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十三與樓漠白是血脈相關的親兄弟,怎會不知道,他的哥哥此時反問,并不是真的詢問他的意思,而是在肯定他的猜測!
他的猜測是什麽?——一個能夠讓魔宗大長老恭敬以待,能夠讓所有魔宗的人都喚他爲“主子”,能夠住在這主帳中……如果這麽多線索串聯起來他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他這麽多年就真算是白活了!
他今天來此一問,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是什麽,也許隻是爲了得到他的一句否定,也許隻是爲了讓自己心安……可惜,他還是失望了。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預感,但這種失望的感覺,還是猶如一盆冷水鋪天蓋地地澆下來,熄滅了他心底最後的那點希望的火苗。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和江湖上人人厭惡摒棄同時也感到懼怕的魔宗扯上關系,而且這個關系,還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的,就像是枷鎖一樣,令他快要窒息了。
他樓十三能夠博得“雪發羅刹”之名,就代表他絕不是什麽善茬,更不會有什麽可笑的正義感,認爲魔宗就是極邪極惡的代表,真正讓他介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想到那些慘痛的回憶,樓十三的身子就忍不住一顫,他憤怒地看向樓漠白,猛然站起身來,喝聲道:“難道你忘了那些事情嗎?!”
樓漠白修長骨感的手指捏着茶杯,輕輕旋轉着,茶湯底部的茶末,随着他手上的動作而飄飄浮浮。
“十三,在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你眼睛看到的,便是全部。”說話間,他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嚴厲,如果刀槍兵戈一般,充斥着一股子肅殺之氣。
樓十三從未見過哥哥這般的淩厲,看到樓漠白落在他身上的那冰冷的眼神,樓十三頓時覺得寒氣遍體而生,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一種淡淡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等到他堪堪反應過來的時候,頓時沉默了——原來這就是堂堂魔宗之主嗎?
這時候,帳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主上,大長老求見。”
“進來吧。”樓漠白收回眼神,平淡無波地落在手中的茶杯之上,渾身淩厲頓時消失。
魔宗大長老一走進來,就感覺到這兩兄弟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于是,他并沒有急着開口,而是靜靜站在一邊等待着。
當然,他不說話等待着的原因并不僅僅爲此——雖然樓十三是主上的親生弟弟,在他們魔宗内也受着衆人的尊敬,但他畢竟不是在魔宗長大,無法讓魔宗對他報以絕對的信任。魔宗之内的大小事,自然是不可能毫無忌憚地告訴給他的。
樓十三瞥了一眼魔宗大長老,便以一種極其生硬的語氣說道:“既然你還有事,我就先走了。”說罷,他拂袖便離開,路過大長老身邊的時候,更是重重的哼了一聲。
樓漠白雖然沒有看樓十三,卻将他故意踏響的腳步,以及路過魔宗大長老身邊時憤然的哼聲明明白白聽在耳裏。
等到樓十三走出去之後,他無奈地搖搖頭——自己這個弟弟,看似冰冷,卻并不上成熟,離真正的冷血冷情者,還差得遠呢。
主帳内頓時一片寂靜。
魔宗大長老也沒有急着開口,更沒有去管他家主上的家務事,要知道,他雖然在魔宗裏聲望很高,但真正的地位還是不及面前這位主上大人,甚至連武功也要低上一線。而他對主上,也是誠心誠意的折服與恭敬。
所以如此長久的等待,并沒有讓他感覺到一絲不耐。
許久之後,樓漠白才像是想起了魔宗大長老的存在似的,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擡起眼,淡然問道:“有什麽事嗎?”
“那個人又給我們傳消息了。”大長老彎了彎腰,說道。
他們口中的那個人,自然指的就是道宗中的魔宗的内奸了。
“哦,說來聽聽。”
大長老簡明扼要地将消息說了出來,樓漠白聽後,卻是沉默了一陣。
“主上,計劃要變動嗎?”望着樓漠白沒有絲毫表情的側臉,大長老試探性地問道。
“不用。”樓漠白擺擺手,“不要在乎那麽多,計劃繼續。對了,那森林中的霧障,你可驅除掉了?”
