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移蓮步,扯了扯已經僵掉的嘴角,語氣嬌嗔的問道:“姐姐,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啊?”
聞聲,安歌拈着杯蓋的手一抖,這哀怨婉轉的語調,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在唱戲呢!
穩了穩心神,擡眸望過去,漫不經心的說道:“哦,原來你是在跟我說話啊!”
此話一出,雲雪音差點又要發作,奈何安歌神情雖是淡淡的,可那雙眼睛卻冷得驚人,定定的看着她,無端的心裏的那簇嚣張的小火苗頓時偃旗息鼓了。
“雲、姐姐,”雲雪音到底是顧忌了一屋子王府的下人,一聲“雲安歌”已經到嘴邊了卻硬生生改口,随後皮笑肉不笑得說道,“姐姐可還是那麽喜歡開玩笑,這裏就我們兩個人,我不在跟你說話,難道是在跟鬼說話嗎?”
聞言安歌微微挑眉,喲,這幾天不見有長進了,開口倒是學會含沙射影了嘛!
不過這種水準的言語攻擊,她還沒放在心上,隻悠悠的端起水杯,慢條斯理的淺啜了一口,随後才開口回道,“這還真不好說!畢竟你那麽‘與衆不同’。”
安歌刻意将最後四字咬得清晰可聞,落到雲雪音的耳朵裏更加刺耳。
“姐姐,你到底什麽意思?”雲雪音咬牙,果然不能指望從雲安歌的嘴裏聽到什麽好話!
“字面上的意思咯。”安歌放下水杯,微微張開手臂揚了揚袖子,随後雙手交疊輕放在了膝上,一系列的動作行雲流水,說不出的好看。
雲雪音看着她雲淡風輕的動作,心裏頓時生出一種無力感,這種感覺就如同一拳打進了棉花裏,明明一肚子火但是偏生又不能發洩出來,最後隻能憋着惡心自己。
“小姐。”也正是這個時候,茯苓從側門處走進來,不動聲色的朝着安歌搖了搖頭。
随後茯苓看向雲雪音,福了福身子道,“茯苓見過二小姐。”
“嗯。”雲雪音淡淡的點了點頭,也沒找她麻煩。
“姐姐,”雲雪音走到另一側坐下,目光掃過屋子裏其他人,最後落在安歌身上,帶着審視的意味,試探性的問道:“王妃與世子不在府上嗎?怎麽都不見他們出來?”
語氣裏透着些許不滿,可她是打探準他們都在府裏才登門拜訪的,她好歹也是客人,可定遠王府竟然一個主人都不出面迎接,未免也太失禮了吧!
聞言安歌差點笑噴,自己剛誇完她有長進,這一下子腦子又跟豆腐做的一樣易碎了,她是不是太把自己當根蔥了?莫非她一個将軍府的庶女來訪還想着讓莊扶蘇與鳳墨離掃榻相迎?
“王妃身子不适,世子事務繁忙。”安歌三言兩語打發了她的試探。
“什麽?王妃身子不适?是病了嗎?可嚴重?”聞言雲雪音眼睛一亮,随後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于激動了,忙尴尬一笑,讪讪的解釋道:“姐姐可别誤會,我的意思是,我怎麽說也是客人,又是晚輩,現在知道王妃身子不适了,不去看望一下她是不是顯得我将軍府的小姐太沒禮數了?”
安歌原本唇角上揚的弧度漸漸冷了下來,望着雲雪音,目露譏诮,“雲雪音,不要把人都當傻子。”
雲雪音瞪着安歌的眼裏也滿是怒火,道:“雲安歌你到底什麽意思?我一直把你當姐姐,你就一定要這麽語出傷人嗎?我做錯了什麽讓你一直這麽針對我?”
說到最後,心裏的委屈噴薄而出,若不是一直記着慕楚楚叮囑的不要輕易招惹雲安歌,她怎麽會這麽忍氣吞聲?可是雲安歌也是在太過分了!
