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熱茶潑灑在胸口的衣襟上,一陣刺痛的燙,她顧不得禮貌,放下茶杯,左手揪起濕透的衣襟,右手去摸帕子。
一隻大手拿着一條素色絲帕遞到她面前,蕭律已經走了過來。
“是我吓着你了。”這是肯定的話語,可她卻覺得他好像有點預謀得逞的味道。她趕緊眨眨眼睛,暗罵自己太神經質。
她沒有找到自己的手帕,隻得接過來他的。
“謝、謝謝,嗯……”要怎麽稱呼他呢?那天他冷冰冰的根本就不理她,而奇怪的是蕭韻也沒有把他介紹給她。
“我是蕭律。你也可以叫我一聲大哥。”
蕭律看出了她的心思,居然體貼地說了出來。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冷,不過雨璇覺得她現在已經聽習慣了。
“謝謝大哥。”她邊擦衣襟邊問,“大哥也是在等蕭韻嗎?”說着看了一眼穿衣鏡。
她和蕭韻回到這裏,蕭韻并沒有說過他的大哥在裏面休息。
“呵呵,是啊!我找他,有一點小事。”蕭律說話的時候,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十分專注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他的眼神,的确已不再那麽森冷。
可是,他此刻給她的感覺好奇怪……
那麽饒有興緻地、充滿了探究地,仿佛想要把她一下子看透一般,看得她十分心虛。
是她想太多嗎?爲何他的眼神裏,還帶着那麽一點點贊賞和——得意?
“大哥幾時來的京城,也要在京城做生意嗎?”
“我早就過來了。”蕭律收回目光,沖門口喊:“來人。”
門開了,進來的是百合,她見了蕭律有點吃驚,馬上就沖他行禮。
“嗯。起來吧。”蕭律點頭,“姑娘的衣服弄髒了,到前面找一套合适的來,給姑娘換上。”他命令道。
百合似乎想說什麽,看了看蕭律淩厲的眼神,還是答應着下去了。
“你讓百合去哪裏找?”雨璇好奇地問,“這裏附近有成衣鋪子嗎?”
蕭律又看了看她,這次好像在無聲地嗤笑。
“臨風閣有自己的成衣局,你不知道嗎?”
“哦,我還真不知道。”雨璇有點尴尬,她每天都在自己的鋪子裏忙碌,還真沒關注這家豪華客棧的營業特點,看來以後掃街要讓客戶經理多走訪一下。
但接下來蕭律的話讓她大吃一驚。
“是不是想着讓臨風閣也在你的借貸社那裏存錢?這個簡單,直接告訴蕭韻就行了。”
“哦,他認識這裏的老闆……”
“因爲臨風閣是翟家的産業,他沒有告訴你嗎?弟妹。”
最後這聲“弟妹”叫得充滿了諷刺。
雨璇吃驚地擡頭看他,蕭律的表情就和他的語氣一樣,明明是在笑,可那笑容并不令人感到愉快,根本就沒有一點大哥的寬厚仁愛,反倒是因爲自己預謀得逞而快意滿滿似的。
“看你的樣子,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啊?對了,那天在茗雅齋,不是你自己過去,你都不知道它已被蕭韻買下來了吧?”蕭律繼續說,“呵呵,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京燕兩地,翟家有許多産業。不光是臨風閣和茗雅齋,還有成衣鋪子,首飾銀樓,玉石鋪子,當鋪……噢,現在連寶祥錢莊也有翟家的幹股在裏面了……”
“謝謝大哥提醒。我和蕭韻在一起的日子還淺,我想以後他會慢慢告訴我的,也不急于一時。”雨璇突然發聲,打斷了蕭律的滔滔不絕。
她已經聽出來了,蕭律說這些無非就是表達一個意思:蕭韻對她不夠上心,翟家的事情都不告訴她。
她雖然很多時候神經大條,那是因爲她懶得關注無關緊要的事情。對于自己的愛人,尤其是旁人對蕭韻的态度,她還是敏感的。
她不明白爲什麽蕭律身爲蕭韻的大哥,第一次和她說話,就要提到這些。她不過是個還沒有過門的未來新婦,在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立場去過問夫家的生意。
不管動機爲何,不懷好意四個字,用來形容他的說辭,實在是太合适了。