“那霧障不愧是道宗的保障,不過這麽多年來終究腐朽了許多,所以雖然麻煩,但到了明日,我們便可真正攻入進去了。”說及這裏的時候,大長老的言語中,也多了幾分自信。
“如此便好。”樓漠白勾起唇角點點頭。
夜裏,随行的侍女爲樓漠白鋪好床鋪之後,便自發地出去了。
自從樓漠白登上魔宗宗主之位後,就越發不喜自己身邊有侍女跟随,每每自己睡覺或者處理事情的時候,都喜歡獨處,不喜歡有侍女站在一旁,連侍衛都是站得遠遠地。
有一次,一個新來的侍女不知道規矩,看到他的寝殿旁邊沒有人,便趁機溜了進去,然後悄悄走向樓漠白的床榻,準備色誘一下這位實在是俊美得驚爲天人的主上。誰曾想,她剛剛靠近床榻,看似已經完全入睡的樓漠白卻猛然睜開眼睛,璀亮的雙眸中沒有一點睡意,擡手便探向那侍女的喉間,一掌便結果了她的性命。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冒犯這個規矩。
樓漠白讓人吹了帳中的其他燈,隻留了床榻旁邊的一盞——這也是他的習慣。
天氣雖然已經炎熱起來,但是入了夜,還是有一股寒氣,特别是在這深山裏,日夜溫差變化非常大,白天還讓人熱得汗流浃背,晚上卻冷得人直打哆嗦。
當然,按照樓漠白的功力,是不會懼怕這點寒氣的。隻不過睡上床之後,還是習慣性地蓋上了一床薄被,才閉上眼睛。
他很快就睡過去了。
不過,他沒有想到,今夜的夢中,竟然會是如此的不平靜——
“哥!哥——”一個稚嫩的凄厲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恍若驚雷一般頓時在樓漠白的心頭炸開!
“漠蕭!漠蕭你在哪兒?”年幼的他慌亂地打量着周圍,火光映得他的臉上一片赤紅,連他那雙澄澈的雙目都忍不住染上了紅色,這種紅,是絕望的紅。
他邁出小小的腿,在院子中奔跑着,這一路過來,卻是看到了一片屍山血海!
這裏是人間地獄!
曾經對他聞言細語的乳娘,被人砍斷了脖子扔在院子裏,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底深處的恐懼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定格;服侍他的那個年僅十六歲的丫鬟,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卻被人強暴之後一刀穿心,一身衣衫破爛,身上到處都是血污,要知道,她向來愛美,也是最愛幹淨的;年邁的老管家,被人砍了雙臂,連眼睛都挖出來了,凄慘的死狀教他看了差點沒吐出來……
死的人,太多了。
年幼的他看到這些屍體,忍不住退步,卻突然想起父母臨終時對他的交代,再聽着那就近在耳畔的弟弟的呼喚聲,他還是硬鼓着勇氣,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啪!”他被某隻斷腳給絆了一下,頓時摔倒在地。
地上蜿蜒漫溢的是殷紅的鮮血,他一跌下去,便沾了滿身的鮮血,連那張精緻幹淨的白玉小臉兒也不例外。
但這些鮮血并不足以讓他恐懼,讓他真正害怕的是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一張死人的臉。
那是他的表姐,此行前來他家裏玩的,卻遇上了這種禍事,性子素來潑辣的她很是直爽,他和漠蕭都很喜歡她,總是追在她身後喊着“姐姐”“姐姐”。她的笑臉本是最燦爛的,此時卻化作了地獄的厲鬼,深深地映進了他的腦海裏。
“啊!——”小小的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當即翻身坐了起來,慌忙地蹬着腳後退,恐懼的尖叫遲遲沒有消失。
但是他往後退,卻又撞上了另一個小厮的屍體,那觸手冰涼的感覺,讓他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哇!”他的年紀還這麽小,哪裏承受得住這樣的場面,他嘴巴一撇,當即哭了出來,嘴裏還不斷喚着“爹——娘——”
這樣一喚,卻是讓他愣住了。
要知道,爹和娘,都不在了,這個世界上,相依爲命的,隻有他和弟弟樓漠蕭了。
弟弟……漠蕭……
他狠狠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繼續哭下去,然後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恐怖的屍體,也不管自己身上的鮮血,拔腿就朝着前面跑去,嘴裏還不斷叫着“漠蕭”“漠蕭”!
