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涼亭裏的其他人便在司馬靜華的帶領下來到這片梅林。
安歌便安安靜靜跟着莊扶蘇悄然退場了。
剛回到了碧雲院,向嬷嬷與茯苓便迎了上來,之前因涼亭裏人多,各家夫人小姐的貼身近侍都被留在了外面,莊扶蘇體恤她們天寒地凍還要在外面守着,便吩咐她們先行回來了。
沒有立即回屋,莊扶蘇與安歌在院子裏逛了兩圈,最後看着不遠處的栖霞山,莊扶蘇率先開口。
“歌兒,你就不想去看看梅林麽?”
安歌搖了搖頭,察覺到莊扶蘇疑惑的眼神,開口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要在這裏多住一日,那賞梅也就不急于一時了。”
栖霞苑的梅林确實一絕,不外乎外面的人都将這裏傳成了人間仙境!
可自從她一踏進這栖霞苑的門開始,她就隐隐有些預感,也許在這裏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事情!尤其是,方才在涼亭司馬靜華刻意刁難,連婧瑤隐晦的試探,更加讓她感覺到這次宴會絕不是賞賞梅那麽簡單!
“嗯,還是你看得通透。”
莊扶蘇輕笑了兩聲,視線所及,乃是完全露出了山行的栖霞山,許是因爲天色的緣故,剛到這裏的時候栖霞山山頂仍有些雲霧缭繞的朦胧感覺,而此時便是山頂都能窺見一二,上面似有點點墨綠,可更多的是白色,那是積雪。
“歌兒,你可知爲何世人大多喜歡追名逐利嗎?”莊扶蘇眼神有些缥缈,不知在想些什麽。
安歌輕輕抿唇,沉吟道,“許是……人往高處走罷。”
安歌隐約能猜出她爲何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她不知道最後司馬靜華與莊扶蘇具體聊了什麽,但是她能感覺到,莊扶蘇此時心情并不平靜,而這種情緒波動必然與方才那番談話脫不了幹系!
再者說,參加這種階級等級分明的宴會,不由會讓人聯想到有權有勢的好處!再說,方才宴會看似風平浪靜,但這平靜底下暗藏的波濤洶湧不足爲外人道也!
再說這次赴宴來,若是遞請帖的不是司馬靜華而是另外的人,那别說莊扶蘇,便是安歌自己,八成都會找個理由回絕了!這裏面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對此次宴會目的的好奇,但是司馬靜華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這裏,她們便是想回絕都要斟酌一下。
“人往高處走……”莊扶蘇聽到安歌的回答,低聲重複了一遍,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嘛!
随即有些自嘲的搖了搖頭,自己這般患得患失,不過是因爲司馬靜華席間的一句話罷了。
她說,“若是我去求皇兄收回聖旨,皇兄會答應嗎?”
初聞這句話,莊扶蘇的心底如平地一聲雷的炸開了,聖旨……值得司馬靜華此時提起的聖旨可不就是她離兒的賜婚聖旨嗎?
當時她怒不可遏,這個女人竟然動了離兒的心思!她竟然想插手離兒的婚事,或者說,她壓根就是想破壞離兒的婚事!
她不知道司馬靜華是出于什麽目的說了那樣一句話,但是離兒就是她最大的命門!誰都不可以動他!
隻要一想到司馬靜華居心不良,莊扶蘇就差點爆發,可當她不經意掃到了司馬靜華嘴角那道隐秘的弧度的時候,她一瞬間便又冷靜了下來,不能生氣!絕對不能生氣!否則便稱了司馬靜華的意了!
不斷催眠式的提醒自己,莊扶蘇才漸漸平複了心底的躁動,她甚至還清晰的記得,自己當時回了一句什麽。
……既然長公主動了心思,那便試試吧。
當時司馬靜華是什麽表情來着?驚訝?氣憤?還是不以爲意?
好像,不記得了呢!
莊扶蘇輕輕搖了搖頭,驅散了腦海裏那些不愉快的畫面,她之所以會在司馬靜華面前失态,就是因爲司馬靜華這個女兒的手段不簡單!否則不可能在先帝衆多優秀的公主當中,隻有這位不起眼的公主成了最後的赢家!
