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是病了。”承元帝十分坦誠地承認了這個事實,然後,他抓住了宮長月的手臂,寵溺地望着她,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但是,父皇能夠在死之前見你一面,也無憾了。”
他說着,長長地歎了口氣。
本來在帝王看來,“死”這類不吉利的字眼,是很忌諱的。但此時承元帝說起來,卻是如此自然。恐怕,他現在的心态,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一心想要女兒爲自己送終罷了。
宮長月被承元帝的話和眼神,都深深震撼了。
她皺眉望着承元帝,說不出話,但是她的心情,此時卻是非常的糟糕。
“你……”
她剛剛開口,便發覺承元帝抓住她手臂的手掌,蓦地收緊。
武功高至她這種境界,防禦已經成了本能,可是在宮長月發現自己竟然本能地想要外放真氣來防禦的時候,她下意識将這真氣散去,動作快到連她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承元帝抓緊了宮長月的手之後,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長月,你真的……不願成爲墨國的皇帝嗎?”
宮長月沒有想到承元帝還會再一次問起這個問題。
也許她可以将之前承元帝的詢問當做一個玩笑,但是現在,到了這種關頭,宮長月深知,承元帝絕對不會是在開玩笑!
這一次,她并沒有急着回答,而是說了一句:“可,我是女子。”
是的,宮長月是一個霸道的人,就算她是一個女人,也改變不了她有着這般霸道性子的事實。可是,在她霸道行事的同時,她也明白,她所在的,是一個怎樣的年代,怎樣的世界。
這是古老的封建社會,這是男子有着高高在上的地位,女子則卑如草芥的世界,就算現在并沒有達到男尊女卑的極緻,但這個事實,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心中的認識,都是改變不了的。
這個世界仍然有女則,這個世界仍然有七出之條,這個世界仍然隻有男子可以休掉女子,而女子決不能被休掉之後再嫁,這個世界仍然是男子擁有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這個世界仍然有重男輕女的現象……
若不是宮長月生在的地方是皇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嫡長公主,而且她的父皇還是寵她寵到了極緻,恐怕在宮長月還沒來得及發展出勢力的時候,就已經被除掉了。
但是,宮長月的公主身份并不能改變一切,就算她現在已經是鳳王,可是在那些大臣以及天下文人心裏,她仍然是一個女子,更沒有資格登上那龍椅,率領整個墨國。
當然,宮長月此時,并不是在乎擔心那些人的态度,在她看來,其他人說什麽怎麽想,和她沒有絲毫關系。
但是,此時她完全沒有想到,承元帝竟然會給她這樣的回答——
“如果,你願意登上這帝位的話。”承元帝的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父皇,定會爲你掃平一切障礙!”
宮長月心裏頓時一震。
她感受到了,從四周包裹而來,無微不至,甚至讓她有些窒息的一種東西。
這個東西的名字,名爲親情。
就算宮長月在靳國皇陵的幻境中,真切地看到了原來她剛生出來的時候,自己的父母竟然是如此的疼愛自己,但她前世從未感受過親情對自己的關懷,這的确是事實。
就算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也從來都将自己看做局外人,完全無視了這一世的父親母親對自己的感情,也并不懂得什麽叫做親情。
可是現在,她突然感受到了,這種濃烈不已的情感,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風。
但是,宮長月最後還是搖搖頭:“不,我不願意。”
之前她不願意登上皇位的原因,是她不想套上這個束縛,隻想過着逍遙自在的生活,但是現在,也許她心中默認的原因已經多了一條——
她不想,讓父皇,承受太多的壓力。
所以,她在承元帝的手無力地滑下去的時候,反手握住他的手臂,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是,我會替你,守住這個國家。”
這是宮長月的承諾。
隻要她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事實上,她也正如她誓言中所說的這般,真正做到了守住這個國家,并且讓它千秋鼎盛,繁衍數載。
承元帝愣愣地望了宮長月好半天,遲了半刻,心中才湧動出激動的情緒。
“好……好!”
