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出了姜元叙那一事,素來與姜家有龃龉的官員紛紛上奏彈劾姜家,而太子與二皇子那兩派人更是借由此事攻擊姜貴妃與三皇子,眼下天啓帝态度暧昧不明。
姜遠能被寵愛的姨娘三言兩語輕易說服,想盡快給姜楹尋門親事确實如姜楹所想,一方面是爲了降低衆人對姜元叙那起子荒唐事的關注度,由于長樂坊過于出名,而出事的又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百姓八卦的熱情有增無減。另一方面,他物色的這門親事乃屬朝中中立勢力,且實力不俗,若是憑借着姻親關系拉攏過來,日後也将會是姜貴妃與三皇子的一大助力。
當然,而那枕邊風的姨娘出發點也不過是盡快将姜楹這個嫡女給嫁出去,這樣一來,她的女兒便将成爲姜府最受寵的姑娘!
可這背後會牽扯的東西,姜遠細思極恐。
正如姜楹所言,姜家已經處于風口浪尖,加之整個京都如今局勢都很緊張,若是再被扣上蔑視皇權目無尊上的帽子,隻怕姜家會受道重重一擊。想當初,雲靖遠被人彈劾蔑視皇權,可是交出了部分兵權才得以化解危機,可姜家沒有兵權!
不過,這是說到底還是看天啓帝的态度罷了!若是天啓帝借此發難姜家,那他姜家必定難逃一劫!如今太子勢力與二皇子一派旗鼓相當,天啓帝勢必需要借助三皇子的勢力從中平衡,這樣想來,暫時是不會動姜家的……
千萬道思緒在腦海裏閃過,姜遠漸漸冷靜下來,他看的可比姜楹長遠許多。
“爹,哥的事情已經漸漸平息下來了,隻要想辦法将功補過便可以重新赢回姜家的顔面,何必在這種時候留下把柄給别人呢?”
見姜遠陷入沉思當中,姜楹隻當自己方才說的話引起了姜遠的警醒,忙趁熱打鐵勸道。
聽到“把柄”二字,姜遠的目光突然淩厲起來,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直插姜楹的心髒,語氣也透着森然,“哦?爲父竟是不知道楹兒原來如此聰慧。”
被姜遠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姜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她從未見過爹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蓦地有些害怕,輕聲說道,“爹、爹,楹兒也是爲了姜家考慮……”
站在一旁的陳氏也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天真嬌憨的女兒分析起問題來竟是如此透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淡淡的自豪感。
“老爺,楹兒所說也是事實,再說叙兒這作哥哥的尚未娶親,哪有當妹妹的先定親的道理!這不合禮數!楹兒的親事您看是不是再緩緩?”陳氏順手推舟道。
原本前兩日姜遠突然提出爲姜楹物色了一門親事,她心中雖有疑惑,但她向來不會違背姜遠的話,加之楹兒年紀也不小了,她便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姜楹放在身側的手不由緊了緊,指甲狠狠掐進了嬌嫩的掌心,可比起她心中的痛,這點小痛根本不微不足道!
幾乎身體内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不滿,她好想上前質問眼前這位疼愛她的娘親,爲什麽方才在自己苦苦哀求的時候,她不替肯自己求情?
倒是姜遠聽了陳氏的話才漸漸收斂了身上的冷意,淡淡的瞥了眼陳氏,沉聲道,“夫人思慮極是!……楹兒的親事暫且作罷,今日之事便當沒有發生過。”
頓了頓,看着姜楹繼續道,“不過楹兒,從今往後你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在外行事不可張揚跋扈,切不可再丢了姜家的臉面!”
“是……”
聞言姜楹心裏一喜,果然還是要靠自己!可與此同時,心裏又升起淡淡的譏諷,原來不論自己做什麽,都比不上姜家的臉面重要!
“楹兒應該也累了,好好歇息吧。”姜遠又恢複了往日慈愛的神情,低聲囑咐道。
“是。”姜楹垂着頭,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陳氏見姜遠起身,皺了皺眉,挽留道,“老爺,不如留下來一起用個午膳?”
聞言姜遠腳步一頓,思忖了片刻,才回絕道,“我還有些要事處理,你們吃吧。”
說着他便大步離去。
陳氏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柔聲道,“楹兒,你有沒有覺得,你爹最近有些不一樣了?”
