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慕青夜已經清醒了,正在空地上打坐,竭力恢複着傷勢,雖說依然是面無血色,可比起剛才來說,已經是很好了。
而那些神醫谷的屬下們,則圍在慕青夜周圍,滿臉肅然,爲他護法。
茶肆的老闆和夥計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恐怕從一開始看到情況不對的時候就已經溜了,留下一堆爛桌子爛闆凳的廢墟,而周圍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血魔看到慕青夜在那裏的時候,冷哼了一聲,然後大步走上前去。
慕青夜也似乎感覺到了血魔的靠近,血魔剛剛在他身前站定,他便睜開了眼睛,擡起頭來看着血魔,然後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前輩。”慕青夜抿唇,神色不卑不亢。
血魔神色狠戾,看着慕青夜,眯起眼睛,聲音中充滿了一種危險的冰冷:“你的膽子倒是大啊,居然在剛才背叛了老夫之後,還敢留在這裏等老夫,你是在找死嗎?”
他的語氣冰冷到了極緻,好似真的是随時都有可能殺死他似的。
殺氣四溢。
慕青夜并未出現畏懼,而是擡眼看着血魔:“我敬您是前輩,卻并不是您的屬下,何來背叛一說。”
“找死!”血魔怒瞪着慕青夜,身影一晃,便突破了神醫谷侍衛的防線,出現在了慕青夜的身前——
“谷主!”一衆人等驚呼,卻不敢靠近,因爲血魔的手,已經放在了慕青夜的脖頸處,稍稍一用力,便可以結束他的生命。
血魔的手慢慢收緊,而慕青夜也覺得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但是,慕青夜卻是絲毫沒有反抗。
突然,血魔的手提起,将慕青夜重重甩開,慕青夜頓時摔倒在地。
慕青夜趴在地上,狠狠地咳了幾聲。
血魔一臉陰厲地看着他:“若不是看在……老夫定然會殺了你!”
慕青夜趴在地上,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剛才真的以爲自己就要死了,可是血魔爲什麽會放自己一馬呢?那句“若不是看在”後面,到底是誰?
“那兩個人從懸崖上落下去了,你立刻給老夫派人去調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血魔說罷,拂袖便走。
慕青夜坐起身來,拂去嘴角的血痕,心中也因爲剛才血魔的話而随之一動——
掉下懸崖……死了?
慕青夜迅速地吩咐手下的人調查懸崖下面,卻發現,原來懸崖下面,竟然是一條湍急的河流!
而宮長月和樓漠白在從懸崖上掉到一般的時候,樓漠白突然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又粗又短的黑色鐵棍,他用一隻手攬着宮長月,另一隻手抓着那黑色鐵棍,在某個地方狠狠按了下去。
那原本沒有絲毫裂縫,渾然一體的黑色鐵棍突然裂開,然後一段鋒利的刀鋒彈了出來,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柄長刀!
樓漠白立馬運轉起所剩不多的内力,在半空中狠狠一撤身,朝着崖壁的方向撞去,手中長刀随之狠狠插進懸崖壁!
這柄刀非常的鋒利,好似插豆腐一般輕輕松松就插入石頭中,不過也因爲它太過于鋒利了,所以這刀又在懸崖壁上狠狠拉出一個長口子,才堪堪停了下來。
而樓漠白的雙手,早就已經被磨出鮮血了。
樓漠白一手緊緊抓住刀柄,一手攬着再次陷入昏迷狀态的宮長月,就這樣吊在半空中,實在是痛苦得緊。
不過他的腳下都是騰騰白霧,他也不知道這懸崖究竟有多深,所以他的神經一直緊繃,絲毫不敢松懈。
時間慢慢流逝,樓漠白隻覺得自己的手臂漸漸麻木,好似變得不是自己的了,若不是硬生生靠着一股子毅力撐着,恐怕他早就帶着宮長月從這半空中墜了下去。
可是,他畢竟還是血肉之軀,之前又消耗了那麽多的内力,怎麽可能一直堅持下去。
終于,樓漠白覺得眼前一黑,手上也不小心松了,整個人抱着宮長月,一起向下墜落。
在他消失最後一縷意識的時候,他幾乎是本能的行爲,雙手用力将宮長月抱在懷中,然後身體轉了個位置,自己的背方向朝下,而宮長月則是被他護得緊緊的——
“嘭!”水花猛然濺開,樓漠白隻覺得鋪天蓋地的水洶湧過來包裹了自己,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兩人中,依舊是樓漠白最先醒過來。
樓漠白隻覺得自己是仰躺着的,他剛剛恢複過來意識的時候,閉着眼睛也感覺到了刺眼的陽光。
他下意識擡起手臂遮住了陽光,眼睛才慢慢睜開。
他用一隻手撐着地面,慢慢坐起身來,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周圍,發現自己竟然處于一片河灘之上,而周圍荒涼得緊,根本就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樓漠白撐着疼痛不已的腦袋,慢慢回憶起,在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與宮長月,似乎墜入了一條河流之中……
對了!宮長月呢!
