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群人。一群是訂貨商,他們預付了大部分貨款,卻聽說匠人集體辭工,覺得玳瑁閣鐵定交不了貨,上門要求退預付金。另一群,則是索要賠償的。”石玉林說。
“爲何要玳瑁閣賠償?”齊震不解。
石玉林深深歎了口氣。一邊的老管家插道:“東家讓所有匠人都去制玉佛了,新接的單子都暫時停着。有筆活兒當時馬上就要出,東家催得緊,幾個匠人急着忙完這批貨趕制玉佛,最後一道工序幹得不細,驗貨的時候沒人發現,賣出去才讓客人發現的……”
玳瑁閣居然拿殘次品充當高檔玉器賣,真是世風日下!收貨商家大怒,到處去宣揚,這下别的商家也急了,都懷疑自己也上了當,大夥兒氣勢洶洶地來索要賠償。
“就隻有那批玉器有問題吧,别的鋪子跑來湊什麽熱鬧?”雨璇皺眉。
“須知玉器這種東西,要有多年經驗的行家拿了工具,細細地鑒别真僞優劣才行。那些商鋪什麽都做,來我家買也是主要沖着玳瑁閣的百年聲譽,現在名聲一落千丈,自然賣什麽都被說成假的了。”石玉林苦笑着說。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預付的訂金都讓石老闆用在采購昂貴玉料和加工費用上了,又交了一萬兩出去,家底兒罄盡不說還借了兩千銀子,怎麽應付這些人?
“他們見拿不出銀子,将店裏狠砸了一通,貨櫃上所有的玉器統統被砸壞。父親當場昏厥。”
不但昏厥,搶救過來還發現嘴歪眼斜、口角流涎,成了個中風偏癱。
銀子沒了,匠人沒了,現在連東家也快要沒了。
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石玉林求爺爺告奶奶,又借了幾十兩銀子。好歹,得給父親請醫問藥,一大家子人還要吃飯。
可那兩群人天天上門要錢,不是破口大罵就是亂砸東西,這是要把人逼瘋的節奏啊!
玳瑁閣值錢的東西,就隻剩赤雀大街上那棟小樓了,難道把它賣掉?
都是那個邬少璧,都是他說什麽皇商的事兒,惹得父親動了貪念!現在這境地,什麽商也做不成了!還有這奪妻之仇!石玉林是一心一意要娶月芙做妻子的。
他越想越恨,帶了幾個護院上門,把邬少璧揍了一頓。但他沒找到月芙就讓随後趕來的衙門皂吏給吓了回去。邬少璧是齊老爺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惹了他,知府大牢張開黑洞洞的大嘴,随時恭候。
“這次就繞了你。再有下次就把你抓進去!”幾個膘肥體壯的皂吏卷着袖子說。
石玉林狼狽回家,等着他的還是那些催銀子的。
實在沒辦法了,他挂出停業待售的牌子,希翼着能賣個好價錢,在還清那些鋪子後還能有些剩餘。吩咐下去的時候,他真是心如刀割。玳瑁閣是石家的祖産,父親從祖父手上接過來時何等鄭重,培養他的時候又是何等苦心,那一幕幕仿佛還在昨天。可現在,竟然落到這一步!
幾天過去了,沒人上門。樓下天天圍着幾個遊手好閑的惡棍,有意來洽談的買主都被他們騷擾,有的還挨了打。
終于有人來了,卻是珍寶齋的人!
他們一定早就垂涎玳瑁閣,設了這個局來吞并。石玉林終于醒悟過來。
這都怪那個齊老爺!邬少璧是他的人,皇商的事也是他透露的,說不定一切都是他指使的。
邬少璧動不動就說他的靠山如何硬,僅憑什麽姨媽下人這層關系肯定不行,珍寶齋一定有股份送給齊老爺。而如果珍寶齋吞并了玳瑁閣,齊老爺就也擁有玳瑁閣的股份了。
看着破敗的家,看着隻能流淚無法說話的父親,想想在邬少璧手裏不知如何忍氣吞聲的月芙,他好恨好恨啊!
“我就是讓人送進去坐牢,也絕不賣給你們這起爛了心肝的!”石玉林悲憤地大喊。
來人冷笑。“石公子,你怎麽這麽笨呢?不說你家鋪子現在是怎樣一個爛攤子,在燕城,誰是土皇帝?你就是再硬,這細胳膊還拗得過大腿去?”
“你再想想,我過幾日再來,就不知你能不能撐到那時。”對方拂袖而去。
就在這喚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的時候,突然來了兩個神秘人。
“我們是京裏派出來的巡察,聽說了你的冤屈。齊翊在燕城根基太深,不好扳倒。我們正在搜集他授意邬少璧橫行地方、魚肉百姓的證據,希望你能相幫。”
他一口答應下來,狠狠地在那張口供上按了手印。
“可是那些人并沒有驅散逼債的商家,更沒給你銀子救急,是不是?”齊震問道。
“沒有。”石玉林有點羞愧,他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你一共要還多少錢?”
賬房先生替他答道:“一共是三萬八千六百七十五兩銀子。”
“這麽多!”兄妹二人都呆了。
“這還不算東家後來借的,被少爺拿去彤霞苑的兩千。”
石玉林臉紅得像煮熟的蝦。
“其中要賠償的銀錢大略是多少?”雨璇忙問。
“那批次品一共六千多兩,其餘嚷嚷賠錢的鋪子都是按最近的單子來退貨的,幸喜量不大,加起來一萬兩千多兩,總計一萬八千多兩。”賬房先生回答。
“煩請石公子帶我們看看貴店。”齊震溫和地說。
……
雨璇對玳瑁閣進行了一個粗略的收購前評估,情況十分糟糕。
存貨就不說了。現銀,隻剩下十幾兩銀子,早已無法給包括老管家、賬房先生在内的全體雇員發薪水。固定資産,除了這棟三層的小樓、加工間裏的一些陳舊設備,就隻剩下屋子裏的花梨木家具還值點兒錢。
當然,玳瑁閣的多年名聲可算作無形資産,但目前,它深陷流言,沒有誰願意下訂單。
另一方面,玳瑁閣需要向退單商鋪支付定金,還面臨客戶的巨額索賠,幸而那些客戶尚未告到衙門。
高管層方面,老東家已生命垂危,玳瑁閣連請醫問藥的錢都要拿不出了。少東家尚挑不了大梁,恥辱悔恨和重重困境,使這個年輕人心力交瘁,六神無主。
人員方面,工匠走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些仆傭,其中還有不少老弱婦孺。
也就是說,資産千瘡百孔,債務糾紛累累,官司威脅重重,雇員七零八落。有誰能相信,這就是那家曆史悠久的老牌名店?
石玉林還妄想賣個好價錢,可真是天真單純。
給石玉林硬是留下一些銀子後,兄妹二人心情沉重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