這話的不是玉香,而是一個比玉香還要嬌柔上十倍的聲音,聽得人好像吃了人參果一般舒坦。
昭睿眉頭微皺,雨璇向來人看去。
抽氣。
好美。
原來,這就是錦衣閣老闆娘說過的,天仙一般的玉清姑娘。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編貝。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
雨璇的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浮過這些不知打哪兒讀過的詞句時,玉清已經再次開口了。
“玉清承蒙公子厚愛,然而确實陋軀微恙,實在愧對您。”
歐陽煌身子似軟了半邊,但聽到這話又有點要變臉。
“不過,陪公子下一局棋的力氣還是有的。”玉清又說。
……
“你在幹什麽?”玉清已經陪着歐陽煌走了,其他人也紛紛告退,雨璇正打算也告辭,昭睿拉了她來到書案前。他也不知觸碰了什麽,輕微的嘎吱聲後,一道暗室立即顯了出來。
她來不及訝異,就看見牆上固定了一面琉璃磨的小鏡片,透過小鏡片,可以看見一間精緻的會客室。那不是玉清和黃公子嗎?
“這是玉清的房間?”
昭睿點點頭。
每個花魁,昭睿都這樣“監視”?雨璇想再問,昭睿擺手示意她别說話,他自己死死盯着小鏡片,好像看見了什麽猛獸。
棋盤已擺好,玉清端莊行禮,歐陽煌連忙起身虛扶一把。他直勾勾看着眼前的美人,好像恨不得一下拉在懷裏。
玉清似乎已對這樣的眼神見怪不怪,微笑說要執白,又說要他讓半目,歐陽煌不錯眼珠地看玉清,口中隻是不住地答應。
玉清明顯是個高手,出手利落,氣勢如虹,落子時根本不說話。歐陽煌也不說話,整個下棋過程,一雙眼睛隻是看着玉清,每次都等到玉清下完,以眼神提醒他,才低頭略掃一下棋盤,随意落下一子。
“登徒子、大花癡,這樣下去不輸到姥姥家才怪。”雨璇腹诽。
然而約莫兩柱香的時間,玉清就擡頭看向歐陽煌,無奈笑道:“公子高人,玉清輸了。”
什麽!雨璇看向棋盤,隻見白棋潰不成軍,被黑棋占據了大半江山,隻有幾小片被孤立的邊星,顯然已無法扭轉頹勢。
歐陽煌還在分秒必争地看玉清,眼前的佳人想是第一回輸這樣慘,雙頰微赧,櫻唇略翹,那似嗔非嗔的樣子實在惹人憐愛,他看呆了。
直到一邊的侍女咳嗽一聲,他才如夢方醒,忙向玉清長揖道:“唐突姑娘了。今日得見,得慰平生。他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玉清一眼,微微一笑,這才滿足地離開。
“不錯嘛,沒用強,還算知禮,倒比秦劍趙耿那些人好不少。”雨璇說。“說吧大哥,我本來心情就不好想回家,結果你還拉着我看這個,到底有什麽目的?”
昭睿咳嗽了一聲。“玉,玉清……是個好姑娘。我不希望她被玷辱。”
“看得出來。不過這一點,我也無能爲力吧?真這麽想就勸她離開這個泥潭啊。”
昭睿再咳嗽了一聲。“我知道。可是……咳咳,這裏面有各種原因,很複雜的。”
“大哥,你總是一肚子隐情不肯跟我說。”
“我,我知道。我也不想這樣的,你相信我。等到了合适的時機,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你。”
“我才不稀罕。”知道的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妹妹,我,我希望,你能幫我……”昭睿臉上有一絲可疑的微紅。
“讓我幫你?怎麽幫?”