“哥!”
他一眼望去,立馬看到了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那個小小的身子竭盡全力縮在角落裏,看到他的到來,眼中頓時爆發出難以掩飾的驚喜。
“漠蕭……”輕輕喚着弟弟的名字,他總算松了口氣,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然後,他擡腳朝着樓漠蕭走去。
“哥……哥!”樓漠蕭一邊哽咽着,一邊朝着他伸出手。
可是,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時候,卻發現身前突然竄出一個不速之客!
“桀桀!”那個帶着黑色面具的精瘦男人回過頭,朝着他扯出一個笑容,發出古怪的笑聲,然後猛然縱身而起,朝着角落裏的樓漠蕭奔去。
“啊!”樓漠蕭一聲尖叫,轉眼便被那精瘦男子抓在了手中。
“漠蕭!”他的臉刷的白了,下意識就朝着在那男子手中不斷撲騰的樓漠蕭撲去。
可是小小的他哪裏是那精瘦男子的對手?那武功高強的精瘦男子一個拂手便将他打飛,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胸口積郁着一口氣,哇地吐出一口血。然後,他的腦袋頓時昏昏沉沉起來,在他迷糊的視線中,那個精瘦男人提着樓漠蕭,縱身竄上房頂,轉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火勢已經蔓延到後院來了,他躺在泥地上,視線模糊,周圍已經成了一片火海,而他的口中,卻還是不斷地在呢喃着:“漠蕭……漠蕭……”
“主上!主上!”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突然傳進他的耳中。
沉溺在夢境中無法自拔的樓漠白一個翻身躍起,陰鸷的目光猛然看向那個喚他“主上”的人,竟然是一個模樣秀美的侍女!
“主上,你沒事吧!”那個秀美侍女被樓漠白冰冷的眼神看得渾身發顫,卻還是強忍着恐懼,說出了關懷的話語。
樓漠白坐在床上,黑色的廣袖綢衣敞開來,露出他精壯的胸膛和性感的鎖骨,落在那秀美侍女眼中,自然是一片美好景色,眼中頓時浮現一種名爲癡迷的情緒。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關于主上的傳言,但是在她看來,主上再怎麽強大,那也是個男人,隻要是男人,就絕對離不開女人,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隻要她能夠攀上主上這段高枝兒,也不用過那種低下的侍女生活了!
想到這裏,她的心裏頓時湧起一股興奮的情緒——照她看來,那些傳言也不可盡興嘛,定是有些狐媚子勾引了主上,卻不想與其他姐妹們分享,便說出這樣的傳言,讓所有的姐妹都對他敬而遠之,不敢靠近。要知道在那傳言中,主上被一個侍女鬧醒之後,翻身起來就殺了那個侍女,而她可是到現在還是好好的呢!