蕭律的話确實讓她有點受傷,可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蕭律笑了。他笑起來就像她在網上看到過的希臘諸神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帥氣逼人,卻冷得沒有一絲暖意。
“是啊是啊,以後……他會慢慢告訴你的。告訴你……所有的,你應該知道的事情。”他意味深長地說着,便将頭轉向門口。
雨璇也擡頭看去,隻見蕭韻和抱着一套衣服的百合就站在那裏,蕭韻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二弟,你回來了。真是的,難得弟妹來玩,你卻叫她苦等。”蕭律站了起來,走向百合,“姑娘的衣服拿來了吧,給我看看是不是合适。”
百合沒有動,隻膽怯地看了看蕭韻。
“有勞大哥。”蕭韻淡淡地說,“這是我讓百合挑的,我就在成衣局那裏跟人談生意。百合,把衣服拿給姑娘。”
“呵呵呵,原來如此。弟妹你看,他光顧着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管你了,哈哈哈哈……”
蕭律雖然在笑,可是雨璇一點也不覺得有多麽好笑。她悄悄瞥了一眼蕭韻,他的神情還是那樣淡淡的。
“大哥說笑了。”她一邊接過百合手裏的衣服一邊插嘴道,“我也喜歡做生意,一提到銀子上的事兒,我就什麽别的也看不到了。”
蕭律有些意外她會這麽說,馬上就哈哈大笑起來,雨璇沒有注意到,百合悄悄地撇了撇嘴。
這時梧桐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包袱。她行了禮之後,想要将包袱遞給蕭韻,蕭韻示意她直接拿給蕭律。
“大哥,這是你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蕭韻說。
蕭律從梧桐手中接過包裹,雨璇站在一邊,依稀嗅到了一絲藥草的味道。
“大夫那邊也說好了。”蕭韻攬着蕭律的肩膀向門外走,“你要抓緊,大哥。”
“這麽着急趕我走嗎?”走到門口蕭律扭頭沖他說,雨璇莫名覺得他意有所指。
“大哥,你今日急匆匆地捎信過來,難道不是十萬火急……”蕭韻說到這裏就打住了,雙目灼灼地逼視着蕭律。
“哈哈,也對。現在弟妹難得出門一次,今日你又是把她偷拐出來的,時間有限,我還是不打攪你們小兩口了。”
蕭律是怎麽知道她和蕭韻偷偷跑出來玩的?如果剛才他一直都在内室的話?雨璇皺眉,但并沒有多想。
蕭律又揶揄了幾句,這才離開。
蕭韻把梧桐百合都打發出去了,急忙要過來跟雨璇說話。
“蕭韻,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我換一換衣服。”雨璇說。
等她換完衣服打開門,蕭韻一下子就沖了進來,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你怎麽了……”他抱得太緊,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蕭韻好像在微微地顫抖。過了一會兒,他才放開她,托起她的臉仔細看了半天,最後輕輕地吻了她一下。
“蕭韻,你……有事瞞着我?”
雨璇望向他的雙眼。那兩顆漂亮的墨玉眸子此刻幽深晦暗,似乎掩蓋了下面千千萬萬的波瀾。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睫上,迫使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他将她擁在懷裏,“你沒生氣吧?”
“呵呵,我有什麽好氣的。翟家的生意,你不是一直怪我不問你嗎?”
“嗯。”
“你不是還說,你的就是我的嗎?那你遲早會告訴我的。你不是還說,隻要我問,你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
她靠在他充滿了淡淡墨香的懷裏甜甜地說着,話音甜,語調甜,内容更甜。
“你都記得……”
“當然喽,我一個字不漏地統統記得呢,這都是你說的啊,不許反悔!”
