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姿容絕美,身材袅娜。她面帶憂色,對身邊的男子道:“三哥哥,你看,她快招架不住了呢。這些人真是壞,合起來欺負一個小姑娘。不過真奇怪,以前都傳她有雄辯之才,哪個也說不過她。怎麽現在成了鋸嘴葫蘆?難道那場大病竟是真這麽厲害!”
青年男子臉色陰沉,刀鋒般的眉頭皺起,一言不發地看着雨璇。
“三哥哥,要不要我去幫幫她?”
窗前挂着一個鹦鹉架,一隻全身純白的鹦鹉歪着小腦袋瞪他,不時炸起翅膀,喉嚨裏咕噜幾聲。
男子不回答,隻将窗子完全打開,雨璇柔和的聲音飄了進來。鹦鹉撲棱棱飛了出去。
隻聽雨璇怯生生說道:“姐妹們個個才華出衆,偏今日這麽擡舉我。隻是你們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生了一場大病,剛好了沒多久,病後什麽都忘了,大夫說,我連日發燒,應是腦子燒壞掉了……”
她語聲哽咽,似乎眼圈兒紅了。
“除了爹娘,各位美麗的姐妹我通不記得了。更慘的是,我之前會的那些,什麽針黹女紅、琴棋書畫……忘得一幹二淨。眼看就要出閣,我娘急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
德容工顔,是女子出嫁必備的,一般人還罷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嫁到大戶人家去,若是大字不識一個,怎麽讨公婆歡喜,就給夫家休回來也說不定。
“哎喲,可憐見兒的。”女子搖頭歎息。“這麽有才,竟然天妒紅顔。”
男子依舊狠狠地盯着雨璇,聲音清冷:“聽聽她還有什麽話說。”
“所以這些日子裏,我不得不夜以繼日地練習,看能不能趕在出閣之前盡量撿回來幾樣婦工。”
少女們當然知道齊霏失憶的事兒,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個場景了。她們誰沒受過她的嘲笑奚落,可齊霏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攻擊起人來那是刀刀帶血,秒殺無數,你就是被氣得發昏也說不出什麽來。能讓毒舌齊霏吃癟,那該有多痛快哪,這計劃讓最早知道她失憶消息的姚小姐一提,大家都應了。
可是,聽着這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可憐巴巴地這樣自曝其短,不少人又都猶豫了。
這是那個心高氣傲、孤芳自賞的齊霏嘛?
都是雲英未嫁的女孩子,誰将來沒有婆家不滿意的隐憂。看她那滿臉的愁苦焦慮,還真有點不忍心。
“那你練得怎麽樣了?”藍衣少女放柔了聲音問。
“女紅,隻剛會用針。寫字肯定是不行,我來時還練描紅呢,”雨璇據實以告,“還有,娘和西席緊盯着,天天背咱們大益的《光曜字典》,也認了些字,哦,還讀了幾頁《詩經》。”
“哎呀,那就好啊,俗話說的,吟詩需知《風》《雅》《頌》,你《詩經》都讀過,又多少有從前的底子,再不濟也做得一首的。”姚小姐雙手一拍。
雨璇盯着眼前打扮成芙蓉仙子的人。
長得那麽美,怎麽内心這麽惡毒?
她都已經扮弱求同情了,還這麽不依不饒的,看來是不讓她下不來台不罷休啊。
齊霏到底是哪兒得罪了姚小姐?
就算從前她說話不讨人喜歡,總不至于有什麽深仇大恨吧。
早知道就隻說會用針了,何必這麽老實。不對,如果姚小姐一心不放她,說不定還逼着她繡朵花兒出來。
被姚小姐這麽一說,有些女孩子又被拉了過去,想是對她半信半疑。
“也罷,既然書案都擺好了,你就胡亂做一首呗,是個意思就行,我們也好一起評點評點。”紫衣少女顯然站在姚小姐一方。
藍衣少女沒有說話。但是更多的人附和紫衣少女。
“對對,随便一首,怎樣都行。”
是非要看着她張口結舌的蠢樣子吧。
唉,女孩子的國度,真是是非多啊。聽說明年秋季宮裏要采選,這些少女應該多半符合條件,後宮有了她們,那個“寡人”當真是不會寂寞了。
她暗暗深呼吸一口氣,做出爲難的樣子道:“如此看來,衆姐妹賞興濃厚,由不得我不獻個醜。可是我就這一個多月的墨水,說才疏學淺都是擡舉了,如果我做的詩實在淺陋,姐妹們聽了可不要笑話我。”
“那是自然,你大病初愈,我們必不笑話你的。”紫衣少女心急地說。
“對,我們一定不笑你。”姚小姐也許諾。
雨璇愁眉苦臉,低頭弄衣帶,瞄到旁邊的紫燕悄悄比手勢讓她裝昏倒,她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她擡起頭來,猶豫地問:“真的嗎,我做成什麽樣子你們都保證不會笑話我?”
