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一換就換了一整夜,直至新票統統消耗殆盡。
因爲得知消息後蜂擁而至的人實在太多了。
若非顧老闆下令快,發黴的銀票隻在京燕兩地的分号流轉,整個北方地區十幾家分号要是都被黴票“肆虐”了,印坊的人趕工趕到吐血也滿足不了所有人的需要。
但僅僅京燕兩地的持票人,也已夠顧老闆受的了。不知爲何,這種黴票似乎會傳染,好好的銀票跟它放在一起,隔天就會生黴點兒,然後開始漚爛。所以拿到黴票的百姓瘋了一樣地沖往永富錢莊,有不少還背着鋪蓋卷兒,打算直接睡在那裏排隊。
這些還隻是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就像顧老闆擔心的那樣,有些無權卻有勢的人,如各衙門皂隸,富貴之家的得臉奴仆,乃至宮中的一些太監嬷嬷,也統統派人過來兌換發黴銀票。他們同樣不是錢莊主顧,可誰叫永富錢莊在京城獨大,貧富貴賤三教九流,人人都推崇永富銀票!
看着堆得比小山還高的、黴氣沖天的綠毛銀票,顧老闆都快哭了。他苦心經營永富錢莊這麽多年,從未像現在這樣迫切希望錢莊的覆蓋面盡可能小一點。
然而空想隻能是空想。他無可奈何地,又給印坊下了一疊加印單,印坊夥計們繼續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印銀票。
他該感到慶幸。派人來換票的公公,說不定是皇上或者後宮娘娘呢,私底下派人,總比讓官府來查封錢莊強。也許,正因爲永富錢莊的影響範圍太廣,皇上也意識到不能粗暴地查封他們,這才任由他采用自己的救贖方法。
呵呵呵,他傾力将生意做大還是應該的。大而不倒嘛。等過了這個坎兒,他要繼續擴張,吃下南方諸省,争取全大益都使用永富銀票!
想到這裏,顧老闆又來了精神,揉揉太陽穴就去繼續盤庫了。
錢莊夥計們嘔心瀝血地伺候徹夜排隊的客人。印票,換票。印票,換票……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總算熬到順利打發了所有人。不光這些百姓,當然還包括錢莊的主顧們,本來,顧老闆就是想專門給他們換票的,誰知一下子加印了這麽多。
現在,整個錢莊的人都覺得好像脫了層皮。特别是顧老闆,三天過去了,他一雙小眼睛都陷進了眼眶,頭發裏也冒出了大片白色,嘴角兩道皺紋變得更深,看起來比過去還要兇狠十倍。
感謝老天爺保佑,黴票到底不是太多,沒有像瘟疫一樣泛濫成災,這不三天就搞定了?
危機似乎過去了。到底是大錢莊,有驚無險。
痛定思痛,顧老闆開始盤點了。首先就是計算新發了多少銀票,以及在黴票事件中,損失了多少主顧。早在出事之初,就有不少大客戶把銀子提走了,聽說是存到了寶祥錢莊那裏,那是他們的死對頭啊!
不怕、不怕。他的手段多的是,将來慢慢琢磨,狠狠打壓!
不計較一城一池的損失,着眼大局——這是他的父親教他的。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清點損失。要是損失過大,年底給官府上交的稅收還可抵扣相當一部分呢。
“東家,旭王府來人了。”宋掌櫃報告道。
何忠?
之前已給他換了新票了,後來加印的新票也事先就給旭王府留好了,還給他們送去了。怎麽何忠還不滿意?
不會是新印的銀票也生了黴吧?
“顧老闆!”一聲不耐煩的怒喝打斷了他的思緒,原來何忠實在等不及,自己走到他的書房門口了。
顧老闆急忙賠笑臉。“何老爺,這兒擠,咱們外面說話!我給您沏茶,沏好茶!”
“不必了。”何忠怒氣沖沖地說,“今日我來是提銀子的。”
便甩過來一本賬本:“旭王府在貴錢莊也存了好些年銀子了,這是我們府上記的賬,你看一看,和你們這裏的賬上銀兩數是不是一樣?應該不錯的。”
顧老闆如聞晴天霹靂一般,根本不去看那些小字。“何老爺,怎麽王、王爺他老人家對敝錢莊不滿意了?是不是銀票還不好使,小老兒再去印……”
何忠冷笑。
“事情就出在你印票子上面!誰叫你印那麽多銀票的?!”
旭王是不滿意錢莊給那些普通百姓兌換新票嗎?可是當時的情況下,不答應也沒有别的辦法啊!
“小老兒知道錢莊一向隻給自己的主顧兌換銀票……”
“嗬,顧老闆原來知道啊!知道了還自尋死路,真讓人想不通!”何忠掏出一個布包,裏面全是嶄新的銀票,“這些是王府所有的銀票,和賬本上的銀子加起來是一個數,我這就退給你。你點點吧,趕緊的把銀子給我搬出來!我忙着呢!”
顧老闆看了看門外站着的一群王府下人。這些人是來搬銀子的?
印象中旭王府是錢莊數一數二的大主顧,要是他們把銀子搬走了,其餘的主顧知道了,紛紛效仿該怎麽辦?
但人家執意如此,他苦苦挽留也留不住。
“顧老闆,看在多年交情份兒上,我提醒你一句。”所有銀箱都搬上馬車後,何忠回頭對他說,“别一天到晚隻呆在銀庫裏面盤點,你也出去走一走,看看大家是怎麽看待你們錢莊銀票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老闆這才想到要去市面上打聽情況。
他打扮得更加樸素,來到織造巷的一家布坊裏。
“您老想要買布?”布坊老闆笑容滿面,可一看他手裏的銀票,頓時變臉。
“老人家,勸您還是别用這種銀票了。别看上頭印着‘一百兩’,其實根本不值這個數!”
“誰、誰說的……”
“大家都這麽說啊!”布坊老闆同情地看他,“現在永富錢莊不行了,誰也不想用它印的票子。您從哪收的這票,趕緊退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