“絕不!”蕭韻把她摟緊了一些,“統統告訴你,所有的生意都向你禀報。”
“嘿嘿,必須的。”
“蕭韻……”
“嗯?”
“大哥他……”
蕭律剛才就是成心挑撥。他難道和蕭韻有什麽矛盾嗎?他在京城做什麽營生呢?他住在哪裏,成家了沒有?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心裏冒出來一堆問題,然而再次想了想,卻變成:“他看起來很忙。”
那是蕭韻的哥哥,她何必去關注太多。隻要他們真心相愛,互相扶持,也不怕這人惡意中傷。
“……别去管他。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好。”
蕭韻将她送回齊家後花園,又拉着她戀戀不舍地說了一陣子話兒,總也不肯走。雨璇覺得,今天的他格外黏人。
“你好出去啦!等下有人過來,看見你該奇怪了。”
“呵呵,有什麽奇怪的,我出現在未來嶽家有什麽不對嗎?”
“好好的正門不走,你跳牆進來……”
這時她聽到前院傳來一陣喧嘩聲,原來是齊老爺帶着齊震和昭睿回來了。他們喜氣洋洋的,一看就是有好消息。雨璇喜上眉梢,連忙和蕭韻一起迎上去。
武舉結果出來得快,昭睿已經定了,現在齊震也定了,果然就像蕭韻說的,皇帝大人對他出色的表現印象深刻,齊震官授大理寺評事,正九品,也賜了禦前行走。
這下子齊家上下都歡歡喜喜。下人們開開心心地圍過來,嘴裏亂蹦吉祥話兒,齊夫人激動得直掉眼淚,又是給所有下人打賞,又是要再去寺廟燒香還願,然後經過王嬷嬷的提醒,恍然大悟地說,兒子還沒有說親事呢,讓齊老爺明日就去找官媒,給齊震挑媳婦兒。
雨璇暗暗搖頭,齊震心裏已經有人了,雖然是可望不可即,但以齊震甯折不彎的性格,才不會随随便便娶個老婆。
果然齊震紅着臉對齊夫人說:“娘,您看您操這許多心。眼下就有一件需要您着急的事。”說着他指了指雨璇和蕭韻。
“……哎喲,娘真是高興得糊塗了,竟把這事給忘記了……”
齊老爺捋着胡子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諸事順利,到了那時,把霏兒的婚事辦了,再給震兒說親……”
所有人都笑着看雨璇和蕭韻。雨璇羞惱不已,狠狠瞪了齊震一眼。
“壞哥哥,居然禍水東引到我頭上!”她小聲抱怨。
衆人都哈哈大笑,雨璇更是覺得羞臊,扔下一句“我累了”就往房裏跑。剩下的人又紛紛打趣蕭韻,還真沒人留意他是翻後花園圍牆進來的。
雨璇回到房裏就往床上一躺,居然真的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紫燕知道她偷溜出去和蕭韻相會,料想她家姑娘必然是玩累了。她動作極輕柔地把雨璇的外裳脫了,又蓋上被子,悄悄走到外屋,把卧房的門掩上。
“咦,鴛鴦,你幾時來的,連個動靜也沒有,你不是貓兒變的吧?”紫燕看見鴛鴦老老實實地坐在外屋,耷拉着腦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鴛鴦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來。“我一進來,小紅就拼命沖我擺手,說姑娘睡下了,吓得我不敢吱聲兒。”
“呵呵,這小蹄子。”
“況且我又沒急事,通傳個什麽勁兒,不過是找你打幾根絡子。”鴛鴦說。
“我這裏有現成的,還是你最喜歡的那種雙色的呢,等着啊,我這就拿給你。”
紫燕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去取,鴛鴦見了那東西,臉色一變。那是一塊男人用的大手帕。
“這帕子上的花兒……”她喃喃地說,“怎麽看着這麽像姑娘從前繡的呢?”