承元帝與宮長月兩人又交談了好一會兒。
這時候,宮長月突然感受到殿外多出來的一絲氣息。
于是她側過頭,揚聲道:“若思,你進來。”
若思這個醫毒高手,絕對不會浪得虛名,她從小便開始學習醫理,開始學習醫理的時間,比開始學習毒術的時間不知道要早多少!而且她天賦很高,學起醫術來非常快,現在她的醫術,堪稱這個世界上頂尖的名醫了,就算比起神醫谷那些家夥來說,也不逞多讓。
宮長月一直很相信她,此番叫她進來,自然也是爲了再給承元帝診脈一番。
若思得了命令,立刻就走了進來,她在宮長月的示意下來到承元帝的身邊,爲承元帝仔細診斷了一番——
“主子,陛下這是先天帶來的毛病,現在陛下的身體器官已經開始衰竭,真的是……無力回天了。”
宮長月之前從宸耀那裏得知承元帝患病的消息時,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也明白,宸耀是修行高深的妖,他的話,不可能有錯的。
但是,她還是心存了一番僥幸,讓若思進來仔細診了脈。
而若思最後的回答,也讓她心底最後一分僥幸湮滅了。
宮長月低垂下眸子,久久都沒有說話。
而承元帝倒是看得很快,他哈哈大笑了兩聲,滿不在乎地說道:“沒事沒事!不就是一死嗎?人固有一死,即使朕是皇帝,死也是無法避免的。而且朕從出生到現在,已經享受了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更是這堂堂一國的天子!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宮長月聽到承元帝這般言語,依然沒有說話。
享受了一生的榮華富貴……恐怕是假的吧。她知道自己這個父親的過去,出生卑微,靠着淩厲的手段才能夠登上帝位,在成爲皇帝之前,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屈辱和打罵,而在成爲皇帝之後,又不知道受了多少來自那些自恃位高權重的臣子們的野心勃勃,就算是到現在,朝中也還有一些小醜在蹦跶,仍然不願意停歇,而承元帝忌憚他們的世家身份,更是不敢妄動,每每都要受氣……
所以說,這個皇帝,并不好當。
承元帝說得輕松,但事實卻從來都不是這樣。
一旁的榮祿聽到承元帝這般說,也是熱淚盈眶。
“好了,長月。”承元帝笑着拍拍宮長月的手,很享受現在的時刻,不過他也不忘記叮囑,“既然已經決定要守護這個國家,父皇也應該要将一些事情告訴你。”
接下來,他想宮長月講述了朝中的一些局勢,也讓榮祿将他近些年來收集的一些情報打包交給宮長月,讓她回去之後好好看看。
“還有,你現在已經是鳳王了,你的鳳泣令,本來可以調動一個鳳泣的組織,但這個組織因爲有一段時間沒有鳳王在位,所以一直沒有受到朝廷管轄,你還是要多費些心思,将這個鳳泣好好整編一番才是,這個鳳泣的實力,也不容小觑,若真能夠歸于你的麾下,定然會爲你增加籌碼。”
“嗯。”宮長月應了一聲。
其實,她并不大看重這個所謂的鳳泣組織。
不過也是,她現在是宸樓樓主,手下下屬成千上萬,更是掌握了老牌的龐大江湖勢力道宗,在江湖上屬于一言九鼎的人物。更何況她性子本來就高傲霸道,又怎麽會害怕這麽一個小小的鳳泣組織呢。
不過既然父皇都這麽說了,她也還是準備要去那個鳳泣組織看一看,将這個組織整編一下,成爲名正言順的鳳王勢力。
這是承元帝和宮長月,第一次這般其樂融融地談話,兩人一直說到天色都暗了下來,一起用了晚膳,宮長月才離開,朝着未央宮的清雅閣而去。
不過,兩人談論了這麽久,雖然内容并不被外人知曉,但這件事情卻早已經傳遍了後宮,很快,那些在後宮中稍微有點勢力的後妃,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她們第一個驚訝的,便是宮長月這個一年幾乎隻會回來一次的鳳王殿下,居然在這個不應該回來的時刻回宮了!
這件事情,難免讓她們想到了什麽。
特别是德妃,她聰慧非常,而且也非常大膽地做了一個設想——
“這父女倆居然會交談這麽久,還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莫非……是在談論立儲的事情?”聯想到承元帝對宮長月這個鳳王的信任程度,德妃知道,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很快,她的臉色就變了:“陛下該不會是想要……将帝位傳給那宮長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