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上前一步,銳利如刀刃的目光直逼明鏡。
明鏡垂着頭避開她的視線,複雜的神色中透着一抹決絕,又重複了一遍,“弟子不認識這位姑娘。”這次的語氣比之前更加堅定。
而一旁彌一方丈對明鏡的脾性甚爲了解,看着他的神色便知道事情絕對不簡單,一片清明的眼裏流露出淡淡的慈悲與憐憫,低低的念了聲佛号,“阿彌陀佛。”
見明鏡不松口,茯苓将矛頭直指綠意,神色冷凝的問道,“那綠意,你認識他嗎?”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綠意猛地搖頭,斷然道,“不認識!”
“是嗎?”茯苓冷冷的看着她。
瞥見茯苓眼底似有若無的譏诮,綠意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反應過于激烈了,讪讪一笑,開口解釋道,“奴婢這是第一次進皇覺寺,怎麽會認識這位明鏡師父?”
聞聲明鏡身形微頓,一股濃濃的失落之感油然而生,縱使知道她是逼不得已才這麽說,可他還是止不住的有些黯然。
安歌的視線淡淡的從綠意身上滑過,最後落在了明鏡身上,嘴角微勾,彎出一抹略帶諷刺的弧度。
這就是傳說中的英雄難過美人關?
即便明鏡已經将心思藏得嚴嚴實實,可安歌還是能感受到他對茯苓的情愫。剛聽完了空的講述,她便猜出來,綠意便是那讓明鏡甘情願出家的人,明鏡爲了這個心上人甘願放棄身份家世,甚至連爹娘都抛棄!
這種愛情還真是讓人無法恭維呢!
安歌的手在桌面上輕點了兩下,神色透着些許不耐,這特麽的都是什麽事兒啊!
正所謂,你在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鳳墨離一直注意着安歌,自然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見她嘴角那抹諷刺,鳳墨離的眉頭緩緩皺起,這是怎麽了?
正在僵持之下,一直安靜的站在旁邊的黑衣男子緩緩走上前去。
“主子。”
那黑衣男子遞了塊帕子過來,冷眸瞥了眼明鏡,毫無情緒波動的說道,“這條帕子是在他身上搜到的。”
“這……”明鏡看着他遞過去的帕子,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的擡手按了下胸口方向,入手卻是空蕩蕩,心裏一震滿是不安,那個怎麽會在他手裏?
而綠意看見那塊帕子,臉上鎮定的神色也慢慢龜裂,不可置信的看向明鏡,眼中浮現出濃濃的質疑,莫非,是他招供了?
對上綠意懷疑的目光,明鏡不由扯出一絲苦笑,她就是這麽看自己的麽?
安歌用兩根手指捏住那帕子,輕輕在空中抖開,上面的圖案映入眼中,一對浮在水面上的交頸鴛鴦,旁邊還繡着一個小小的“霖”字。
若是沒有猜錯,明鏡在出家前的名字裏應該有個“霖”字吧!
安歌将帕子交給茯苓,看向明鏡,一字一頓緩緩道,抛妻棄子,如此真的值得嗎?
明明沒有聲音,可卻咬字清晰,這一句反問卻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了明鏡的心上,讓他不由有些怔然。
是啊,值得麽?他忍不住在心裏反問了自己一句,離家數年,他幾乎快要忘了在京都某處宅子,那裏有他的親人!若不是看見帕子上的字,他幾乎快要忘了那個曾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名字,嶽霖。
不經意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浮現在眼前,在自己揚言要出家之後整日以淚洗面的母親,對自己所作所爲失望透頂的父親,還有新婚不久卻總是滿面愁容的妻子。
不知怎地,明鏡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原本那些曆曆在目的情景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茯苓将那條帕子接過拿在手中,細細辨認那圖案上的針腳,過了片刻,眼中露出一絲了然。
“明鏡,”這條帕子一看便不該出現在明鏡這種身份的男子身上,但茯苓仍舊明知故問道,“這條帕子是你的麽?”
明鏡沉默以對。
這時了空忍不住提醒道,“明鏡師兄,出家人不打诳語,你不要讓方丈師父失望。”
聞言明鏡身形一僵,目光投向旁邊的彌一,隻見彌一方丈面容慈祥,眉宇間流露出的悲憫之色讓他心頭一動,低聲喚道,“方丈……”
“明鏡,”彌一目光溫和,慈愛的看着面前的明鏡,如同在看一個犯了錯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勸慰道,“莫要一錯再錯。”
他的聲音悠遠如洪鍾帶着警醒人心的透徹,又如同和煦的春風拂過治愈人心。
明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做,反而陷入了沉思中。
見他神色動容,茯苓趁熱打鐵道,“明鏡,這條帕子是你的嗎?”