“你們打的什麽主意,明眼人能看出來,不要淨整這麽登不上台面的把戲!還有,”安歌看到她發作,面無表情,緩緩說道:“以後自作多情,别扯上将軍府的名聲。”
她,代表不了将軍府的名聲。
“你怎麽就知道王妃不想見我?”雲雪音不服氣的咬了下紅唇。
白癡。
安歌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雲雪音愣了愣,對上雲安歌一臉冰冷的模樣,忽然有些心虛,陡然發現已經到了嘴邊反駁的話說不出口了。
她确實是揣着小心思來的,可是沒想到被雲安歌一眼識破了。
在雲雪音與慕楚楚的眼裏,原本雲靖遠一走,雲安歌的靠山便沒了,可沒想到雲安歌竟然在雲靖遠出征之前便搬到了定遠王府,也就是說她們還沒來得及對付雲安歌的時候,她就又傍上了另外一座靠山,這如何能讓慕楚楚母女酣然入睡?
可定遠王府不是好惹的,所以他們才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來王府,一方面來探探定遠王府的底,另一方面也是想尋個能接近莊扶蘇的機會,既然雲安歌能入得了莊扶蘇的眼,那爲何她雲雪音不能?!
這麽想着,雲雪音忍不住瞥了眼安歌,眼底翻滾着不甘,可又無可奈何。
一時間,安歌靜靜喝茶,雲雪音憋着一肚子氣,茯苓如同其他丫鬟一般當木頭人,屋子裏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
直到沉香端着一盤甜點進來,才打破了僵局。
“小姐,……二小姐。”
随後将手中端着的糕點放到桌子上,笑道,“小姐,這是廚房剛做好的糖蒸酥酪,知道您不嗜甜,丁師傅特地少放了糖,您快嘗嘗吧!”
話音剛落便遞給了安歌一份。
轉身便對着雲雪音道,“二小姐也嘗嘗。”
态度說不上熱絡,但是也絕對不會讓雲雪音抓到把柄。
原本還想找她茬的雲雪音頓時也消了心思,不鹹不淡的應了聲,“嗯。”
原本潔白如膏的糖蒸酥酪上面放了些葡萄幹、核桃仁,看上去甚是誘人,湊近了些奶香四溢,口感更是細膩滑嫩,甜而不膩。
原本雲雪音隻是抱着嘗嘗的心思,可這一口如喉,最後也忍不住多用了些。
其實這糖蒸酥酪将軍府的廚子也做過,可與她現在手上這碗對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安歌用了小半便放下了碗,倒不是想給雲雪音一個下馬威,而是這些日子她也習慣了用點甜點,不過每次用的分量不多就是了。
“額。”看清安歌的動作,雲雪音也跟着放下了碗,不過好歹這一份甜品也打消了方才的尴尬。
她擦了擦嘴角,随後目光灼灼的看着安歌,“姐姐,你就不想知道我這次是爲何而來嗎?”
“哦……”敏銳的捕捉到她眼底快速閃過一道隐晦的光,安歌難得配合的問道:“那你爲何而來?”
“額……”沒想到安歌真的順着自己的話問了,雲雪音一下子愣了愣,這對話展開的有些和諧啊!
“嗯?”安歌輕哼一聲。
雲雪音回過神,看着安歌好奇的模樣,頓時有些嘚瑟,笑道:“姐姐,我這次來呢,是因爲今晨長公主府送來了請帖,邀請我們兩日後前去栖霞苑賞梅。綠蘿!”
說着朝着綠蘿使了個眼色,綠蘿會意忙拿出請帖,在雲雪音的示意下呈給了安歌。
“姐姐,這就是長公主府送來的帖子。”雲雪音努了努嘴,目光落在安歌手中的請帖上。
安歌拿着這早上剛看完不久的帖子,莫名的有些想笑,這種剛想躺下就有人送來了一張大床的感覺!