衆人紛紛說:“肯定不笑的。”頂多在心裏偷笑就是了。
“嗯……那要是笑了呢?”雨璇害怕地問。
姚小姐被她磨磨蹭蹭的樣子惹得火大,不禁脫口而出道:“要是誰敢笑一聲,咱們就罰她十兩銀子。笑兩聲,罰二十兩。三聲三十兩,以此類推,你放心了吧?”
“啊?這樣不妥吧?”雨璇扭捏道。
“怎麽不行,你看大家都沒意見的……”姚小姐還沒說完,雨璇就遲疑地插嘴道:“這也沒個評判的人,如何記得下來誰笑幾聲。”
“……”
姚小姐一時語塞,那邊小樓裏美麗少女已經笑出來了,“哈哈,這女孩子有意思,說她傻好還是精明好呢。”
男子還是不說話,少女又道:“三哥哥,既是這樣,少不得我這個閑散懶人要去多管閑事了。”
正說着,那隻白色鹦鹉撲棱棱飛了回來,落在架子上,收起翅膀讨好地沖男子咕噜幾聲。男子取了小罐喂它,對少女說:“你去吧。”
她沖男子溫柔一笑,就款款走下樓。
姚小姐被雨璇一激,正在大聲安排找個中立的證人,就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走過來一個白衣麗人。
雨璇眼前一亮。大美女!精緻的五官,優雅的氣質,溫柔敦厚的神情,一看就是薛寶钗那樣容色鮮亮且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類型,生生把一群美女都比了下去。
“邱姐姐,你不是說頭疼躲在西暖閣小憩,怎麽這會兒走出來了。是不是我們聲音太大吵到你了?”姚小姐連忙過去挽住她的手臂,周圍的少女也都忙不疊向她打招呼。
除了姚小姐,這裏的少女雨璇一個也不認識,當然更不知道這大美女是誰。
“你說得沒錯,适才你們一通嚷嚷,我就是睡得再沉也讓你們吵醒了。”邱小姐笑道,又對雨璇介紹自己:“齊小姐,我叫邱若璨,家父是新任大理寺卿,邱禦勝。”
大理寺卿正三品,比姚小姐的父親高出幾個等級來,怪不得大家這麽客氣。
雨璇行過禮,邱若璨還禮後笑着對衆人說:“你們剛才說的我全聽見了,既是你們缺一個中人,我來當,可使得?”
衆人都贊成。
原來不是幫忙的,雨璇有點失望,本來看邱若璨的氣質,不像是和這些少女一樣幼稚的。
這下,她必須得作詩了。
唉。
“那……你一定要看清楚、記仔細哦!”雨璇慢吞吞地說。
“邱姐姐是名冠京城的大才女,過目成誦,這個當然難不倒她!”姚小姐不屑,“現在你滿意了?開始吧!”
“……哦。”雨璇不情願地答道,“那我開始了啊,嗯……”她轉身面向荷塘,看了又看,望了又望,似乎在思索。
邱若璨站在衆女面前,目光炯炯地關注着每一個人,看起來真的在執行中人的職責。
雨璇想了又想,兀自走來走去。衆人有些不耐煩,眼睛跟着她移來移去,嘴裏開始竊竊私語,都壓着聲音。
“一朵……兩朵……三四朵。”雨璇吞吞吐吐地開口了。
有那定性不足的差點笑出來,身邊的女伴急忙亂打手勢,許多張嘴巴被一雙雙白嫩小手捂住了。
“五朵……六朵……七八朵。”雨璇撓了撓頭發,又斷斷續續冒出來幾個詞。
捂嘴的少女都憋得滿臉通紅,身子卻開始抖動,顯然壓抑得很辛苦。
“嗯……”兩句之後,雨璇雙手抱肩,不住地轉着眼珠子,看上去就要黔驢技窮。她死死盯着滿池的花朵,好像十分希望能看出點詩句來。邱若璨咳嗽一聲,似乎在催促,她這才猶猶豫豫地開口:
“九朵……十朵……十一朵。”
“哈哈哈哈……”終于有人忍不住爆笑出來,其他的人見狀也無奈放棄了,跟着捧腹狂笑。連邱若璨也忍俊不禁,當然她還在留心每人的表情。
雨璇等大家都笑夠了,才說出最後一句:“朵朵盈盈濯碧波。”
邱若璨開始鼓掌,衆女不笑了。這最後一句才是點睛,把前面的三句都巧妙歸攏住。
這個可惡的齊霏,明明做得好詩,還把自己說成目不識丁的樣子!
更可惡的是,她們都許諾了什麽啊?
剛才她們笑了多少聲?
……兜裏銀子帶沒帶夠?所有少女都看向随侍的貼身丫頭。
好丢人,可不可以裝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