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馬車遠遠地消失,雨璇轉身朝百味飯莊走,卻忽然聽到一陣淩亂的呼救聲,擡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不知何時起,百味飯莊的窗子冒出了黑煙,而且是從舉辦自助餐會的二樓!
二樓不光有齊震、石玉林等人在,京城商會那些理事還沒走。齊震設了個小包間,在陪着他們飲酒。
雨璇急得手腳都發抖了,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地朝飯莊裏跑。
她并不是擔心二樓的人。爲了防止有人使壞,齊震安排了很多護院守着現場,安保力量還是夠的,就算真出點意外,那些人足以應付。
她着急的,是三樓雅間裏鎖着的賬冊和股東名冊!
今日來認購的人,有些是帶足了銀子并一次性付清全部認購款的,如蕭韻、龔六小姐,還有賞菊宴上那些小姐家裏派出來的人。另有不少觀望的人,是後來才決定要買,所以沒帶那麽多銀子,但齊震告訴他們,隻要先象征性地交一點錢,就可以登記拟認購股份數,等付清全部股銀,再開出資證明。
這些都詳細記載在賬冊上了,股東名冊也要等收齊所有的股銀,才能最終确定股份的具體分布明細,交給京城商會備案。
對于這種大額銀錢交易,她很小心,還請了一位錢莊的掌櫃來,收到的銀票銀錠都當場交給他,這位掌櫃立即就讓錢莊的夥計送回去了。但是,賬冊和股東名冊還留在雅間。如果它們被燒毀,那今日招股會所造成的良好聲勢就會像肥皂泡一樣地破滅掉!
那些登記了的“準股東”,除在賬冊上記載了拟認購的數額,并未給他們單獨印制收據,所以沒有其他辦法能夠證明他們的持股情況。到時候還怎麽說得清楚啊!
另外,玳瑁閣如果連股東身份證明這樣重要的資料都不能保護,那要廣大股東還怎麽相信玳瑁閣能夠保證大家的利益?
玳瑁閣自救失敗,齊老爺那邊會怎樣……
雨璇想着這些可怕的後果,覺得腦仁兒都疼了。她隻恨自己不會武功,不能像齊震那樣倏地一下跳上窗台。她跑進大堂,差點被拼命往外沖的人流撞倒。大堂裏亂成一團,已被煙霧所彌漫,廳裏除了驚慌失措四下裏亂逃的食客,還有拎着水桶來來回回的夥計。桌椅闆凳被碰得橫七豎八,有人被擠倒,有人被擠倒在地的人絆倒,哭叫聲交織成一片。
雨璇眯着眼睛,艱難地避開那些逃命的食客,找到了一個奔去救火的夥計。她緊緊跟在他後面,終于來到了後堂的簡陋樓梯,便急急忙忙地往樓梯上跑。
“客官,不可上去!”那夥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面走水了,危險!”
“我知道。”雨璇看了看他手中的水桶,忽地反應過來,劈手奪過,使出吃奶的勁舉起來就往自己頭上澆。
八月的天氣,北方的水拔涼拔涼的,激得她打了個哆嗦。可根據她了解的知識,從頭到腳都被打濕才能進火場。
夥計吃驚地看着她,她也顧不上解釋,丢下水桶就往三樓跑。面具沾水就不能戴了,她邊跑邊拽下來,順手将脖子上貼的變聲喉結也撕了下來。
還好,三樓隻有二樓飄過來的一些淡淡煙霧,看來起火地點隻在二樓。她很快就找到了雅間,門好好地鎖着,隻是守在門口的護院不見了,想是幫着救火去了。她掏出鑰匙打開門,一頭紮了進去。
賬冊和股東名冊都好好地放在櫃子裏。她将手在帷幔上擦幹,伸手去翻那兩個線裝的冊子,确認裏面的内容一頁也不少,這才覺得踏實了一些。
事不宜遲,現在必須馬上把它們拿走。她見自己從裏到外都濕透了,就在屋子裏東找西找,想看看有沒有防水的油紙油布。
可這雅間雖說精緻舒适,卻淨是些上好的木制家具。桌上有文房四寶,幾上有糕點茶果,榻上有瓷枕被卧,哪裏都找不到一星半點兒皮革之類的東西。
雨璇正在焦躁,忽然聽到門上傳來輕輕的鎖鏈聲,接着是“喀嚓”的響聲。她心中一凜,頓覺毛骨悚然。沖到門口使勁一推,果然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她又氣又急,一邊拼命踢門,一邊大聲呼喊。這雅間是沒有窗子的,隻通過門縫,也不知聲音能不能讓二樓那些救火的人聽見。
門口有了動靜,卻不見有人出聲,她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接着就發現門闆下的縫隙裏湧進來一波波液體,似乎是桐油一類的燃料。
糟糕!她太大意了!竟然沒想着找一個人陪她過來!
門口那人磔磔笑了幾聲,依然不說話,但雨璇已經聽見他在敲打火石,很快就點着了火。那人慢悠悠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在門口的地上,火焰蹭地一下竄了進來。
雨璇在他敲火石的時候就已經跳到一邊,還是被這猛漲的火苗吓了一大跳。門口的人狂笑兩聲就走了,雨璇聽着那腳步聲遠去,心裏恨得要滴下血來。
她抄起卧榻上的被褥撲打越來越旺的火苗,滿腔仇恨的火焰也在熊熊燃燒。
齊老爺一向與人爲善,便是同那些政見不合者,他也不曾有過任何龃龉,不論公事私事,統統遵照原則,正直做人、端正做事,誰也挑不出一點錯來。可這些秦家人,竟然如此歹毒!不就是堅持自己的立場麽,竟然要這樣瘋狂報複!
明着破壞不了招股會,就來暗的。除了那個在招股會現場公然唱反調的人,一定還有别的秦府奸細,偷偷地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找到可趁之機,就施展這個毒計!
火勢越來越大,屋裏的煙霧濃得看不清自己的手。咳嗽個不停,肺部疼得好像要炸開,頭也開始發暈。
她放棄撲打,脫下外衣捂住口鼻,摸索着退到櫃子前,将賬冊和股東名冊卷了起來,用自己的面具包住,塞到胸衣裏。
扭頭又看那火勢,明亮的火舌像一隻兇猛的饕餮,躍躍欲試地,要将她和這屋子整個兒吞進去。
她按一按胸前的賬冊,苦笑起來。這個時候,這麽做還有用麽?
她将濕透的外衣包住腦袋,趴在地上,匍匐着朝房裏退去。能堅持多久是多久,齊震他們一定會過來的。
可惜她的臉不夠大,不然面具能把兩個冊子都包住,就不會濕一點兒了……
暈過去之前,她腦子裏隻有這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