這個秀美侍女的臉上頓時浮現出自得的情緒。
可惜她還沒有自得多久,那表情便以一種奇怪的弧度僵硬在了她的臉上——
“主……主上……”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卻看見樓漠白的手,穿過了她的心髒位置,鮮血迅速在她的衣服上蔓延開來。
下一刻,她的世界一片漆黑。
樓漠白感受着這溫熱的血液,忍不住惬意地眯起眼睛,眼底浮現出一種嗜血的快意。他依然以之前的姿勢坐在床上,隻是手伸了出去罷了,整個人就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聞聲趕來的魔宗侍衛們很快到了主帳外面。
“主上……”
未等他們說完,樓漠白便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話:“進來吧。”
“是。”侍衛頭子應了一聲,率着屬下便走了進來。
看到面前血腥的一幕,這些銀甲侍衛并沒有感覺到過于驚奇,爲首的侍衛頭子更是習以爲常地擡了擡手,低聲吩咐道:“去準備熱水。”
“是。”一個侍衛應了一聲,冷漠地轉身,小跑出去了。
侍衛頭子抓起一旁的軟巾,捧在手上,走到樓漠白身邊站定。
樓漠白将手從那侍女的屍體中抽離出來,被鮮血染紅的手看在眼裏,真是說不出的詭異。而素有潔癖的他對這些鮮血卻感到十分惬意,慢悠悠地接過侍衛頭子手上捧着的軟巾,然後輕輕擦拭着手指,神情專注。
那侍衛頭子一擡手:“把這裏收拾了。”
立刻有侍衛走了上來,将這個侍女的屍體擡了下去,然後清水被擡了進來,很快這裏就被收拾幹淨了,連一絲血腥味都沒有了。
而之前準備的熱水也呈了上來,樓漠白用熱水洗了好幾遍手,才用軟巾沾去手上的水珠。
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麽洗,手上的血腥味,都是洗不掉的。
“退下。”
“是。”所有的銀甲侍衛,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站回了自己的崗位。
樓漠白扯着薄被,再次入睡,這一次,卻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樓漠白睡醒了,才喚人進來,爲他穿上衣服。
他走出主帳,看到外面一片忙碌。
他當即喚來一個人:“大長老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那個侍女一臉喜色:“大長老馬上就要成功了,兄弟們都去幫忙了!”
“嗯。”樓漠白一臉平靜,并沒有表露出過于興奮的表情,他擺擺手,讓這個侍衛退下了。
一轉身,樓漠白卻看到樓十三從另一頂帳中走了出來。
樓漠白隻覺得陽光無比刺眼,眼前一片恍惚,竟然下意識喊道:“漠蕭……”
樓十三平靜的臉上迅速結冰,他冷冷地看着樓漠白,說道:“我不是樓漠蕭,我是樓十三!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樓漠蕭!”
說罷,他轉身便離開了。
樓漠白望着樓十三離去的背影,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一個侍衛走到他身邊,興奮道:“主上,大長老已經成功了,現在正往這邊來呢!”
“好!”樓漠白挑眉,當即一擊掌,“告訴大長老,我便在主帳等他,我們今天,便打進道宗!”