樓漠白原本有些昏沉沉的意識驟然驚醒,他瞪大眼睛,匆忙在周圍尋找起宮長月的身影來。
沒過多久,他就在不遠的河灘上,發現了依然昏迷着的宮長月。
她側卧在那裏,整個人蜷縮起來,好似一個小小的嬰兒,而她的右手臂,因爲方才與血魔對掌,衣袖盡數碎裂,此時也裸露出雪白晶瑩的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好似羊脂白玉一般細膩得不可思議。
樓漠白在看到宮長月的那一刻,并沒有随之放下心。
他咬着牙,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着她走去,将她的身子翻了過來,手指落在她的手腕處——
咚、咚、咚……
一聲一聲的脈動,讓樓漠白稍稍安了心。
她受了很重的内傷。樓漠白懂得一點醫術,所以也摸清了宮長月此時的身體狀況。
雖說宮長月沒有生命危險,可是身體裏的内傷,也不是可以讓人完全徹底安心的情況,若是調理不當的話,很有可能會拉下病根子。
不過……
樓漠白低頭看向宮長月安靜的側臉,嘴邊浮現一個淡淡的溫暖的笑容——
“你沒事,便好。”
樓漠白先是在原地打坐,恢複了一下内力,感覺基本的行動應該沒有問題了,才将手伸向倒在地上的宮長月,然後将她背了起來。
這一路無疑是艱辛的。
樓漠白不知道究竟漂流了多久才停留在這個地方,他隻有挑中了一個方向,然後朝着樹林中走去。
因爲他不清楚從自己與宮長月從那懸崖上墜下來之後,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不知道這個時間,是否足夠讓血魔追來。要知道他現在已經内力枯竭,而宮長月正在昏迷中,還受了很重的内傷,如果對上血魔,那可才真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
而按照血魔的性子,是絕對是派人追來的,到時候知道懸崖下面是條河流,也定然會沿着河流尋來,若他沿着河流走,那才真的是自尋死路。
沒有辦法,隻能走入樹林中,而毫無疑問的是,在樹林中,也代表着迷路的可能性要大上很多。
上天也許還是眷顧他們的,在樓漠白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後,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他心中一喜,腳下也不由得輕快了很多。
突然,他覺他背上一直安安靜靜趴着,毫無動靜的宮長月,竟然動了動!
“長月!長月!”樓漠白低低喚道。
他此時對宮長月的稱呼完全是屬于下意識的行爲,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個稱呼是如何的親密!
宮長月的意識随之開始慢慢恢複,她的眉頭皺了皺,隔了許久才慢慢睜開眼睛。
“這……是哪裏?”宮長月壓抑着五髒六腑傳來的劇烈疼痛,強撐着問道。
“我也不知道。”樓漠白苦笑一聲,“不過前面有一個小村落,先停下來休息一下。”
樓漠白一邊說着,一邊背着宮長月繼續往前走。
宮長月擡起頭,甩了甩暈乎乎的腦袋,這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是在樓漠白的背上。
她下意識揚起聲音:“放我下來!”
盡管她此時很虛弱,可語氣仍然充滿了無法違背的嚴厲!
若不是她現在身體難受得完全無法動彈,恐怕她早就從樓漠白的背上跳起來落在地面上了。
樓漠白對此卻絲毫不在意,他勾起唇角,心情突然莫名地愉悅起來——
“乖乖趴好,很快就到了。”
不知不覺,語氣中便帶了幾分寵溺的味道。
宮長月頓時愕然。
她皺起眉頭,似乎想掙紮起身,可是她的五髒六腑受到了嚴重的損害,稍稍動一下,便是疼得撕心裂肺,好似那神經末梢,都疼得微微顫抖!
她趴在樓漠白的肩膀,忍不住悶哼,冷汗也順着她的額頭滑落。
樓漠白有些怒了,他停下腳步,伸手一撈便将宮長月從背後的位置換到前方來。
他低下頭,沖懷中的宮長月怒喝道:“你就不能安分一下嗎?你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倔!”
雖說他是在沖宮長月怒喝,可眸中卻滿滿都是對宮長月傷勢的擔憂。
她身上,可不是什麽輕輕松松就可以好的了的小傷!
樓漠白說罷,便将宮長月摟緊,然後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宮長月被樓漠白禁锢得動彈不得,她怔愣了片刻,便緊緊皺起眉頭。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傷勢很重,樓漠白也是爲了自己好。她剛才不想在樓漠白背上,隻是讨厭那種依賴别人,顯得自己柔弱得很的自己。
她從來都是一個好強的人,如何能夠允許自己有軟弱的時刻?