“我想讓你以子煊的身份,包養玉清。”
“……”
昭睿爲了讨好她,特地讓下人去關注蕭韻的一舉一動。雨璇離開如夢軒的時候,下人報告,蕭韻和那個客人還在飲酒。據說蕭韻爲了讓客人盡興,讓如煙又叫了一幫子美人過來,彈琴的彈琴,唱曲的唱曲,還有跳舞的,投壺的,熱熱鬧鬧,玩得不亦樂乎。
昭睿叫來馬車,雨璇闆着臉離開了,臨走對昭睿說:“既然都是自己人,如果這費用是我那相公付的,哥哥你可要記得給他多打點折扣。”
車開的時候,她透過簾子,隐約看到昭睿似乎一個踉跄跌倒了,不過她沒當一回事。
她帶着丫頭們回了山莊,安頓好之後卻沒見到金管家,隻有夏柚守在山莊裏看家。夏柚告訴她,金管家有事回翠溪了,事先沒能請示主子,還代金管家向她請罪。
“罷了,不怪他,誰叫我那幾天不在山莊呢。你下去吧,我想歇息一會兒,若無重要的事情,明日不必來禀。”
“是,奶奶。”
“若是少爺回來了,你打發人過來禀告一聲。”
“是。”
……
深夜,聽墨齋。
蕭韻坐在書房裏,他的面前擺着一本線裝書,就是那本被水浸泡過的金石拓本。
書本已被曬幹,上面字迹模糊的紙頁,卻再也恢複不了了。水浸透的書,太陽曬過之後,每一頁都發漲變皺,早已不複剛購買時的模樣。
就像破鏡無法重圓一樣。
真是不吉利,看他在想什麽,讓她知道的話,一定會嘲笑他。
滿眼都是她生氣的樣子,滿腦子都是她壓抑着憤怒的、決絕般的冷靜。
陪那位重要客人到深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他心裏明白自己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的。
喝醉了多好,睡着了,便再也不會去想痛苦的事。
她被沐昭睿擁着,傷心地離開了。離開了青樓,他“尋歡作樂”的地方。
酒意上腦,卻又想起她說的另一句話來:曆史有驚人的相似,卻不是簡單的重複。
輕笑出聲,的确是何等相似的場景啊!他的霏兒被他的好大哥帶着來到了青樓,齊霏親眼看見他枕着一個美人的玉腿,另一個美人在給他喂水果,還有幾個美人在吹拉彈唱,好一副風流浪蕩圖。
當時,蕭律也是把泫然欲泣的齊霏擁在懷裏,他們也是這樣的離開了他。而他一怒之下,索性也不去追,反而繼續和美女們調笑。可是,等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後,他頓時覺得索然無味,放開了懷裏的姑娘,自顧自地飲酒。
自暴自棄之下,他随便挑了個看着比較順眼的,告訴鸨母,今夜就讓她來陪着爺吧!但是等他進了那姑娘的房間,他冷冰冰地讓她去外間睡,還鎖住了卧房的門。
後來鬧出懷孕的事,他悔之不及,可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因故匆匆地離開了别院。
寫給齊霏的一封封信猶如石沉大海,再後來,他中毒倒下,她與蕭律私奔。
他已受過一次這樣的打擊,難道還要再經曆一次嗎?
伸手去摸酒壺,一晃卻發現是空的。他惱怒地大喊:“來人!”
須臾之間就有個人影走了進來,在他面前悄無聲息地跪下。
“不是說讓你們去添酒?怎麽還沒來?”
那人影站了起來,笑語盈盈:“怎麽,還要喝?是不是想醉死過去,好把我徹底忘了?”
聲音俏皮靈動,語調微帶戲谑,身姿嬌小窈窕,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娘子……”他低喃着把那柔軟的身子摟在懷裏。
……
雨璇帶着幾個丫頭收拾利索了,用過晚飯,仍不見有人通報蕭韻回來。暮色降臨了,她等得心焦,索性換了衣裳,打算親自到門口去等。她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他,不問清楚就坐立不安。
剛想出門,忽然覺得眼前發黑,腦子一陣眩暈,手腳不聽使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姑娘!”紫燕、小莺和小紅都吓壞了,急忙沖過來将她扶起。
雨璇被丫頭們簇擁着坐到床上,覺得四肢酸痛而乏力。
“是不是着涼了,要不要去請大夫來瞧瞧?”紫燕擔心地問。
雨璇擺手:“太晚了,山莊又偏僻,等大夫過來,我都該睡着了。算了,我覺得也沒什麽大礙。真是着涼的話,多喝水,長長地睡一覺就沒事了。”
紫燕聽了,忙讓人端來一大碗水,服侍雨璇喝完了躺下。放下紗帳時,雨璇看着帳外紫燕忙碌的朦胧身影,隻覺得眼皮沉重,強撐都撐不開。
“紫燕,你幫我去門房等着,姑爺一回來就叫我……”
她已沉睡,這話輕得像夢呓,紫燕并沒有聽到。
……
蕭韻擁着懷裏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走向套間的床。他實在醉得太厲害,步履沉重,手腳也好像不屬于他一般,竟然踩到了女子的腳。
男人體重本來就大,女子被踩得痛呼一聲。
蕭韻怔住,意識到踩了她,連忙蹲下去給她揉腳。
“娘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他邊揉着那雙小腳邊自責,“我今天真該死,怎麽喝這麽多酒,等下還怎麽疼愛你。”
女子羞紅了臉,隻吃吃地笑,并不說話。
蕭韻揉了一會兒,忽然想到自己還有功夫,急忙開口:“娘子,你在床上稍坐一會兒,待爲夫打坐運功,可将酒意逼出八九分來。”
女子也怔住。等他沒了酒意,藥力也随着酒意一起消散,那他還怎麽同她歡好?