“打進道宗!打進道宗!”魔宗營地,一片歡呼。
在魔宗即将踏入道宗山門的時候,遠在幾百裏外的地方,一行白衣人騎着馬,從平原上狂奔而過。
這行人的一身白衣,實在是顯眼,不過他們的衣服,卻和道宗的服飾,有些相似。
在這行人中,更是有一個宮長月的熟人——南子籬。
此行人,正是趕往道宗的東明山之人,不過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道宗上發生的變故。
道宗山門之處,原本作爲他們最大保障的森林霧障已經完全消失了,此時被陽光照耀着的樹林中一片亮堂,再也沒有之前那種霧氣藹藹的陰沉樣子。
魔宗的人隻留了少許照看營地,其他人都在樓漠白的帶領下朝着山上而去,其中有魔宗的精英弟子們,以及大長老。不過樓十三倒是沒有跟上來,他不想參與魔宗的行動,也不想爲了魔宗去殺于他無冤無仇的無辜之人,便呆在了營地中,窩在自己帳中許久都沒有出來。
“主上,我們已經到了半山腰了,很快就可以登頂,看到道宗的山門了!”魔宗大長老已經不是第一次參與與道宗的戰鬥了,之前他也來過這道宗的山上,過目不忘的本事讓他對周圍的地形了如指掌,指揮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
樓漠白并沒有在乎是大長老在指揮着魔宗衆人前行,在他看來,有能者居之,大長老對這裏如此熟悉,理應由他來指揮前行,自己硬是爲了争口氣搶着來指揮,不過是耽誤行程罷了。
他将這些事情看得向來很開,也算是他的禦下之道,所以心裏并沒有什麽不舒服的。
相反,他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腳下輕盈,好似在踏青一般心情愉悅。
他時而望望四周,似乎是在看風景,但事實上他卻是在觀察周圍是否有敵情。讓他覺得奇怪的是,道宗的人,竟然一個都未見,明知道魔宗會上門來,卻不在這樹林中布下防禦,真是有些奇怪。
“這樹林中,竟然未見道宗之人?”隔了一會兒,他便問出口。
魔宗大長老環顧着周圍,随即露出一個輕蔑嘲諷的笑容:“道宗之人,不過是一群膽小鼠輩,見我魔宗氣勢洶洶,定然是心裏害怕,跑回宗門中躲起來了!”
多年前,他在與道宗一戰中,受了重傷,這麽多年的修煉,饒是他天賦奇高,也始終沒有突破宗師這一境界,在這巅峰之境上一停留,便是這麽多年,可是他心頭一大傷痛。
然後,他便将這筆賬記在了道宗的身上,認定若不是道宗,自己定然早就突破成爲了大宗師!心中對道宗一恨,便算是徹底恨入了骨,此行的意氣風發,讓他的心情非常愉悅,也有些不顧自己的身份,對道宗惡言相向起來,這着實不是他的風格。
他雖說不是膽小謹慎,但也很細心,絕不會輕敵,更不會說出這樣自大的話。
樓漠白瞥了魔宗大長老一眼,眼神中冰冷的寒氣頓時讓大長老清醒過來,惶恐地看着面前一臉不悅的樓漠白。
“主……主上!”
樓漠白開口,聲音則如浸了寒氣一般:“大長老,看來你還真是有些得意忘形啊!”
“屬下……屬下不敢……”魔宗大長老連忙俯下身,連連答道。
樓漠白冷哼一聲,并未計較太多,卻像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似的,鷹隼般銳利的眼神猛然劃破身前的空氣,掃過周圍一片寂靜的樹林。
然後,他淡淡哼了一聲:“敵人來了,做好準備吧。”
雖然那些魔宗弟子們并未看到有什麽敵人,但是聽了樓漠白這位主上的命令,還是下意識地擺出防禦的姿态,一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将樓漠白和大長老團團包圍起來。
躲在暗中的道宗弟子們見到行迹已經敗露,頓時有些氣急敗壞,也顧不得什麽計劃不計劃了,抱着一腔熱血就沖了出來,帶着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撲向魔宗衆人。
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道宗隻有輸。
且不是說敵衆我寡,道宗的弟子們還大部分武功都比不上這些魔宗的來人,而且道宗的這些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隻知道面前這些魔宗的人是自己拼死也要殺死的仇敵,沒有任何章法就沖了上去,完全亂成了一鍋粥,最後隻能爲這些嗜血的魔宗衆人,貢獻一條刀下亡魂。
最後,魔宗隻有幾個人受傷,但是道宗這些埋伏在樹林中的弟子,卻是盡數被殺害。
看到面前這幅景象,大長老心裏頓時升起愧疚之情,朝着樓漠白再次壓彎了腰:“對不起主上,是屬下輕敵了。”
“嗯。”
樓漠白隻是淡淡的哼聲,卻讓魔宗大長老緊張的心裏頓時松了口氣——已經活了這麽多年,他倒不是怕死,隻能說是主上的手段太過于恐怖了,就算是他這個見慣了屍體和鮮血的人每每看到也有些心裏發怵。
本來他以爲自己會受到懲罰的,此時聽到主上一聲淡哼,他便知道,主上已經算是不再計較了。這樣,他怎麽能不松一口氣?
