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中年男人的品級并不算高,比起剛剛老大臣差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但是朝堂之上的每一個人,就算是一品大員,也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因爲,隻因爲,這個中年男人是一個有名的谏臣。
自古以來,谏臣都是規勸聖上,一心爲國,剛正不阿之士,曆朝曆代,也因爲有谏臣的存在,而讓君主自律,政治開明。所以,墨國一直以來,都有不殺谏臣、不廢谏臣之律條。
也因此,這個模樣刻薄的中年男人,就算是所謂的人所皆知的刺頭兒,但也因爲身爲谏臣,而一直未被殺頭或者剝奪官位,隻是總被一再降級。
他降級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爲先帝不是明君,聽着這忠言逆耳,便靠這種方式來打壓一下對方,讓對方可以收斂一下。
其真正的原因是,盡管這位有名的谏臣經常提出具有建設性的意見,并且幫助先帝少犯了許多錯誤,但是,他同樣也有很多意見,是與先帝的決定相悖,其初衷還并不是爲了墨國,而是爲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
忘了說,其實這位谏臣,也是世家大族的一員,所以他的立場,往往是站在這些世家大族的方面來說的,先帝會這般降他的級,也是這麽個原因在内。
宮長月之前了解了朝中大小官員的資料,也因爲她過人的記憶力,而将這些資料全部都放進了腦中,所以她自然知道這個站出來的人是誰。
白楊,就是這個中年男人,朝中有名的刺兒頭的名字。
他抱拳對着宮長月深深鞠了一躬——雖然态度比較桀骜,但是他的禮節因爲生于世家大族而從小就被很好的教導,從來都不會再這方面怠慢誰。
“禀告攝政王,臣下以爲,這個決定,不妥。”果然是有名的谏臣,一上來就很直白地直點中心,沒有絲毫拐彎抹角。
也因爲有這個人的出面,其他的大臣開始抱手旁觀了——論口舌之争,恐怕無人能出白楊其右!他們又何必自讨沒趣呢?當然是坐山觀虎鬥咯!隻是不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攝政王殿下,要如何應對?
站在最前方的幾個穿着朝服的老臣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眼中閃動着戲谑的光芒,仿佛此時正在看戲一般。
宮長月目光一掃,便将這幾位大臣的表情放在眼裏。
不過她并未動怒,而是轉頭看向白楊,很平靜地問他:“不妥?是現在舉行登基大典不妥,還是……”她擡起眼,目光淩厲如刀,劃破了空氣,帶着一股凜然的冰冷之氣,“你認爲父皇選擇的儲君不妥。”
這場無形的沒有硝煙的戰争的激烈程度,不知不覺,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白楊當然不肯示弱,他道:“臣下并不是質疑先帝陛下選擇的儲君人選,而且站在整個國家以及老百姓的角度來看,三皇子……哦不,是現在的太子殿下,恐怕年紀尚輕,無法擔起整個國家的大任。而大皇子殿下,不僅年紀适中,而且文韬武略,樣樣出彩,爲何不……”
白楊似乎無形之中,忽略了宮長月這位攝政王的存在。
說來也是,自古以來,都是以男子爲尊,就像是龍鳳龍鳳,總是龍在上,鳳在下。而朝堂之上,更是從未出現過女子!就算現在的墨國,女子的地位提高了許多,也曾經有鳳王殿下站上前殿參加早朝的前例,但有一點——鳳王和攝政王,兩者的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場的官員們,大都有些大男子主義,勉強接受鳳王的存在,行,因爲鳳王就算地位崇高,但是在國家的大緻決策方面,她并沒有太大的話語權。可攝政王就不一樣的,攝政王的存在,就像是這個國家的第二個皇帝,這可不是鳳王的地位可以比拟的!攝政王在國家決策方面,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所以,這些人怎麽能夠真正承認由宮長月這個曾經的嫡長公主、鳳王,來擔任墨國的攝政王這個事實呢?
宮長月知道這些人的想法,所以并沒有太在意,而是挑眉,帶着些許諷刺的語氣說道:“哦?不知道什麽時候,白大人的話,竟然能夠代表整個墨國和天下的老百姓了。”
宮長月一開口,就給白楊戴了一大大的帽子。
白楊一愣,當即深深鞠下身子:“臣下并不是這個意思,而隻是站在國家以及百姓的角度拉來看罷了,臣下不願見到百姓受苦,才大着膽子,向攝政王殿下說出這番話!”
白楊舌綻蓮花,立刻将自己彈劾太子的行爲,說成是爲了天下百姓着想,其高尚的等級上升了不止一級兩級。這一瞬間,白楊的身影仿佛瞬間變得“高大”起來了。
宮長月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曆代曆代,并不是沒有年紀幼小的新帝的存在,前朝那位有名的明君,不正是這樣的情況?難道他讓他的國家不幸,百姓痛苦了嗎?!”宮長月的聲音随之拔高,也變得越來越嚴厲。
白楊搖搖頭:“臣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臣下想說的是,雖然情況相似,但不同的地方,還是有很多的。”他意有所指,卻點到即止。
宮長月眸色一沉。
白楊趁機繼續說道:“那些年紀幼小的皇子登基,很大的原因是因爲沒有更加優秀的選擇,但我墨國不一樣,大皇子殿下如此優秀,絕對堪當新帝之位!”白楊擲地有聲地喝出了最後一句。
白楊的話就像是一顆石子猶如了平靜甚至可以用死寂來形容的湖水之中,他話音落下之後,朝中有大部分站出來都表示贊同白楊的話,而另外少部分人是站在二皇子那邊的,還有極少部分人,決定在這場鬥争中保持中立,不追求太多的利益,隻要可以明哲保身就足夠了。
所有的大臣,支持三皇子宮慕離的,恐怕就隻有林易那麽一個。而且這個林易,決定支持三皇子登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宮長月,他隻不過是追随了宮長月的選擇罷了。
坐在上方的宮慕離,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感受到了這種猶如鋪天蓋地的潮水一般襲來的無助之感。
他被皇兄皇姐們欺負過很多次,他最愛的小貓曾經在他的眼前被他的皇兄虐待緻死,他曾經因爲把飯灑了一地,而被幾個宮女扭打了一頓之後,被關進了小黑屋裏。
他到現在,都記得自己當初哭泣的模樣。
但是,那些時候,他所感受到的無助,都沒有此時這般強烈。
他腳下的這些人,個個都是心思深沉的餓狼,自己一個不注意,便會被他們撕咬拉扯,吞噬殆盡,然後,他的世界将隻剩下一片黑暗,他便再也看不到大皇姐了……
對了,大皇姐!