不過樓漠白剛才沖她一陣狂吼,倒是讓她有些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處境——她現在受了重傷,逞強不過是爲别人徒添負擔罷了。
最後,宮長月閉上雙眸,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至于剛才樓漠白沖自己吼了……算了,也就饒了他這一次。
宮長月這般想着,卻在樓漠白溫暖的懷抱中,慢慢模糊了意識,最後沉沉睡去。
樓漠白走到這小村落之後才知道,這小村落原來已經沒有一個人住了,怪說不得遠遠都沒有看到炊煙,也沒有感覺到一點人氣兒。
原來的村民不知道是爲了什麽原因舉村遷移,時間大概也有一陣了,屋子裏面早就落下了厚厚的一層灰,若是宮長月與樓漠白要在這裏住下來,恐怕還需要好好打掃一下。
樓漠白并沒有随便挑一間屋子就進去,而是在村落裏細細走了一圈,仔細打量了周圍的環境。
最後,他挑了一間位置比較靠裏,背後就是陡峭的山壁,而視野也十分的開闊,有什麽人接近這裏,從窗戶一眼就可以看見的屋子。
他低頭看見懷中熟睡的宮長月,找了個幹草垛将她小心翼翼放下,然後捋起袖子,看着滿是灰塵的屋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開始了樓大宗主平生裏第一次的清掃工作。
宮長月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而她上一次醒來的時候,似乎還是上午時分。
原來,已經不知不覺睡了這麽久……
宮長月垂眸,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色。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身來,不過比起剛才,動一下就覺得五髒六腑撕心裂肺的疼,現在已經要好很多了。
等到坐起身來,宮長月才分了心思來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件陌生的屋子,一間比較簡陋的草屋,似乎是閑置了很久的,周圍不少地方都落了灰塵,上面雖然有被打掃過的痕迹,但卻打掃得不夠徹底。
宮長月還是有些潔癖的,她下意識去摸身下睡的床,才發現這張床竟然打掃得異常幹淨,與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樣,甚至連床的某些連接的縫隙,裏面的灰塵都被擦了個幹幹淨淨,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看到這奇怪的一幕,宮長月不禁想起了與自己一起的樓漠白。
這地方難道是他打掃的?宮長月揚眉。
下一刻,樓漠白就端着一個瓷碗,走了進來,碗裏面,是熱氣騰騰的藥湯。
樓漠白擡眸,便看到已經坐起身來的宮長月,面上忍不住一喜:“你醒了?”
“嗯。”宮長月應了一聲,然後目光落在樓漠白手裏的碗上。
樓漠白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碗,随即揚唇一笑:“這是我剛才在後面發現的一點草藥,對你的傷勢有幫助。”
他當然不會說這草藥就是他們住的這屋子後面,那懸崖峭壁上生長着的,更不會說他因爲内力枯竭,完全是靠着敏捷的身手吃力地爬上去,也還是被狠狠摔下來一次的。
樓漠白懂一點醫術,對辨識草藥沒有太大的問題,也知道該吃什麽藥,才對宮長月的傷勢有幫助。
宮長月眸色一動,目光中有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淡淡的柔和。
“嗯。”她應道,然後從樓漠白手裏将藥碗接過來,一飲而盡。
接下來,宮長月與樓漠白在這裏一起修養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血魔與神醫谷的人并沒有找到,周圍靜谧而安甯,舒心得讓人有一種恨不得永遠在這裏住下去的感覺。
而這三天,宮長月的傷勢也在樓漠白每天爲她找到的藥草的照顧下,慢慢好轉。
當然,随着樓漠白内力的恢複,尋找藥草,已經不像是第一次那麽困難了。
而他們在這三天的吃食,全部都是由樓漠白解決的。
他在附近發現了一個小水塘,裏面喂養了一些魚,大概是以前這個村子的人留下來的。
樓漠白在水塘中抓了一些魚,在裏面加了一些草藥,然後熬成湯,味道特别的鮮美。
其實,這算是樓漠白第一次動手做食物。
他一出生,便是在一個不平凡的家庭,在衆星捧月中長大,就算後來家中被滅門,他也被帶入了魔宗,成爲了宗主的弟子,有無數的侍女服侍他。
從小到大,他毫無疑問,是養尊處優長大的。
同時,他也是一個驕傲而尊貴的人,無法容忍自己接觸這種事情。
可是,樓漠白卻甘願爲了宮長月,挽起袖子,動手做飯,洗碗,打掃……短短三天,樓漠白像是把自己活過的二十幾年裏面,從來沒有動手做過的事情都做了個遍。
宮長月這三天都未下床,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她的身體,最快的修養辦法,便是躺在床上,偶爾打個坐,慢慢恢複體内的真氣。
但是,當她每天都靠在床上,看着樓漠白在那裏忙進忙出,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暖到無法比拟的感覺,這種情緒在宮長月的心頭漫溢,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了痕迹。
三天之後,樓漠白的功力終于恢複了大半,而他也能夠靠此,帶着宮長月走出這裏。
宮長月的傷勢雖然有所好轉,但她傷得實在是太嚴重,好也好不到哪裏去,隻有在樓漠白帶她離開這裏,回到皇宮之後,再細心治療了。
“來,我背你。”樓漠白在宮長月身前蹲了下來。
他側過臉,靜靜等待着宮長月的動作,那側臉的線條格外美好而優雅。
他本是尊貴無比,足以讓無數人敬仰的人。
可此時,他卻願意爲了一個人,彎下高貴的身軀。
宮長月垂着眸子,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緒。
她的睫毛顫了顫,然後坐在床沿的她,俯下身,趴在了樓漠白的背上。
她面部的線條依然尊貴凜然,好似喝令天下的帝王,可是這線條,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絲柔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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