這時紫燕拿着絡子回來了,鴛鴦便指着那塊手帕問道:“這個哪裏來的,是不是姑爺落在姑娘那兒的?”
“應該是吧,我剛才給姑娘脫衣服,從她袖子裏滾落下來的。看着有些髒了,我正要拿去洗呢。”
鴛鴦裝作好奇的樣子,把手帕拿到手上看。
“紫燕,你看這花兒繡得多好。”
紫燕看了看,笑道:“是呢。咦,倒有點像姑娘從前的手藝。”
“不會是姑娘繡的吧?”
“這……”紫燕仔細看了看,笑道:“不可能。你看帕子這一角,印着‘雲琳閣’三個字。我記得聽來福說過,雲琳閣是年前才開張的,你别忘了,姑娘現在繡的東西根本沒法兒和過去比,怎麽可能是她繡的嘛,一定是雲琳閣的巧手繡娘繡的……”
紫燕還在絮絮叨叨,鴛鴦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最後竟然發起抖來。她竭力克制住,又随便搭讪了幾句,這才拿着絡子匆匆離去。
夜深了,噴着酒氣的昭睿搖搖晃晃地回到房裏。他和齊震都一舉成功,蕭韻拉着齊震、他以及他們的一些好友飲酒慶賀去了。白吃白喝他最讨厭的人,這種好事兒他才不會放過。
“誰?”他一進來就發現房裏有人,滿身的酒意立即消失得一幹二淨。
聽呼吸聲是個不會功夫的,他迅速地沖到那人面前,伸手一抓,卻抓到了一隻柔軟的手臂。是個女子。
“哎喲。”女子吃痛,輕叫了出來,“昭睿少爺,是奴婢。”
“鴛鴦?”昭睿松了口氣。他放開鴛鴦,沒有點燈,摸索到窗前,拉開了簾子。
柔和的月光照射進來,他坐下來,問站在角落的羞澀丫頭:“這麽晚了,來我這裏做什麽,不怕被人發現嗎?”
“昭睿少爺……”鴛鴦癡癡地看着他俊美的臉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昭睿停了停,柔聲說道:“是不是看我考中了,擔心我會搬走?”
“您、您要搬走嗎?”鴛鴦的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轉。
“我已授了官,再住在别人家裏着實不像樣子。”
“那我……”鴛鴦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在地上,無聲地摔得粉碎。
“鴛鴦,你真願意跟着我嗎?”昭睿歎了口氣,“你還不知道,我的……府裏,是有很多女人的。”
鴛鴦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也捂住了嗚咽的哭聲。
昭睿繼續道:“我尚未碰過你,你還是完璧之身,跟着子煊,比跟着我好過百倍,即使将來他不收你做通房或妾室,有你們夫人那樣的主子,也必定會給你安排一樁好姻緣……”
“昭睿少爺,奴婢……奴婢隻想跟着您……”鴛鴦忽然跪了下來,滿面淚痕地說,“不求名分,隻做個外室,不,哪怕隻做個丫頭,奴婢也心甘情願!”
“你這丫頭……你又何苦呢!”昭睿又歎氣,“我是爲你好……”
他将鴛鴦拉了起來,給她擦幹眼淚。見她容貌嬌美、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一蕩,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鴛鴦閉上眼睛,張開雙唇承受着,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昭睿的腰。
然而昭睿到底顧忌着是在别人家裏,沒敢進一步放肆。等放開鴛鴦,他便催她回去。
“若是你真的打定主意跟我,等尋了合适的時機,我跟你主子讨你,好不好?”
“好。”鴛鴦紅着臉,破涕爲笑。
“對了,昭睿少爺,奴婢今日發現一件蹊跷的事……”
鴛鴦一五一十地說起那塊手帕的事情來,最後說:“奴婢覺得太奇怪了,本來還以爲是看錯了,可奴婢服侍姑娘這麽多年,對姑娘的針法十分熟悉,就是讓奴婢閉着眼睛也能摸出來。”
昭睿呼吸急促地問:“鴛鴦,你真的沒看錯?”