上午莊扶蘇給她看的帖子隻是邀請了“定遠王妃”,原本莊扶蘇是打算直接以家眷的名義将安歌帶在身邊,可這下雲雪音給她送的這張請帖可是貨真價實的邀請将軍府小姐的!
“姐姐,你不打開看看?”見安歌定定的看着手中的請帖,雲雪音皺眉,心裏卻是忍不住鄙夷,這莫非是拿到了請帖高興瘋了?
要知道這栖霞苑可不是有身份有地位就能随意能進去的!因栖霞苑曆來是皇家禦用别院,傳聞是因爲栖霞苑的風水極佳,所以皇室之人對栖霞苑很是中意。正因如此,負責設計建造栖霞苑的官員對裏面的一磚一瓦都頗爲費心,就算是裏面随便看到的一花一草都是多名匠人精心打理出來的,更别說那些亭台樓榭、抱廈遊廊了,那是放眼整個大乾都很難尋的第二家的!
所以在很久以前,栖霞苑“皇家第一别院”的盛名便廣爲流傳開來。
天啓帝将栖霞苑賜給長公主的之初,長公主還經常邀請過各家夫人小姐前去觀賞,可這些年長公主越發低調,不理世事,也便疏于這種人際關系的走動,那其他人倒也是沒有福氣進栖霞苑一遊了!
雲雪音自然也是沒有去過栖霞苑,所以這次能得到長公主的請帖,她當然是喜出望外。
“姐姐,這請帖可是長公主府送來的!你快打開看看吧!”雲雪音忍不住催促道。
她自以爲把情緒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她方才心裏所想都落在了安歌眼裏,聞言安歌并沒有打開請帖,反而将請帖往桌上一放,淡淡的說道:“你不都把請帖内容說了麽?那這請帖看不看有什麽關系?”
其實安歌對這座人人向往的栖霞苑倒是沒太大的好奇與期待,要真正說起來,她倒是對司馬靜華的好奇更多一些。
“……”聞言雲雪音蓦地語噎,請帖裏寫的确實好像也就是她方才說的那麽個意思!那雲安歌這麽說也對……不對,她怎麽能這麽淡定呢?那可是長公主下的帖子,若是算起來,長公主可是已經有近五年的沒有給外人下過帖子了啊!
回想之前,自己知道是長公主府的人來遞的請帖,她都快激動瘋了!
這不單單是一張賞花喝茶的請帖,更是一張通往榮華富貴宮殿的入場券哪!若是能入了長公主的眼,那就能多一個可靠的倚仗,何愁身份比不上雲安歌?
這麽一想,雲雪音便發現自己方才又被安歌牽着走了,壓下心中的不爽,強顔歡笑着問道:“姐姐,那這請帖你應了麽?”
安歌瞥了眼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又在打什麽主意,不過仍舊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在雲雪音來之前,關于這次宴會之事她便與莊扶蘇商量好了,自然不會因爲雲雪音的到來而打亂了計劃。
聞言雲雪音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安歌,“那姐姐,你是不是該回将軍府了?”
“嗯?”這一下,倒是安歌被弄懵了。
……收到長公主的請帖與她回不回将軍府,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邏輯性的關系麽?
雲雪音見安歌面露疑惑,忙稍稍湊近了些,說道:“姐姐,你一聲招呼都不打便擅自做主搬到了定遠王府,這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利啊!更何況,這王府再好,那終究不是将軍府,你一個外人住在這裏,哪裏能比得上在自己府上來的自在?”
這一番話說得言辭懇切,似乎真的是爲了安歌着想一般。
安歌聞言斜斜的睨了她一眼,目光裏帶着淡淡的諷刺,就連嘴角都忍不住彎出一抹譏诮的弧度,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怎麽,我看上去過得很凄慘?”
被她這樣的目光看着,雲雪音頭皮一陣發麻,幹笑了兩聲,道,“姐姐爲何這麽看着妹妹?妹妹可是出于關心才這麽說的。”
她還真是擔心雲安歌一言不合就開始怼自己,這論口才,對上雲安歌,她甘拜下風啊!