“走吧。”樓漠白瞥了大長老一眼,淡淡吩咐道。
“是!”大長老應道,然後直起身子,一揮手,喝道,“出發!注意周圍是否有埋伏!”
經曆了剛才的事件,雖說沒給魔宗的人帶來太多的麻煩,但他們心中還是警惕了起來。
能夠這次行動的人都不是草包,每一個人都是精英,他們都經曆過無數次的任務,用血和命堆砌出自己的實力,所以他們都很清楚,剛才若不是主上,他們根本發現不了那些對周圍熟悉無比,并且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道宗弟子的,到時候心裏一松,隻會把他們打個措手不及,最後的結果,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隻是受點小傷了。
于是,他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時時刻刻關注着周圍,然後一直保持着這種狀态,很快便踏入了道宗的山門!
守在道宗修煉大廣場上的道宗弟子們一臉嚴肅,看到山下烏壓壓的人群蔓延而來,心中陡然一顫。
“啾——”尖厲的聲音頓時劃破道宗山天空之上的一片平靜!
這是道宗特有的報警信号,此時這個信号響起,代表的事情無非隻有一件!那就是——魔宗已經打上來了!
這個信号傳遍了道宗山頂的每一個角落,就算是最偏僻的思過崖,也知道現在發生的事情了。原本呆在思過崖中的弟子,也盡數被調了出來,準備參加這次戰鬥,同時長老們也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能夠在這次戰鬥中活下來,便可以離開思過崖了。
道宗,前所未有的統一,前所未有的團結,他們都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最堅硬的盾牌,抵禦着魔宗這支銳不可當的尖矛。
盾牌對尖矛,究竟誰勝誰敗?
此時,道宗的大殿之上,道宗宗主率領衆位長老一字排開,将那尖厲的警報聲聽在耳中,卻并未慌亂。
這個大殿位于修煉大廣場的正前方,一眼望去,便是他道宗的山門,所以當烏壓壓的魔宗衆人出現在山門處的時候,大殿之上的宗主長老們一眼就看到了。
“來了。”宗主那張平日裏笑呵呵的臉頓時繃緊,一眼嚴肅地望向那些魔宗的人。
“長老們,出去,迎戰吧!”宗主一聲令下,眼中頓時燃起熊熊的火光!
“是!”宗主身邊的幾位長老也高聲應道,然後縱身躍起,以極快的輕功速度化作一道道流光,奔向道宗的各個地方坐鎮。
看到各位長老離去,道宗宗主并沒有停留太久,就朝着大殿之外走去,當面迎上了魔宗衆人,與魔宗大長老遙遙對望。
此時,身爲魔宗宗主的樓漠白,竟然消失在了魔宗的人群中,也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去了。所以現在魔宗領頭的,便是魔宗大長老。
看到道宗宗主的出現,魔宗大長老頓時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老夫竟然能有如此面子,讓堂堂道宗宗主都出面迎接了,實在是惶恐不已呀!”
魔宗大長老的笑容在道宗宗主眼中卻是如此的刺眼,他的臉色十分的難看,望着魔宗大長老輕哼一聲,不甘示弱道:“我道宗能讓諸位魔宗弟子們遠道而來,也是受寵若驚!”
他的道行畢竟比不上魔宗大長老,要知道魔宗大長老可是比他大上了足足二十多歲,這個年齡差距,并不是随随便便便能夠補回來的。所以他雖然同樣是在出言諷刺,言辭的銳利也并不遜于魔宗大長老的話,但是因爲他生硬的語氣和難看的臉色,比起一臉淡然笑意的魔宗大長老,還是差了那麽一截。
所以,此時聽了道宗宗主的話,魔宗大長老也沒有惱怒,而是挑眉一笑:“我們魔宗與道宗争了這麽多年,也沒有争出個結果來,不如此次道宗就低頭認輸,我們魔宗也會寬厚地對待道宗的每一個人!”