原本眼中的神色時壓也壓不住的慌亂的宮慕離,眼睛突然一亮,擡起頭來就望向一旁的宮長月,眼底的那份迫切和渴望,是如此的強烈。
宮長月此時也正在看宮慕離,她想看看宮慕離在對上這種情況之後,是一個怎樣的态度。
她看到了宮慕離的慌亂和無助,不過她能夠理解,畢竟不是誰都像她一樣,從小就在這樣的教導下長大,這些權術,已經成爲了她思想的一部分,成爲了她的本能,而宮慕離,不過是剛剛起步而已,自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所以,宮長月并沒有覺得宮慕離的慌亂有什麽不對,畢竟他也不過還是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他所見過的世界還很小很小。
不過讓她滿意的是,在宮慕離看向自己之後,眼中那份一覽無遺的慌亂很快就被壓制下來,随後,他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冷靜,比一個普通的成年人還要優秀。
不錯!宮長月在心中感歎了一聲,然後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看來衆位對此的意見很大,看來,還是本王的父皇,之前作出的選擇有問題……”宮長月嘴邊浮現一抹冷笑。
白楊明白宮長月這是在給自己扣上一個藐視先帝的罪責!于是他當即跪下,伏在地上,高聲呼道:“臣絕對不是在質疑先帝陛下啊,臣隻是爲了墨國着想啊!”
“白大人真是心系天下,一心爲國。”宮長月不冷不熱地諷刺了一句,随即轉移了話題,仿佛剛才進行的口舌之争根本沒有存在過似的,“可還有什麽别的事情?”
衆臣被她突如其來的轉移話題也給吓了一跳,訝異地看了宮長月好幾眼,方才搖搖頭:“并沒有其他的事情了。”
“那好,退朝吧。”宮長月拂袖,站了起來,然後轉頭看向宮慕離。
宮慕離眼神迷茫,過了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地站了起來,率先朝着後面走去,隻是那腳下的步伐,有些輕浮,恐怕他現在,也是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現在的狀況發生了什麽轉變吧。
其實不僅僅是他,在場的所有大臣,都對宮長月突然起來的宣布退朝,感到十分疑惑。
現在不是應該還在讨論是否應該讓現在這位三皇子擔任的太子殿下繼承皇位的嗎?怎麽這位攝政王突然站起來就走了?難道是……臨陣脫逃,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但是衆臣看着宮長月潇灑離去的背影,透露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自信,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般,那種運籌帷幄的态度,真是讓衆臣讨厭得緊。
而攝政王宮長月的這種态度,無論如何,看起來都不像是落荒而逃了。
每個人都疑惑了,隻有宮長月是如此清楚自己此時究竟在做什麽。
臨陣脫逃,不敢再繼續對峙下去?當然不是,恐怕就算是到了宮長月死了的那一刻,都不會出現一個人,可以讓驕傲的宮長月,落得個臨陣脫逃的局面。
宮長月是如此強大,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沒有任何人可以侵犯她的尊嚴。
她會選擇離開,自然也是如此——她沒有太多的耐心與這些人費下去了,她看得出來,這些人恐怕也鐵了心要将宮慕離将太子之位和新帝之位給撬下去,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多費口舌。
不用作無謂的争取,直接用鐵血手段鎮壓便是了。
宮長月所信奉的道理中,有一條,便是——實力爲上,強者爲尊!
既然你們不願意承認,那就打到你們承認好了!
宮長月甩甩袖子,淡然離開。
接下來的早朝中,就算這些大臣們想要将話題引到立儲新帝之事上來,宮長月都給不冷不熱地掰了回去,沒有一個人明白此時宮長月究竟是個所有想法,但是他們都隐隐感覺到,似乎有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之前在朝堂之上,還是一副叱咤風雲,天下我有一般強勢的谏臣白楊,沒過兩天就被人舉報結黨營私,收受賄賂,犯的都是律法中的大罪。
這些自然都是宮長月的手筆,而且她這般做,還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找出了确鑿的證據,這白楊,也确實在做這些事情。
其實做這樣事情的大臣不在少數,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偶爾有那麽幾個兩袖清風的好官,但這樣的官,絕對是屈指可數的。這些做了違背律法的事情的大臣們,一個個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将自己的秘密藏得很好,生怕被其他人發現了,就成爲了别人手中的把柄,但是他們卻不知,自己早已經在攝政王宮長月面前變成了一片透明。
因爲有宮長月暗中推出去的确鑿證據,白楊一案很快就結束了,白楊也被判了個三日之後斬立決。也因爲白楊這個案子,牽扯出了好幾個大貪官出來,而他們貢獻出來的财富,也讓國庫好好充實了一番。
不過處理的這些人,都沒有徹底觸犯朝中幾大勢力的核心力量,宮長月也知道,狗急了是會跳牆的,到時候真的逼急了,對誰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