“不可能錯!若是看錯了,就砍了奴婢的頭!”
昭睿沉默了,室内隻聽到他倆呼吸的聲音。
鴛鴦又說:“所以,奴婢這才非常害怕。姑娘不可能是在南方的時候繡給翟家姑爺的,可要是現在繡的,這也說不過去啊,因爲……姑娘現在根本就連個香囊都繡不好,更别提過去那種特殊的針法了!”
“你說的那種針法,真不是你們姑娘從哪家繡坊學到的嗎?”
“絕不可能!姑娘過去可聰明了,任是什麽針法,她看了幾眼就會,所有繡坊的繡娘輪番地教過,她說再無新意,厭倦了,再也不肯學,要夫人将她們都遣回繡坊,還自創了這套針法!可以說,全大益隻有姑娘一人會!”鴛鴦激動地說着,聲音越來越大。
昭睿拉着她一同坐到床上,示意她輕聲些。仿佛得了鼓舞一般,鴛鴦又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有一次姑娘跟着老爺夫人去靖國公府赴宴,繡了一個肚兜送去,便用的這種特殊針法,當時還把幾位文盛侯府小姐的繡品都給比下去了呢!”
“哦。”昭睿悶悶地應了一聲。
“昭、昭睿少爺,您說,這是不是說明……”她壓低了聲音,“現在咱們家這位,根本就不是姑娘?真正的姑娘,私奔後根本就從沒回來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塊手帕,不就是齊霏送給翟聿宸的?
翟聿宸,知道齊霏在哪裏,并且一直和她見面……昭睿思索着。
“那現在這個……女子,音容笑貌都和姑娘一模一樣,莫非是……妖怪……”鴛鴦說着說着,開始渾身發抖,牙齒都在打戰。
“鴛鴦。”
昭睿忽然十分威嚴地喝了一聲,打斷了鴛鴦自顧自的臆想。
鴛鴦一愣,昭睿嚴肅地說:“這是沒有影子的事兒,隻憑一塊手帕,不能有什麽說法。也許是你家姑娘從前沒失憶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教會了某個繡娘,而那位繡娘恰好到了雲琳閣做事!”
“……可是……”
“縱然有再多懷疑,也隻能爛在肚子裏!好歹她是主子!明白了嗎?”
“奴婢知道了。”鴛鴦的話音裏有些委屈。
“何況,是真是假,也沒有什麽關系了。”昭睿安撫般地将鴛鴦摟進懷裏,微微歎息着說。
鴛鴦被突如其來的親昵沖昏了頭腦,隻沉醉地靠在心上人的肩頭,并沒有注意他說了些什麽。
……
深夜,雨璇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因爲她白天睡多了,醒的時候紫燕喊她起來吃飯,她才知道蕭韻這個極富眼力見兒的家夥,居然請齊震和昭睿出去慶祝了。
兩人都要做官了,四月份殿試也會放榜,到時候唐溫祥他們說不定還有好消息。
哎呀,那她的鋪子要怎麽辦,人手會嚴重不足啊。
算了,她這個待嫁的新娘還是把一切都交給夫君去擺布吧。蕭韻都說了要她别再操心鋪子裏的事。
想到蕭韻,忽然院子裏傳來一陣貓兒的叫聲。
雨璇細心地聽着那有規律的長短交替,不覺莞爾。
蕭韻曾悄悄告訴她,以後若來找她,會學貓兒叫,她一聽就能聽出來的。今日白天,他就是用這個法子引她過去花園裏,兩人一起溜出去的。
莫非他又來了?
她起身穿了衣服,輕輕推開窗子,很快就看見了蕭韻站在她窗外竹林旁的身影。
她沖他揮揮手,趕緊蹑手蹑腳地爬出窗子。還沒有站穩,就被拉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蕭韻接着就攬住她飛躍到已開始抽出小嫩芽的柿子樹上。
“你怎麽又來了?”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皺眉,“好重的酒味兒,你喝了多少酒啊。”
“沒多少。”蕭韻說着吻了吻她披散的頭發,“冷嗎?”