“寬厚待人?老小子,你别開玩笑了!”嘲笑着吼出聲的是脾氣暴躁的七長老,他吹胡子瞪眼地望着魔宗大長老,一副很不齒他的話的表情,“你們魔宗也能寬厚待人?真是天大的笑話!江湖上誰不知道真正的邪道魔道就是你們這群魔宗的人,你們魔宗的人誰不是惡貫滿盈,手段狠辣,竟然還敢自稱寬厚待人,真是好不要臉!”
魔宗大長老仍然不惱,笑呵呵地與道宗衆人打起口水戰來:“這寬不寬厚,不是随便說說就可以斷言的,誰能說我們魔宗也不能有寬厚待人的一天嗎?要知道我們魔宗,還是很和藹的……”
“呸!”另一個長老忍不住唾道,“好一個卑鄙下流的魔宗,如此這般往自己臉上貼金,真是恬不知恥!”
魔宗大長老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但他并不是發怒了,而是反問道:“什麽時候你們道宗的廢話這麽多了?都危機臨頭了還死鴨子嘴硬,莫不是……想要拖延時間?”
他輕輕笑着,眼底滑過了然的光芒。
道宗諸位長老并沒有表露出什麽情緒,卻也沒有反駁魔宗大長老的話。
沒錯,他們之所以會站在這裏與魔宗大長老破口大罵,還一個接着一個地來,無非就是爲了拖延時間!之前宗主已經告訴了他們東明山的衆人正在朝着這邊趕來,大長老的飛鴿傳書也帶着與宸樓合作的消息落在了大殿之上。
所以他們都清楚,隻要他們能夠拖延下去,遲早會有援兵趕來!到時候與援兵來個兩面夾擊,魔宗大長老那老匹夫隻會死在這裏!而魔宗的實力也會大大增強!
不過,這一切都是要在他們道宗能夠将時間拖延下去,等待援兵到來了才行。
可是看到魔宗大長老那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他們心裏漸漸下沉——莫不是,這老匹夫知道了什麽……
這時候,隻見那魔宗大長老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說道:“之前我便不與你們計較了,但是我們魔宗此次前來,并不是爲了來玩的,我們的目的——”他猛然擡起眼,目光淩厲如刀!“是屠殺你們道宗所有人!讓你們道宗就此消失!”
“所以,今天,我們要速戰速決!”
魔宗大長老說罷,便一揮手,揚眉高聲喝道:“殺了道宗這些狗崽子們!”
從一入魔宗便被教導要與道宗爲敵,要殺光道宗每一個人的魔宗弟子們,聽了自家大長老号召性的振臂一呼,當即紅了眼,揚起刀劍便朝着道宗衆人沖去——
“殺啊!殺——”
一場慘烈的戰鬥,正在打響。
也許它參戰的人數并不算多,但是它絕對是一場非常慘烈的戰鬥!一黑一白的雙方都殺紅了眼,每一方都有損失!
魔宗大長老并未停留太久,便沖了出去,一雙猶如鷹爪般幹枯蒼老的手就像是鐵打的一般,一進入道宗弟子的人群中,轉眼就取了好幾個弟子的性命,而且死狀非常凄慘,不是腦袋被魔宗大長老生生捏碎,便是心髒直接被他的鷹爪給抓了出來!
站在一邊的幾個道宗長老看到自己道宗弟子竟然死得如此凄慘,也頓時氣紅了臉——
“你這個老匹夫,納命來!”
