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東道貴女姚小姐盛裝打扮,笑臉迎客。
梳着擰旋式的飛天髻,正中間插了一支碩大的八寶累絲菊花簪。上身是姜黃色的薄鍛長褙子,内襯秋香色的軟煙羅對襟襦裙,下系蜜色縷金挑線紗裙。
挺應景兒的,這從頭到腳,好像一坨黃澄澄的大菊花啊。呃……就是這坨大花綻開的時間有點兒久,色兒深了些。
同之前幾次聚會相比,她的笑容格外地甜,招呼客人們格外地熱情,有點兒鸨母的味道。
她還主動給那些小姐們介紹各種菊花的名稱、藥用、種植乃至背後動人的傳說等等,有點兒花店老闆娘的味道。
“霏兒,你來了。”她親熱地拉着雨璇的手,對一旁如影随形的龔九小姐說,“哎喲喲,這才多久沒見,我怎麽覺得霏兒瘦了?龔九妹妹你看呢?”
這倆人依舊是一唱一和。
龔九小姐立即說:“是呀是呀,瞅這小臉兒都尖了,手腕子都細了……”
“霏兒,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說出來,大家幫你參詳參詳。”姚小姐眼裏都是關切。
意思不就是,你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嘛。
“哦!對了,我那天回去聽說……”龔九小姐立刻甩出了包袱,把齊老爺的“罪行”渲染一通後感慨道:“自己的父親不知要被流放到什麽地方去,難怪她憔悴不堪的,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
是外放,外放好嗎!什麽流放,說得跟重刑犯人似的。
“啊——?!怎麽會這樣!”姚小姐一驚一乍的,櫻桃小口張得能吞下一顆蛋,鴕鳥蛋。
這是震驚的感歎聲,還是愉悅的歡呼聲?
“可知會流放到哪裏去?”姚小姐尖着嗓子問。
瞧這眉目含笑、語氣沉痛的,也不嫌憋屈得慌。
“我想起來了!我聽父親說,好像左丞相大人提到了幾個地方,有西疆、北疆和南蠻,多半是這三個裏面挑一個出來。”龔九小姐“透露”了兩人早就知道的消息,“翰林院已經開始拟文了呢!”她故意啞着嗓子,“壓低”聲音說。
“我的天哪!西疆漫天的黃沙,北疆毗鄰野人國一樣的磔樾,南蠻常年都是瘴氣……”姚小姐趕緊向“失憶”的雨璇普及地理知識。
要做出又驚又痛的樣子來嗎?瞧這兩雙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好像不悲傷一下就不夠禮貌似的。
姚小姐見她面無表情,有點兒不滿意,緊接着哀戚道:“咱們女孩兒家,還不是得跟着父母。霏兒,想想你要去那些地方,我這心裏……”
不知道有多高興呢,貌似剛才一進來,看見她正跟龔九小姐說笑,花枝亂顫的,那小臉兒都要笑成一朵怒放的菊花了。
“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可是霏兒,你遷到這麽遠的地方,還怎麽嫁人?難不成要你的夫婿千裏迢迢地跑到那些不毛之地去迎親?這路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龔九小姐拿帕子掩住嘴巴,“天哪,好可怕。”
是想捂住不小心綻開的笑意吧。
“哎呀呀,你上次不是說有神醫過來給你的未婚夫婿治病?”姚小姐仿佛忽然想起來,“那要是他好不容易痊愈了,這路上一勞累,可别再舊病複發了。”她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地說。
嘿,還不如直接說:希望他要麽挂在床上,要麽挂在路上。
兩人聲音特别大,周圍的少女都聽見了。
她倆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嘛。
大家立刻叽叽喳喳起來。名門閨秀多無聊,芝麻大的新聞都能讓人咀嚼無數遍,何況彈劾這樣新鮮刺激、在秦黨推波助瀾下大肆渲染開來的官場八卦。燕城離京城就那點子路程,上午彈劾,下午兩地的高門大戶就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姚小姐送帖子出去的時候是怎麽吩咐下人的,反正今日的賞菊會,來的貴女特别多,難不成就是奔着打探齊老爺官途内幕而來?
翰林院負責撰寫朝廷公文,姚小姐的父親剛提了掌院學士,自然了解更多的内參。
少女們圍了過來,有關切地拉住雨璇問長問短的,也有和姚小姐龔九小姐一樣明着表同情,暗地裏卻幸災樂禍的。哦,這幾個女孩子的父親,好像是很有希望做燕州知府繼任的備選人,她聽齊震說過。
咳,誰說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單純不懂事兒呢。在深宅大院裏長大,不說善于勾心鬥角,起碼腸子裏的彎彎繞繞,不比混迹職場的她少。
幸好她敏銳,什麽樣的笑容、什麽樣的語氣才是真正的關懷,她還是能感覺到的。
也幸好龔六小姐和邱若璨都沒來,不然,她還真的不好扮哭臉兒。
如姚小姐龔九小姐所願地,她拿帕子揉揉眼睛,紅着眼圈,低着嗓音,有些抽抽噎噎、又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這些小姑娘。
還是很好回答的。
比如說,問齊老爺現在幹嘛呢,就答說“我爹去府衙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嘛,既然谪遷的公文還沒下,還拿着燕州知府的俸祿,當然要做好本職工作了。難道回答說,我爹現在惶惶不可終日?
又比如說,問知不知道齊老爺将來會怎樣,就回答說“不知道,我爹說一切謹遵皇命”。這個自然,不聽最高層老大的,難道要反?
可是有的小姐又問了,玳瑁閣賣假貨的事情,是真的嗎?她們頭上、腕上、身上,分别簪着、戴着、挂着的玉飾,還都是這家名店的呢。
“這個嘛……我覺得傳言不可全信哪。我也喜歡他們家的東西呢。”雨璇脫下手上小巧的翡翠指環,“這是哥哥送我的,你們看是不是很美?”
秋日的陽光燦爛如金,透過光線看,指環晶瑩剔透,碧色幽幽,連火辣辣的秋熱也要被這抹冷凝的翠綠給吸了進去。
“好漂亮啊!”女孩子們贊道,也紛紛摘下自己佩戴的玉器彼此賞玩,一時之間話題由齊家命運轉移到曬首飾上。
“哼!再好又怎樣?反正現在一落千丈了!”姚小姐不忿自己被歪樓。
雨璇眨了眨眼睛,忽然小聲問姚小姐:“姚姐姐,今日這賞菊宴,府上破費不少吧?”
姚小姐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吃的用的還在其次,要湊齊那些名貴的菊花最不容易,花店租金可貴了。
“姚姐姐真是大方。”雨璇感動道。
“這還用你說。姚姐姐一向如此,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龔九小姐打壓她。
“姚姐姐。”雨璇靠了過來,挽住姚小姐的手臂,聲音壓得更低了,“像你這樣的才貌,一定會進宮的。到了那裏,可是需要不少銀子打點呐。我好像聽說今日賞花會是姐姐出的銀子?沒記錯的話,姐姐最近做東,辦了不少賞花會……”
真是說到姚小姐心口的痛了,這麽多次她發起的交際會,不能全部從公中支銀,她自己是要出私房的。
銀子一筆筆花出去,隻會越來越少。
齊霏說得對。沒錢,到了宮裏怎麽混啊。她不過是個女孩兒,又是要進宮的,姚學士并不打算給她準備太多嫁妝。
“你想不想自己掙銀子?我知道一個機會,可以擁有自己的産業哦。”雨璇把嘴巴貼近姚小姐耳朵邊說。
“不過,我隻告訴你,誰讓咱倆交情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