夏柚彎下腰,一用力,把蕭韻扶了起來。她環着他的腰,半抱半攙地向床前走去。及至坐到床上,她便伸手扣住他的脖子,火急火燎地想要吻上那兩片渴盼已久的薄唇。
蕭韻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他實在是頭腦懵懵懂懂的,隻下意識地捧住她的臉,以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娘子,你不生我的氣了?”他傻笑道,“你信我,我心裏隻有你一個,旁的女人,哪怕是美若天仙,我也根本碰都不想碰。”
夏柚頭部被他大手固定住,也不敢繼續強吻,隻得敷衍地笑。他的話傳入她的耳朵裏,如斯涼薄,如斯諷刺,好像沾了鹽水的鞭子一樣反複抽打着她那顆充滿了夢幻的少女心。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卻并無翟夫人厭惡的狐媚之态。她的美,明豔而大方,不止夫人,連兩位少爺都誇贊。
她知道自己聰明伶俐,既會做事又會做人,丫頭仆婦們都喜歡她,家丁護院們更是搶着巴結她。
據說有人還在閑磕牙時向夫人建議過,她的相貌品格,頗有大家之風,就是做個掌家娘子也是可以的。
這話無從考據是否真假,卻像一顆微小卻有力的種子,在她那顆不甘平庸的心裏生根發芽。
她一見到二少爺就喜歡他了。她不像那些沒有定力的淺薄小丫頭,眼神總時不時地飄向他,有事沒事總要找借口去他住的院子裏,就爲了能多看他一眼。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懂得如何把自己的願望隐藏起來,通過不懈努力,徐徐圖之。
二少爺越來越欣賞她,于是給她越來越多的事情做,她便愈發地誠惶誠恐,赢得了更多贊譽。當二少爺提出讓她跟着過來京城的時候,她差點沒忍住要仰天大笑:她距離那個美麗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但,也隻是近了一步而已。
那個傍晚,當她赤裸着在全身的疼痛中醒來時,她看到了站在床前冷冰冰盯着她的另一個年輕主子。
“大少爺,您……”
她一邊胡亂披上衣服,一邊思索着,這樣也不錯,她成爲了大少爺的人,以後須得不再效忠二少爺了,雖然她喜歡他,但是從此以後就隻能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了……
蕭律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遐想:“不是我碰的你。你這樣的女人,在我眼裏比螞蟻還不如。”
她這才驚懼悲憤,而蕭律已經繼續說下去:“是我讓人做的。”
看見他扔過來的那塊沾着她處子鮮血的白布,她終于流下眼淚。
她抖抖索索地下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婢一切聽從大少爺吩咐!”