直到姜遠的腳步聲漸遠,姜楹才緩緩擡頭,面無表情,隻有眼底藏着隐隐的冷意,沒有回答陳氏的問題,反而是在下逐客令,“娘,你怎麽不回去?”
“楹兒?”察覺到姜楹語氣裏的不對勁,陳氏猛然回頭,看向她,可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此時姜楹已換了一副委屈的神情,上前一步,挽住陳氏的胳膊撒嬌道,“娘,你說爹爲何突然要爲我定親事?”
陳氏看着疼愛的女兒依偎在自己肩膀上,目露慈愛,擡手替她擦了下眼角的淚花,緩緩道,“隻怕這背後有人在出力。”
細細想來,姜遠向她透露出爲楹兒定親這個念頭是在他去了一趟西苑才萌生的,看來西苑那小賤人費了不少心思呢!
“娘,你是說有人想要害我?”姜楹目光灼灼的看向陳氏。
陳氏被她眼中那一抹恨意所驚到,正欲仔細查看,可姜楹的眼底卻隻剩下疑惑,陳氏隻當自己一時眼花看錯了,便也沒有追究。
“應該是有人從中作梗。”陳氏将自己的猜測說出來,末了,拍了拍姜楹的手背,說道,“楹兒,這事就交給娘去處理,娘一定替你出口氣!”
聽陳氏如此說,姜楹沒有反駁,一臉感動道,“娘,你對楹兒真好。”
姜楹心裏清楚,她的娘親,看起來溫柔無害,實則很有手段。既然陳氏要出手,那便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那背後想要害她之人。
每位母親最希望聽到的不外乎是兒女對自己所做的事的肯定,陳氏也不例外。
“那是自然!你可是娘親的心頭肉,娘自然是心疼你的!誰也不能讓我的寶貝楹兒受委屈!”
說着伸手替姜楹理了理鬓角的碎發,那場景特别的母慈子孝。
殊不知,方才的事情已經如同一根刺一般,紮進了姜楹的心裏,讓她不能直視面前的娘親了。
“多謝娘。”
“傻孩子,跟娘道什麽謝!”
“……”
陳氏因爲要去照看姜元叙便先離開了,并未留在姜楹這裏用午膳。
待陳氏出去,一直候在門口的紫蘇才輕手輕腳的進屋,一眼便看見了地上殘留的碎片,動作利索的收拾幹淨。
紫蘇走到姜楹身邊,看着自家小姐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小姐,您現在用午膳嗎?”
姜楹反常的沉默了許久,直到紫蘇忐忑不安的又問了一遍,她才機械的轉頭對上紫蘇的雙眼。
“紫蘇,你說,爹娘寵我麽?”
紫蘇被問得一愣,随即笑道,“老爺與夫人自然是最疼愛小姐的!”
可她剛說完,便發現姜楹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古怪的神色,“是麽……”
“是啊,小姐您可是姜府唯一的嫡小姐,身份尊貴不凡,自然是府裏最受寵的!”
紫蘇聯想到方才地上的碎片以及屋子裏時不時傳來的怒吼聲,猜測許是小姐與老爺夫人鬧脾氣了,便開口勸慰道。
“最受寵?那我哥呢?”
“呃……”紫蘇啞口無言。
“我哥呢?”姜楹堅持的問道。
見狀,紫蘇吞了吞口水,解釋道,“公子……公子自然也是最受寵的,可他與小姐不同……”
許是紫蘇臉上的爲難之色太過明顯,姜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絲極難看的苦笑,開口打斷紫蘇的話,“好了,别說了。”
紫蘇跟在姜楹身邊近十年了,對自家小姐的心思摸得很清楚,見她臉色從未有過的難看,自然想着法子逗她開心。
“小姐,您就别想這些煩心事了!這雨看樣子是要停了,待會雨歇了,不如您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如何?”
提起散心,倒是真的說到了姜楹的心坎裏了。
“好啊!”姜楹看了眼屋外,果然雨勢漸小,反正今日她心情不好,倒不如出去逛逛。
紫蘇見她答應,臉上也漾開了一抹笑意,道,“那小姐現在要用午膳嗎?”