“不冷。”她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溫暖的懷裏,“你像個大火爐子,我隻能說你别熱到我就行。”
“你知道的,我隻在一種情況下會發熱,就是抱着你的時候,想知道爲什麽嗎……”他開始吻她的耳垂,癢得她連忙躲閃。
“你住、住口啦!這是在樹上,你想要我們兩個都摔下去嗎?”
馬上就要嫁給他了,這個家夥還是别再提前發情了。
“娘子。”蕭韻輕輕地喚。
雨璇聽了心中一軟。再沒有誰能像他一樣把這兩個字說得這樣柔情、這樣火熱,又這樣理所當然,好像她早已和他在一起很多年一樣。
“嗯。”她輕輕地應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抱你,也是在樹上……”他摩挲着她的頭發。
“記得,就是在靖國公府,我迷路了,你本來帶着我去找我娘,結果來了人……”
那個時候,她隻把他當做行走江湖的大俠,哪裏知道他一直都在暗中保護她。
“那天你去秦府做什麽呢?”他後來又留了下來,應該還有别的打算。
“嗯,沒什麽,就是看看有什麽尾巴沒處理幹淨,替你處理一下。”
“你真好。那個時候我不認得你,你還對我那麽好……”
說到這裏,雨璇忽然停住了。
不可以再想過去的事。也不要再糾結過去的事。這是她答應他的,也是她答應自己的。
蕭韻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因爲你值得。”
“我——值得?”她甜甜地重複着。
“是的,值得我爲你做每一件事。”蕭韻貼着她的額角說,“我今晚睡不着,想看一看你,隻看一眼我就走。”
可是他抱着她這麽久了,還不肯放她回去。
“我有些害怕。”他低聲說。
“害怕?你?我以爲你是無所不能、無所畏懼的呢,我的夫君大人。”她笑話他。
“怎麽可能。我害怕很多東西,佛家八苦,我每一樣都怕,尤其是,愛别離。”
他的語氣難得這樣沉重。平時他都給她沉着笃定、胸有成竹的感覺,現在這副患得患失的樣子,讓她有些不适應。
愛别離是個佛教詞彙,意思是,與心愛之人、事、物的離别。蕭韻這樣說,難道他經曆過許許多多愛别離的痛苦?
“寶貝,我們以後都不分開,好不好?”
“當然了。”這話他以前就說過的,要她不許離開她。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分開。”
“好的,一定不分開。”她開玩笑道,“除非你是江洋大盜,不對,如果你是江洋大盜,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到時候我就給你上下打點,每天做好飯送到牢裏給你吃。”
“……”
有沒有人像他要娶的妻子這樣的,這麽詛咒自己的相公!
“小看我。我要是江洋大盜,一定不會讓人抓起來。”
“蕭韻,我要問你一件事。”她忽然想起白天蕭律的話來,蕭律想挑撥離間,難道是因爲……
“你說。”
“你、你在翠溪,或者其他的地方,有沒有别的女人?”
“什麽?”
“諸如外室、青樓的紅顔知己之類的。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我是個極度心窄愛吃醋、極度不能容忍小三……小妾的女人,要是我的夫君娶了我,同時還有别的女人,我才不要繼續做他的妻子。”
蕭韻沒有說話。
是她說中了嗎?果然他還有别的女人!
她惱怒,便繼續說道:“所以,要是你做不到對我始終如一,那咱們趁早還是解除婚約,免得将來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她被他猛然襲來的吻打斷了。
蕭韻狠狠地吻了她一陣,害得她嘴唇發疼。末了,他貼着她的耳朵愠道:“剛才還答應不離開我呢!以後永遠不許再說這種話!”