蕭律冷笑着點頭。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你既然明白了,以後就好好地做你現在做的事,我有事自會吩咐你。”
她重重地磕頭。她畢竟是個年輕的姑娘,失貞這種事,萬一傳出去,她隻有自盡這一條路。
大少爺對二少奶奶很特别,這是她看出來的。梧桐百合似乎知道更多的事,但不管她怎麽旁敲側擊,這兩個丫頭就是不說。
她不敢對蕭律這樣,唯有戰戰兢兢地完成他交代的每一件事。
每件事都有一個目的,就是在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之間制造不愉快,其實這也是她喜歡的。
蕭律暗示過,事成之後,會讓她做二少爺的妾。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不過,她并不知道所謂“事成之後”是指什麽。
她對這個允諾倍感振奮,對于那個被二少爺捧在手心的二少奶奶,她本就看不順眼,更是一心一意地按照蕭律的吩咐離間他們夫妻倆。
她經過仔細觀察,巧妙地利用了梧桐百合兩個丫頭與她同樣的野心,成功地挑起了幾次争執。但是,似乎效果不甚理想。二少奶奶跟二少爺别扭是鬧了,可是言歸于好之後,反倒比從前更加如膠似漆。
蕭律讓她再用些狠招。他給她捎來了一封信,信裏有一張紙條,以及一顆極小的藥丸。
按照紙條上的說法,這藥丸有迷惑心智的作用,特定情況下,能夠讓人産生幻覺,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蕭律讓她多動動腦子。他冰冷地在紙條中指示,希望這一次能夠看到飛躍般的效果。
不知何時起,大少爺就變得這樣冷酷到可怕了。她沒敢深究,她的把柄都被他握在手中。
今日,天時地利人和,都讓她盼到了。金管家讓蕭律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哄回翠溪了,在她的努力下,二少爺去如夢軒被二少奶奶當場碰見。二少爺果然失意滿滿地回來,還喝得酩酊大醉,她看着心疼不已。
不知道過量飲酒傷身嗎,第二天會難受一整天的。等她做了他的女人,她會好好地勸他。
唯一美中不足,并且出乎意料的是,二少奶奶居然也回來了。這個奇怪的女人,并沒有像她預想的那樣,賭氣再繼續跑回娘家住下。
她有點心慌,關鍵時刻可不能出亂子。她手中還有一些藥粉,趁着禀報内宅事務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下給二少奶奶,并且讓她在一段時間以後才昏睡,這點做起來并不難。
二少爺一回來就把她叫去聽墨齋,問完他離開這幾天的事情後,她乖巧地問他,需不需要準備醒酒湯。
“再取些酒來!”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把藥丸下在了酒裏。二少爺一向精明睿智,可現在他心煩意亂,又且醉成那個樣子,所以他并沒有發覺酒裏有問題。
她一直安靜地守在門口,隻等着藥力發作的時刻。
現在她已經把他哄到了床上,幾乎已是萬事俱備了!
“娘子,在想什麽呢,怎麽不理我?”蕭韻進一步靠近了,用鼻尖厮磨着夏柚的鼻尖,“說好了不生氣的,我知道我這一走幾天,讓你寂寞了,明天我帶你去金椤池,好不好?”
夏柚的呼吸急促了。
原來,他對二少奶奶是這樣的。一直都知道他深愛自己的妻子,可也就是此刻,她才切實體會到,他是如何地溫柔小意。他對她,不過是主子之于下人,幾時見過他把自己這樣捧在心頭?就算将來他勉強收了她,她又能分享到幾分他的愛?
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可悲。被人以那樣恥辱的方式要挾,利用,做着這樣無恥的事,謀求着虛無缥缈的前程。到頭來,她又能得到什麽?
如果今天能夠成功,也不能确保就懷上他的孩子。即使懷上了,妾生子也是庶出,和嫡出不能比。她要永不停止地争寵,經曆無數的希望到失望,在夜夜無望的期盼中守空房,耗盡自己靓麗的青春……
從這段日子的相處,看得出來二少奶奶是個懂事理的人,對自己人護得像眼珠子一樣。誠心誠意地去投靠,就算她失身的事情讓二少奶奶知道了,是不是也能有個好的未來?
“娘子,怎麽不說話,你回答我啊。”蕭韻催促道,“你不是一直想去金椤池遊玩的嗎?”
他眨了眨眼睛,發現心愛的女子臉上挂滿淚珠,不禁慌了。
“别哭了,他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歎氣,“知不知道每次你一哭,我這心都要碎了。娘說過女人哭多了對身子不好,你打我吧,讓你解解氣。”
說着便拉起夏柚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
夏柚推拒着他,蕭韻益發認定她是生氣了,又蹦出一大串甜言蜜語來,夏柚聽在耳裏,心頭更加酸澀,淚水猶如開閘般湧出,最後,索性雙手捂住臉,開始失聲痛哭。
她後悔了。她哭自己的癡心妄想,更哭自己糊裏糊塗地做了蕭律的棋子。
她哭得酣暢淋漓,卻沒注意到環着自己肩膀的那兩隻手臂何時松開了。
蕭韻打疊起千百般的溫柔去拍哄着,可漸漸地他感到不對頭。
這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雖然還是那張臉,但氣味,聲音,舉止......都一種他說不出來的違和感,總之就是不對。
難道是他喝酒喝得太多?