“傳吧!”一清早便鬧了不愉快,姜楹摸了摸肚子,果然有些餓了呢!
“好嘞!”
……
話說這廂安歌吩咐了茯苓給那賣花的小姑娘五兩銀子後,便帶着茯苓離開。
兩人走過了近一條街的距離,茯苓仍然有些想不通,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姐,方才那小女孩是不是有古怪?”
安歌微微挑眉,“何以見得?”
茯苓輕蹙眉頭,回憶着方才那賣花的小姑娘有何不妥之處,卻是無果,神色有些垮下來,“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可總覺得那小女孩有什麽目的才故意接近小姐的。”
聞言安歌倒是詫異,沒想到茯苓也這麽敏感,餘光瞥見身後一輛馬車正緩緩逼近。
安歌幹脆拉着茯苓朝着另外一條相對人少的方向走去,一邊淡淡說道,“嗯,那小女孩确實是故意接近我,不過倒沒有什麽惡意。”
說實話,就算她自己,也沒有看透方才那小姑娘到底是什麽目的。
“沒有惡意那就好。”茯苓心思簡單,她是擔心那小姑娘接近安歌圖謀不軌,既然沒有惡意的話她便放下心了。
安歌想起她方才草木皆兵的模樣,心裏一暖,停下腳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茯苓,我們放輕松,世上還是好人多。”
“小姐,”茯苓撇了撇嘴,“若是好人真的那麽多,那我們運氣可真是夠背的!”
想起那爲數不多的幾次逛街,總是能遇到幾個不長眼的東西!
察覺到茯苓語氣裏的無奈,安歌不禁莞爾一笑,誇道,“不錯啊,我們茯苓也會講笑話了!”
“小姐,人家說真的呢!”茯苓不依。
安歌卻沒說話,正要往前走,卻發現茯苓正愣愣的看着不遠處。
“看什麽呢?”
安歌也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喲呵,熟人!
可不正是熟人嗎?
距離她們大約五十米的地方,那粉色的身影,赫然便是出來散心的姜楹啊!
目光稍稍偏移,便看見她旁邊的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安歌忍不住挑眉,這兩人怎麽會攪到一起去?
也正是這時安歌突然感覺手臂被扯了扯,耳邊便傳來了茯苓的低語,“小姐,他們倆怎麽會在一起?”
語氣裏透着一抹驚詫,以及一絲壓抑着的隐秘的興奮。
“想知道?”
“嗯嗯!”
看着茯苓兩眼放光的模樣,安歌笑了笑,果然,八卦是所有女人的共同愛好!
安歌望着不遠處的身影,微微眯起雙眼,眼裏也升起了一絲八卦的小火苗,幽幽說道,“那我們上去打個招呼?”
“啊?”
茯苓還未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家小姐已經朝着姜楹所在的方向而去了,猶豫了一下,忙跟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
那廂姜楹原本陰沉沉的情緒在看到身側這人的一瞬間便好轉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找了個由頭上前與他攀談。
原本那人要離開,她厚着臉皮說自己與他同路,這才能并肩而行。
沒想到身邊這人看似溫潤如玉,實則疏離冷淡。這都快走了半盞茶的時間了,她與他交談的次數竟不足五次,縱然如此,姜楹的心情還是很雀躍的!
忍不住用餘光偷瞄着身側這人的容顔,看着他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姜楹隻覺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的沉淪。
“小姐……”
正在犯花癡的時候,姜楹覺得自己的胳膊被扯了扯。
“啊!”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姜楹忍不住驚呼出聲,不着痕迹的觀察了身側之人的神色,見他臉上并無愠色,她才放心下來。
“何事?”姜楹有些不滿的側頭看了眼紫蘇,平日看着挺機靈的,怎麽關鍵時刻還來打擾她欣賞美男呢!
“喏,您看!”紫蘇沒有說話,反而沖着一個方向努了努嘴。
當目光掃到前方不斷靠近他們的身影時,姜楹的好心情立刻又晴轉陰,甚至有轉變成雷陣雨的趨勢。
雲安歌!
怎麽會在這裏碰見她!?
等等,她這是朝着自己而來的?
姜楹看着不斷靠近安歌,咬牙切齒瞪着她,這個讨人厭的家夥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