莊扶蘇久久不說話,倒是讓安歌吓了一跳,偏頭望過去見她臉色并不太好,頓時有些擔憂的問道,“王妃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聞言莊扶蘇搖搖頭,輕笑道,“我沒事。”
她沒有錯過安歌眼底的關切,心裏也是一暖,這麽好的兒媳婦!更何況,還是離兒真心喜歡的!
她絕對不允許有人從中破壞離兒與歌兒的婚事的!
“沒事就好。”安歌莞爾一笑,随後将實現重新落在了遠處危峰兀立的栖霞山,悠悠道,“這世道,有權有勢總好過無權無勢……”
就像這座栖霞苑,僅憑上位者的一句話便劃作了皇室私家别院,連帶着這座栖霞山,都不是那些平民百姓可随意攀登觀賞的了!
這便是,手握權勢的好處!
莊扶蘇心頭一跳,随即意味深長的問道,“歌兒可是欣羨那些爬上頂峰的人?”
“沒有。”
莊扶蘇聽到她果斷的否定,臉上頓時浮現了一抹驚奇,“爲何?”
“高處不勝寒,有的人耐寒,便喜歡挑戰頂峰,有的人怕冷,便甘願窩在山腰。”
說完安歌轉過頭,看着莊扶蘇驚詫的神色,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沒準爬到半山腰,非但不冷,景色也絲毫不遜色山頂呢!”
手握權勢縱然很好,但是在其位謀其政,爬得越高,肩上的擔子就越重,背負的責任就越多!甚至稍有不慎還會摔個粉身碎骨,這可不是她所求!
聽到最後一句話,莊扶蘇哪裏還不明白她話裏的深意!頓時目露贊賞,這孩子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聰慧通透呢!
作爲一位母親,她隻求離兒一生平安遂意,根本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可身爲定遠王妃,她卻又不得不爲離兒的将來考慮,既然已經避無可避的身在權力的漩渦之中,那必須将應當屬于自己的牢牢抓住!
捕捉到安歌眼底的狡黠之色,莊扶蘇忍不住輕笑出聲,随後又伸出一指輕輕點了下安歌的額頭,動作親昵,“你啊你,年紀不大,這古靈精怪的想法倒是很多!”
察覺到額頭上不輕不重的那一下,安歌唇邊噙起一抹笑意,“也虧得王妃願意聽我。”
“歌兒,”莊扶蘇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眸光閃動,潋滟生輝,語氣卻一本正經,緩緩道,“你可要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安歌頓時也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您問。”
“你……可中意離兒?”
“……”安歌錯愕不已,這話題來的也太猝不及防了!而且很勁爆啊!
莊扶蘇親口問她這種問題,這該讓她如何回答?
不期然,俊美如妖孽的面容再次浮現在眼前,安歌有些恍惚。
安歌的反應也算是意料之中,莊扶蘇并沒有太失望,隻笑道,“歌兒,我這兒子吧,除了性子冷淡了些,其餘倒也還算是差強人意吧!”
莊扶蘇之所以這麽八卦,一方面是因爲她能看出來離兒已經陷進了這段感情,眼下就差安歌的表态了,另一方面是今天受了司馬靜華的刺激,她可不想到嘴的兒媳婦給跑了!
所以才有這麽驚世駭俗的一問。
捕捉到莊扶蘇話裏“性子冷淡”一詞,安歌不由默然。
what?
冷淡?鳳墨離?鳳墨離性子冷淡?
是她對冷淡這個詞理解有誤,還是莊扶蘇對冷淡一詞的描述有偏差?
……不然,她怎麽會看到那麽一個經常耍流氓的鳳世子?
莊扶蘇掰着手指頭,開始鳳墨離的優點,“首先,他好歹也是定遠世子,還算能談得上有權有勢。再者,我們王府也還算有些家底,不用擔心吃穿。”
“然後,雖說男孩子不應該在意那一身皮囊,但是若能有張秀色可餐的面孔在自己身邊,也能起到賞心悅目的作用不是?離兒這樣的雖可能談不上大乾第一美男子,但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京都數一數二的,想來看久了也不會覺得膩味……”
“還有,離兒考慮周全,做事踏實,這點值得信賴!”
“再說了,其實離兒性子冷淡也是好處啊,至少以後不會擔心他會出去拈花惹草!”
不過,察覺到莊扶蘇語氣裏濃濃的“推銷”意味,安歌忽然有些同情鳳墨離,堂堂定遠世子,已經被親娘說得好像地裏白菜一般的普通了!