“……不、不是。”明鏡隻覺喉嚨發緊,說話時視線不敢看向綠意。
“那這帕子你從哪裏得到的?”
“别人送的。”
“誰送的?”茯苓步步緊逼,指着綠意問道,“是不是她?”
“……”明鏡默然,但這态度卻說明了一切。
得到答案後,茯苓也就先不管他了,上前幾步,将帕子遞到綠意的眼前,“你方才說不認識明鏡,那爲何你的帕子會在他的手中?!”
“我也不知……”
綠意剛要反駁,茯苓不給她機會,意味深長的一笑,冷冷道,“你該不會不敢承認這帕子是出自你手吧?”
察覺到她語氣中的異樣,綠意心中惴惴不安,慌張的看着她,難道,她看出什麽了?
茯苓亮出了自己的證據,有條不紊的道,“你怕是不知道,這帕子是用的天香絹,乃是織錦樓獨一無二出品,而織錦樓每每做成的天香絹,看似都差不多,實則是有區别的。而這塊帕子所用的天香絹,正是織錦樓專門爲将軍府所做的!若你不信,我們可以找織錦樓的人當面對質。”
“什麽?!”綠意震驚,目瞪口呆的看着茯苓。
這怎麽可能!她從來不知道天香絹還有此等玄機,與此同時心裏升起一股濃濃的懊惱。
雲雪音鍾愛天香絹,她在雲雪音的身邊伺候,看多了自然無比欣羨,天香絹綢面細潔雅緻,質地緊密又輕薄柔軟,時間一久她便存了私心。那日慕楚楚特意賞了她一塊天香絹,她爲此還高興了許久,沒想到現在竟成爲了她無可反駁的把柄!
見她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茯苓眼底譏諷更深,繼續道,“這帕子上繡的這對鴛鴦身上羽毛,用的針法是你最擅長的施毛針!”
聽着茯苓有理有據的話,綠意隻覺手腳冰冷,捏着帕子的手無意識的顫抖着。
“綠意,你還敢不承認?!”
說着茯苓将手中的帕子扔向綠意,綠意沒有伸手接,任由那帕子如同失力的蝴蝶在空中翩然墜落在地。
綠意神情木然,看都不看落在地上的帕子,仍不肯承認,“就算這帕子是我的,也不能單憑這點就認定我有什麽問題啊!”
見她如此厚顔無恥,茯苓忍不住要破口大罵,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強忍住火氣,茯苓冷靜的問道,“綠意,你可知道爲何偏偏是你攤上這件事?”
聞言綠意一時語塞,提防的看着她,“你什麽意思?”
“因爲,”茯苓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貪、心、了。”
語氣凜然。
綠意臉色一僵,漸漸難看起來。
“你本出身良家,被生活所迫無奈自賣爲奴,你不甘心可又無力改變這種命運。更何況,你在府裏過的并不如意,你膽小怕事卻又愛慕虛榮,曾經因爲偷偷試戴二小姐的首飾被二小姐發現,而被狠狠責罰了一通。”茯苓說的話很有技巧,輕易激怒了綠意,又隐隐的将矛頭指向了往背後之人。
“後來有人找上你讓你做事,你心裏想着翻身的機會來了,終于不用再過這種仰人鼻息的日子了!是不是?”
“胡說!”
茯苓見綠意情緒激動,眼裏閃過一抹喜色,但嘴上仍毫不留情,“綠意啊綠意,你既然都做了,還有什麽不敢承認的?難道你是怕失去已經到手的榮華富貴?還是怕被人發現其實你是個自私自利從頭到尾都隻愛自己的女人?”
她的話直白而刻薄,連鳳墨離都不禁側目,他又瞥了眼神色淡然的安歌,不愧是跟在歌兒身邊的人!
“閉嘴!不要再說了!”
茯苓的話如同利箭般狠狠的紮進了綠意的心髒,她情緒激動的大叫道,聲音竟有些尖銳刺耳。
“我說的難道不對麽?若不是貪慕虛榮你怎麽會将曾經的戀人拖下水?你若不是想攀龍附鳳怎麽有膽子對小姐下手?”
“你知道什麽?!我也是被逼的!我——”
聲音戛然而止。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的綠意臉唰的一下全白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無力的辯解道,“我、我什麽都沒做……”
可這種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她真的什麽都沒做了。
“我勸你,還是坦白了吧。”茯苓緩緩道,臉上卻沒有絲毫同情,因爲一己私欲就随意傷害她人的人,不值得同情。
聞言綠意雙腿一軟癱坐到了地上,神色頹唐,不知是想起什麽了原本清秀的臉上浮現一抹怨恨,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世道如此不公,像我這樣的弱女子隻能依附在别人身上,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我還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嗚嗚……”
說到最後她崩潰得失聲痛哭,沒有人上前安慰或者責罵她。
明鏡一臉五味雜陳的神情看着眼前的綠意,明明還是那個他牽腸挂肚之人,爲何現在看起來竟覺得有些陌生?