“那你……”
“我才沒那麽濫情。什麽紅顔知己、美貌外室,你話本子看多了吧?一個你我就已經吃不消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吃得消我,就可以有紅顔知己了?”她開始摳字眼兒。
“……我永遠也吃不消你……”
“我要下去了……”得不到她想要的回答,她氣憤地開始掙紮。
蕭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你去哪兒?”他雙手用力,像大鉗子似地牢牢扣住她。
“回房睡覺!”
“不許。陪我說話。”
“哼。你松手,我晚上吃的飯都要被你掐出來了。”
“生氣了?我不過逗逗你,哪裏有别的女人,現在沒有,将來也不會有。”蕭韻放松了對她的禁锢,溫柔地攬着她的腰。
她嘴角微揚,心下得意,卻還是不依不饒道:“不可能吧?大益男子妻妾成群的那麽多,我就不信你到時不怕被别人嘲笑。”
“我幾時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蕭韻不屑,“何況,嶽父不是也隻有嶽母一個妻子。”
“你真忍得住?要是有壞女人來勾引你怎麽辦。”
“一腳踢飛。”
“哈!我才不信。”
蕭韻低低地笑,大手摩挲着她嬌小的肩膀。
“我隻在你面前忍不住。”他壞笑道,“你不都曆練過了……”
雨璇臉紅了。她想起了之前他一次次的失控。
明明知道他是說的甜言蜜語,可是,這甜言蜜語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真是讓她百聽不厭。
夜深了,月兒躲進了雲層後面,可是蕭韻還擁着她不肯放手。
“你今日這是怎麽了,明天你不是還要繼續日理萬機?”她笑話他,“怎麽突然變成一隻螞蝗了,把人纏得死死的。”
“等你嫁給我,我會天天纏着你。”
“誰信呀。你忙起來幾天都不見人影,到時候天天讓我苦等你,就像大哥說的那樣……”
聽她提起蕭律,蕭韻用唇堵住了她的嘴巴。
“我不會的。”吻完了,他喃喃地說。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啊,到時候食言,看我怎麽收拾你。”
“随娘子處置。”
她好說歹說,最後以“累極了,頭疼,再不睡覺明日沒精神”爲借口,終于把蕭韻給勸走了。
但此後他便日複一日地出現得特别頻繁,打着“向東家禀報鋪子進展”的旗号,一天至少要過來兩回,每回都要逗留上大半個時辰。以前她管鋪子,他隻是過來接送。現在她撂挑子了,他便如落地生根一般地長在齊家了。
每次他過來,齊夫人都留他吃飯,最後,齊夫人索性讓他住在府裏,反正有專門給他準備的客房。
“喂,我還沒過門,你倒成了上門女婿了啊。”雨璇嘲笑他,他聽了也不生氣,還樂哈哈地說,橫豎他都和她是一家人。
蕭韻雖然是個古人,可他的許多觀念,把現代那些大男子主義的男人都甩出去幾條街。
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來找她“爬樹”,他說這裏不會有人發現。抱着她坐在那棵大柿子樹上,他滿口的柔情蜜意,說得她快要被甜死。
然後,每次都要她承諾這樣一句話,那就是永遠不會離開他。
很奇怪,他這麽優秀的人,又集各種好條件于一身,卻對她這樣不放心。
按說他們馬上就要做夫妻了,天天還這樣膩在一起,他是怎麽認爲她會離開他的?
“都是我不好。”有的時候,他抱着她會這樣自言自語,她聽了一臉懵懂,也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問他,他總能扪心自問,找出很多自己的“不足”來。
比如說,他對她的關心不夠,每天晚上都打攪她休息;說好要帶她出去玩,可是忙得半天都不見人影……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他各種對不起她,所以她必須大人有大量,不許一怒之下離開他。
這是什麽道理?雨璇啼笑皆非。
“蕭韻,”有一次她認真地告訴他,“我覺得你是生病了。”
“什麽病?”
“婚前恐懼病。”她一本正經地說。
“這個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個病人人都會有,特别是即将成婚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得的。”
“病症表現是什麽?”