“王妃……”
“嗯?你說你說!”莊扶蘇學着她之前的樣子,眨了眨眼睛,毫無違和感。
安歌舔了舔唇,她怎麽覺得嘴巴突然那麽幹呢!
“那個,世子很好。”
“嗯!”莊扶蘇循循善誘道,“然後呢?”
“額,然後?”被莊扶蘇這麽一誇,她都有些蒙了,竟然還有然後什麽?
電光火石之間,想起了莊扶蘇最開始的問題,太陽穴毫無征兆的跳了跳,她都不知道是怎麽突然跳轉到這個話題上面的!
“就是……”莊扶蘇眼睛亮晶晶的,正欲再次提起自己最初想要問的那個問題。
奈何安歌很沒骨氣的慫了,搶在她說話之前開口道。
“王妃,似乎有些起風了……”
像是爲了應和她的話,衣角都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有一縷調皮的冷風還往她脖子裏鑽,惹得她縮了縮脖子。
“嗯,是啊,起風了。”
心思玲珑如莊扶蘇,哪裏看不出安歌是故意轉移話題,心裏難免有些遺憾,這麽好的機會!
可是轉念一想,也不能逼得太緊!方才她在說話的時候也觀察了歌兒的神色,提起離兒的時候她并不是那種無動于衷的淡漠,既然有情緒波動,那肯定是有戲!
想到這裏,莊扶蘇眉梢微微上挑,一抹得意悄然而至。
“王妃,待晚上還不知道長公主有何安排,不如趁現在空餘,您回去歇息片刻?”安歌适時的開口道。
其實她這不過是推脫之詞,她還真是怕莊扶蘇開口又問她是不是中意鳳墨離!
這麽勁爆的話題,她還真的一時回答不了呢!
“你說的也對,”說話間莊扶蘇半掩紅唇,秀氣的打了個哈氣,美目裏多了幾分朦胧,自嘲道,“年紀大了便是熬不住了!”
莊扶蘇眉宇間的困乏不似作假,她向來注重養生,平日用完午膳她總是會小憩片刻,今日因爲特殊情況已經晚了些時辰了,此時到了院子裏面,沒有其他人在場,她自然也沒有顧忌。
“歌兒,這梅花釀雖嘗起來口感溫和,但是後勁卻綿延有力,你今日貪杯了些許,讓茯苓給你熬些醒酒湯,免得明日頭疼。”
“嗯,安歌知道了。”安歌朝着莊扶蘇笑道,“王妃快回去好生歇着。”
與此同時,向嬷嬷便上前扶住了莊扶蘇,“雲小姐,奴婢先扶王妃回屋了。”
“嗯。”
目送莊扶蘇進了屋,安歌才緩步回到自己的屋子裏,茯苓緊緊跟在身後。
剛一進屋,就感覺到一陣暖意撲面而來。
屋子正中的暖爐裏,銀絲炭燒得正旺,安歌動手脫了外面那件雲絲披風,隻着了那件定制的衣裙,并沒有感覺到冷意。
茯苓默契地伸手接過了安歌手中的披風,輕輕抖了抖将它挂了起來。
“小姐,您喝酒了啊?”茯苓方才一靠近安歌便聞到了淡淡的酒氣,不過味道倒不像她之前碰見過的酒鬼一般渾身濁氣,反而是那種淡淡的酒氣中透着淡淡的清冽甘美,隐約是由梅花香氣,光是聞着便已多了三分醉意。
“鼻子可真尖!”安歌輕笑兩聲,帶着幾分揶揄。
“小姐您是想說我像大黃吧?”茯苓哪裏不懂她的意思,嬌嗔了一句。
大黃,乃是将軍府一名廚娘養了一條狗,沒有其他特别之處,就是鼻子特别靈,一旦聞到肉香味便會圍着那廚娘轉悠,模樣甚爲殷勤。
“我可沒這麽說啊!”安歌笑了笑,并不承認。
“哼,小姐心裏鐵定這麽想的!”茯苓鼓着腮幫子,“不過小姐,你身上的酒氣味道特别濃郁。”
“真的?”安歌不信,微微偏過頭去,輕呼出一口氣,擡手扇了扇,嗯……确實,這酒氣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比之前濃烈了幾分。
“嗯,還真是!……這梅花釀果然名不虛傳!”
這麽說着,安歌覺得微微的暈眩之感,腳步竟有些虛浮,已經走近了軟榻,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