索性這次安歌并沒有說什麽有殺傷力的話,隻是難得有耐心的爲雲雪音解惑道:“第一,是由祖父牽線,我才得以暫住王府,所以你說的擅自做主隻是你的臆測。第二,我行的端做得正,并不擔心名聲問題,除非有人惡意抹黑。”
頓了頓,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雲雪音,随即繼續豎起手指頭掰扯理由道,“第三,我在王府過得很好,也很自在。”
安歌一一反駁了雲雪音方才故作關心的話,說完之後發現雲雪音竟臉上蒼白,安歌一愣,頓時有些無語,不會吧,這小心髒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就這樣還敢獨自一人來跟她叫嚣?!
雲雪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安歌,“你是說,你住到王府都是祖父安排的?”
嫉妒,悄然啃噬着她的心,幾乎快要讓雲雪音發狂,爲什麽雲靖遠的眼裏心裏從來都雲安歌?
安歌看着她微微扭曲的面孔,垂下眸子,不再說話。
沉默就代表着默認,雲雪音臉色鐵青,冷笑道:“姐姐可真是好福氣!祖父即便是要出征在外,可還滿心爲你籌劃!就是不知道這麽做在提防誰?我們好歹也是親人,難道會害了姐姐嗎?祖父未免也太小心翼翼了。”
聽着她陰陽怪氣的語調,安歌輕蹙眉頭,也不欲再聽她東扯西扯,便一邊緩緩起身,一邊下逐客令道:“既然沒有其他的事,那你就回去吧。”
“等等!”
雲雪音看着安歌轉身要走,忙出聲喊住她,語氣有些急促。
安歌腳步一頓,眉宇間浮現一絲不耐,“怎麽?”
耳邊響起自己的聲音,安歌心裏也是一頓,暗暗驚奇,她發現自己的語氣倒是越來越像某個人了!
“姐姐,你可有祖父消息?”雲雪音問道,眼底隐有暗光浮動。
安歌皺眉,她怎麽突然關心起雲靖遠了?
似乎察覺到了安歌的疑惑,雲雪音苦笑了一聲,道:“自從祖父出征,至今已近一個月,可前線從未有消息傳回來。戰場上刀劍無眼,我也很擔心他的安危,畢竟我也是祖父的孫女,不是嗎?”
聞言安歌一愣,心裏浮現一個想法,也許,雲雪音并沒有那麽壞……
“祖父一切安好。”安歌緩緩開口,隻說了這麽一句。
倒不是故意隐瞞消息,而是她所知道的也不多,雲靖遠的家書也不過是平安二字,她又如何透露更多消息?
……
送走了雲雪音,安歌沒有直接回浣溪院,而是去了鳳墨離的墨閣。
今日鳳墨離并未出去。
此時寄奴與景淵都出現在了鳳墨離的書房,兩人筆直的站在書桌前面,而鳳墨離一臉沉肅的坐在書桌後面,手上拿着一張信紙。
“什麽時候發現的?”
終于鳳墨離開口了,可聲音卻如同冰天臘月裏的風雪,冷飕飕的如同冰刀子刮得人皮膚生疼。
寄奴一改往日的嬉笑之色,語氣沉重,“半個月前,底下這人似乎發現了一些端倪,可當時并未确定消息的真實性,屬下便吩咐他多加注意,暗中盯梢。可昨日我卻沒有收到消息,趁夜裏去他住所查找了一番,才發現這封信,想來人應該已經沒了。”
昨日,是約定好了傳遞消息的日子。
寄奴眼裏露出一絲自責,這事說到底是他大意了!
聞言,鳳墨離沒有立刻開口說話,隻是微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再擡頭之時他的目光依舊銳利深邃,薄唇緩緩勾出一道諷刺的弧度,“呵,倒是挺謹慎。”
“主子,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站在寄奴身側的景淵忽的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