“對于即将到來的婚姻生活,成日恐慌,怕這怕那,就像你這樣。”
“噢……”蕭韻轉了轉眼珠子,“确實我有些恐慌……”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其實你這都是杞人憂天。其實兩個人結合在一起,過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對彼此信任。這信任是相互的,蕭韻,你要信任我呀,難不成你懷疑我會紅杏出牆?”
她說到這裏就去揪他的耳朵,被他捉住雙手,“肆虐”了一頓。
雖然她反複給蕭韻吃定心丸,可他還是天天都纏着她,她也隻好随他去了。等婚後,他應該就沒這麽緊張了吧。
她沉浸在對即将到來婚姻的甜蜜憧憬裏,便沒有注意到齊老爺和齊震投在她身上的複雜眼光。然而比他們父子二人眼光更加複雜的,是昭睿。
昭睿從齊家搬了出去,住到笙箫街上的絲竹胡同裏。聽齊震說,那兒距離章台大街比較近,也不知道昭睿幹嘛挑一所靠近紅燈區的房子。
昭睿再來齊家的時候,穿着一身官服,雨璇見了不厚道地笑了。
頭戴烏角帽,身穿盤領右衽暗綠紗袍,腳蹬厚底皂靴,看起來雖然幹練十足,可是,真的很像一隻綠毛龜。
他自從進了鴻胪寺,就極少來齊家了,這次專門過來,是給她送新婚賀禮的。那是一挂綠寶石的項鏈,顆顆寶石被雕琢成淚滴的形狀,用一根細細的金鏈子串在一起,很有古印度風情。
“這是天竺那邊的胡商運來的,天熱的時候戴比較好。”昭睿說。
“謝謝你啦!好漂亮。”雨璇喜滋滋地收了下來。這些日子龔六小姐、邱若璨以及許多來往多的小姐都給她添妝,她得了不少好東西,但都比不上這串項鏈好看。
“昭睿哥,你花了很多錢吧,咱倆誰跟誰呀,你這麽客氣。”
“我也是利用職務之便了。每日都要和不少國外的商人打交道,這是他們孝敬我的。不過,我确實要讨好你!”
“咦,做什麽?”
“找你批貸款啊。别忘了我一直說要借錢做買賣的。”
噢,好像還真有這麽回事兒。
“你都忘記了。真的把你的借貸社扔給翟聿宸了?你一點兒都不管了?”昭睿眼裏閃過一絲落寞。
“嗯……現在忙着出嫁的事……等我嫁了再說。”
其實她也很記挂鋪子的生意,可是蕭韻說一切都有他,讓她好好休息放松就行,她就夫唱婦随了。
“他真是把你保護得很好啊……”昭睿低聲說。
“什麽?”
“你知道,我每日回家都能經過鋪子,順便就過去看看。”
“嗯,你不放心連萍她們幾個。”
“也不全是……總之我看那裏還是生意興隆,人來人往的,你的二當家果然很能幹。”
“當然啦!招聘他的時候我可是充分考察了他的個人資曆呢,呵呵呵。”
“你……”昭睿看着她的眼睛似有深意。
“怎麽?”
“沒什麽。等你再回去鋪子那裏,我再找你告貸。”
“好啊!”她心無旁骛地回答。
昭睿走之前叮囑她,不要把他想借錢的事情告訴别人。這個“别人”當然是蕭韻了。
“昭睿哥,你和蕭韻有的時候像朋友,有的時候又像針尖對麥芒似的,真是搞不懂你們。”
昭睿苦笑了一聲。
“我有時……自己也不懂。不過,”他站了起來向外走去,“我真心希望你能過得好。”
“謝謝哥哥,我當然要過好我的日子喽。”
“如果有一天……”昭睿說到一半,見蕭韻遠遠地順着遊廊走了過來,便沒再說後面的話。
如果有一天,你過不下去了,我會給你提供一方栖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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