“大小姐!”哭了一會,綠意眼裏閃過一絲恨意,既然事情敗露了,那索性就讓她抖個幹淨吧!反正她們也沒讓她好過!
“大小姐,我也是被人逼的!”
“是誰逼你?”
“慕姨娘!是慕姨娘!”綠意毫不猶豫的供出了背後之人。
聞言安歌眼眸微斂,遮住了眼底的波瀾,果然是慕楚楚!
“你說是慕姨娘指使你,有何證據?”茯苓一臉凝重。
“有!”說着綠意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安歌,見她臉上喜怒莫辨,心裏有些不安,但仍老實交代道,“慕姨娘讓奴婢給大小姐下的藥,那藥奴婢留了一點藏了起來。”
“還有呢?”茯苓居高臨下的睨着她,“誰知道這藥是慕姨娘給你還是你自己的,沒準是因爲你怨恨慕姨娘所以栽贓嫁禍的。”
“不不不,奴婢怎麽敢!”綠意連連搖頭。
“那藥确實是慕姨娘親手交給奴婢的!在來皇覺寺前兩日,慕姨娘突然找到奴婢,讓奴婢給大小姐下藥,奴婢一開始哪裏敢答應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隻是後來,慕姨娘她……”
“慕姨娘威脅奴婢,說若是奴婢不按她說的做,她便要将奴婢賣給莊子上的老福頭!”
說到最後綠意有些歇斯底裏,臉上更是充滿了厭惡之色。
那老福頭是什麽人?
皮膚黝黑,五官奇醜無比,身形矮小又常年佝偻着身子,加之瘸了半條腿,看上去簡直像個先天侏儒!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紀足夠當她爺爺了!聽莊子裏的婆子說他已經娶過三任媳婦了,可回回都離奇死去,府裏的嬷嬷丫鬟私下都在傳,說是因爲他有特殊癖好才将她們活生生的折磨緻死的!
可慕楚楚竟然威脅她,若是她不按照她說的做,就會将她的賣身契交給老福頭,生死不論!
每每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被賣給那樣龌龊惡心的人,她都忍不住想吐!
“憑什麽我就要嫁給那種人?隻因我身份低微,就不把我将人看待嗎?我也是爹娘生養的啊!”
“嬌嬌……”
原本還有些怔然的明鏡聽到她的哭訴不由上前一步,作勢要去扶她,低低的喊了聲綠意原本的閨名。
“住口!别叫這個名字!你口中的嬌嬌早就死了!”
綠意一口打斷他的話,臉上神色顯得有些猙獰,含恨道,“嶽霖,你别在這裏虛情假意!你比她們任何人都可惡!是你,是你在我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又在我心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當初你娘讓你娶别人你爲何不拒絕?我讓你帶我遠走高飛的時候你是怎麽回我的?你知道你成親那日我有多心痛麽?我爹娘因病去世,我一個人孤苦伶仃被人欺負的時候,你正在與你那新婚嬌妻吟詩作畫好不快活吧?”
“若是你争取一下,我何至于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聽着綠意一聲聲的質問,明鏡不由踉跄着後退了兩步,失魂落魄的看着她,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不理會綠意與明鏡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茯苓皺眉問道,“所以你便答應害死小姐?”
“害死?”聞聲綠意轉過頭,淚眼婆娑的看着安歌道,“我,我沒有想要害死大小姐,那隻是普通的迷魂藥,最多能讓大小姐不能發出聲音,可我也沒想到,客房竟然會起火!大小姐,您要相信我、奴婢啊,奴婢雖起了貪心,但絕對不敢下毒害您性命啊!罪魁禍首是慕姨娘啊!”
安歌對上她的視線,手指不住的輕敲桌面無聲道,你有何證據證明,這一切都是慕姨娘指使你的?
“證據……”綠意苦思冥想了許久,終于,“對了,奴婢想起來了!”
“就是在您從王府回來的時候,”她眼前一亮,急急道,“有一次,奴婢曾無意間撞見過慕姨娘與一個陌生男子暗中談話,雖然那晚天色昏暗,但奴婢看的很清楚,那男子右手缺一節手指!他們還說,您若是死了,二小姐便是将軍府唯一的小姐了!”
右手缺一指!竟又是他!
聞言安歌眸光一沉,望向鳳墨離,正巧他也看了過來,兩人均看清了對方眼底的深色。
“大小姐,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綠意跪行了幾步,離安歌近了些,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奴婢一時鬼迷心竅,釀成大錯,求大小姐饒命啊!”
------題外話------
感謝各位小仙女的票票,花花還有打賞!~
乃們都是二言的小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