說罷,幾名長老便從不同的方向包抄而去,将魔宗大長老給圍了起來,也顧不得這魔宗大長老的武功比他們高上太多。
被這樣瘋狂的人給纏上,也不管自己身上留下了多少的傷痕,他們隻知道一味地攻擊!
饒是身爲宗師巅峰的魔宗大長老也有些吃不消了,雖說身上并沒有受多少的傷,但卻和幾個道宗的長老僵持了半天,硬是一個都沒殺掉!
想到位于暗中觀察一切的主上,魔宗大長老心裏有些着急了。
“啊!師傅——”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六長老回頭一看,便見到自己最心愛的弟子被人一刀砍了腦袋,鮮血灑了一地,那張稚嫩的臉此時是如此的猙獰,澄澈的雙目中還有未褪去的純真,此時他臉上凝固的表情睜大了眼睛,仿佛在不甘自己竟然這麽早就死了。
“徒兒!”六長老心神一恍,當即紅了眼!
誰知道,他這麽一分神,卻是教魔宗大長老有了可乘之機,當即便是一個閃身來到道宗六長老身邊,利如鋼鐵的鷹爪攀上六長老的脖頸,狠狠一抓——
六長老脖頸間大動脈的鮮血噴了魔宗大長老一身,并沒有讓他覺得厭惡,反而讓他更是興奮了!
“老六!”其他幾個長老臉上頓時浮現出悲恸的神色。
“六長老!”一直都未加入戰局的道宗宗主也愣了一下,然後他咬咬牙,也拔劍沖了上去。
這一次,道宗的宗主和長老都将魔宗大長老圍了起來,而他們的打法也更加的瘋狂,直接給魔宗大長老身上挂了不止一道彩!
前方的戰場十分的激烈,可謂是血流成河,而道宗宗主的小弟子雲志,卻是領着一衆年幼的師弟們,進入了後山的地界。
“雲志師兄,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一個年僅三歲,模樣格外清秀可愛的小師弟仰着腦袋,奶聲奶氣地問道。
其實不僅是他,其他的小師弟們,都有這樣的疑問。
雲志看到一衆年幼的師弟睜着澄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眼睛頓時一熱,差點沒哭出來。不過他還是硬生生将眼淚憋住了,哽着聲音回答道:“我們,我們要去老祖宗那裏,到時候啊,你們就可以看到老祖宗了。”
“老祖宗?”那個小弟子頓時睜大了眼睛,“是不是很厲害啊!是宗主伯伯還要厲害?”
雲志硬是扯出一個笑容,雖然這個笑容很難看:“是啊,老祖宗很厲害的!”
“耶!可以看到老祖宗了!”一種小弟子頓時興奮地歡呼起來。
他們的想法很單純,平時很崇拜實力強悍的道宗宗主,此時聽了還有比宗主更厲害的老祖宗,當然是止不住的興奮,恨不得立刻沖到老祖宗身邊,見識一下老祖宗神奇的手段!
雲志側過臉,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将眼角滲出的淚水用手指拭去。
一群小豆丁在雲志的率領下很快進入了後山山洞的斷龍石前,他從懷中掏出師傅給的信物,放在那塊凹下的地方。
隻聽得“咔擦”一聲,堅硬如鐵的斷龍石,頓時緩緩擡起,一條黑黝黝的隧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好黑啊。”一個稚嫩的聲音在隧道中回蕩中。
“走吧。”雲志拉起一個年齡最小的孩子,朝着隧道中走去。
随着他們的腳步,漆黑的隧道突然亮起燈光,雖然不是很亮,卻驅散了周圍的黑暗,也讓這條隧道不再那麽可怕。
雲志呼了口氣,連忙向前走着。
其實剛才,他也是有些害怕的。
就在一行人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回響起來:“小子,你是誰?”
雲志心裏一驚,下意識回答道:“我是道宗弟子雲志,奉師傅之命前來,我師傅是道宗宗主!”說完,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問道,“前輩可是……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