他收回手臂,覺得腦子有些昏沉,忽然想起了什麽,頓時臉色一凝。
一個深呼吸,他往一旁挪了挪,略運了運氣,腦子裏更加清明。
夏柚痛哭了一場,才覺察自己失态了。算算時間藥效還在,便打算繼續。
然而她剛沖身邊的男人伸出手臂,就聽見他用她再熟悉不過的清冷的語氣問道:“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夏柚猛然慌了神。沒想到這麽快藥力就散了!
……
夜深,靜雅閣大門口傳來一陣急切的拍打聲。
紫燕最先聽到,忙忙地起身去看。守門的婆子已被吵醒,正隔着大門問是誰。
紫燕聽到那個稚嫩的聲音,急忙讓婆子把人放進來。
這個孩子在門房打雜,叫做小竹,十三歲了,是紫燕從翟家下人裏面“收買”過來的一個小厮。他頭腦簡單,有些呆呆笨笨的,翟家下人都不怎麽喜歡他,雨璇知道後就告訴紫燕,小竹可以發展成自己人,成爲籠絡翟家下人的突破口。
傍晚雨璇昏睡過去之後,紫燕雖然沒聽見她的吩咐,可她一心惦記着自家姑娘的身體,生怕夜裏她再有什麽不好,就拜托小竹留意着門房那邊,等姑爺回來了務必過來說一聲。
小竹是個心眼實誠到冒傻氣的男孩子,他接了命令,還有紫燕送他的一個小荷包,就老老實實地去門房等候去了。
蕭韻醉醺醺地回來,沒有耍輕功跳牆進來,當然隻能從大門走。小竹沒完成任務,睡得極其不踏實,聽見少爺回來了,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
“既然人回來了,怎麽這會子了,還沒見影兒?”紫燕很納悶,“小竹,你看見他去哪裏了嗎?”
“嗯……少爺來之後,我看他搖搖晃晃的,好像是直接朝聽墨齋那邊去了。”
“果然是這樣,”紫燕自言自語地說,“姑爺還不知道姑娘回來了啊。”
小竹走後,同樣被吵醒的小紅問她:“紫燕姐姐,要過去告訴姑爺嗎?既然他不知道咱們回來,說不定明天又要出遠門,萬一再出去個好幾天,姑娘什麽時候才能跟他和好啊,這幾天我看姑娘沒精打采的,真是好着急。”
小莺也起來了,她看了看緊閉的内室說:“姑娘還在睡呢!不管身子有沒有事,還是應該告訴姑爺一聲。”
“小紅,你守着姑娘。我和小莺叫上幾個人一起過去吧。夜裏涼,咱們多穿點。”紫燕做出了決定。
等她們趕到聽墨齋時,卻看見了極其可怕的一幕。
一個全身熊熊燃燒的火人,在書房的地上慘叫着打滾,蕭韻手裏拿着一條床單,沖過去撲打那人身上的火焰,不但無濟于事,反倒加劇了那人的痛苦。叫聲凄慘得揪心,卻還能聽出,是個女子的聲音。
“天啊,那是柚姑娘!”小莺驚呼。
……
雨璇睡得很香,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額頭,似乎是探熱,接着,那人把她摟在了懷裏。那溫暖踏實的感覺獨一無二,她知道是蕭韻回來了。
夢中,她睜開了眼睛,對蕭韻嗔怪道:“你怎麽才來!以後要再這麽晚,我都不理你了!”便撲進了他懷裏。
好像有什麽重要的問題要問他,可是,她實在是等候了太久,眼下她隻想好好地抱一抱他。
“我回來了,寶貝!”她聽見他這樣說道,和往常一樣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發,似乎還在微微地歎息。
他總是這樣愛歎氣。明天,要讓他改掉這個老氣橫秋的毛病——
她嘴角揚起,甜甜地笑了。
蕭韻在昏黃的燭光中深深凝視着懷中的人。她一直都在酣睡,連夢話都沒有說過一句。可是那朵微笑,分明在說,她正沉睡在美夢之中。
不知這夢中是否有他。睡夢中的她用這微笑迎接他,他好像看見了春天裏第一朵盛開的紫玉槿,滿心滿眼都是驚喜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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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吵架不記仇,白天一鍋飯,晚上共枕頭……*^_^*
其實夏柚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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