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梳着雙環的粉衣侍婢敲門走了進來,福了福身,對宮長月輕聲說道:“公子,我們王爺請您到前邊兒去用膳。”
宮長月擡了擡眼,恰恰從打開的窗子望出去——天,已經黑下來了。
“什麽時候了?”宮長月問道。
“酉時了,主子。”一旁忙活的明敏笑着答道。
宮長月覺得自己差不多也餓了,便點點頭:“好,更衣吧。”
她正準備從軟榻上下來的時候,突然想起身後爲她擦拭頭發的流沁,便頓了頓,側過頭,問:“頭發幹了?”
“差不多幹了,主子。”流沁一邊說着,一邊将手上的軟布收了起來。
明敏上前爲宮長月穿好鞋子,流沁也抱着宮長月的外衣從軟榻上下來,輕手輕腳爲她穿上,動作非常熟練,從穿衣到整理,一套動作仿佛演練了千百次一般,行雲流水的流暢,讓一旁鎮北王府的侍女隻能幹瞪着眼。
有一個侍女捧着梳子走上來,正準備爲宮長月梳頭,卻被宮長月淩厲的目光瞪得一怔。
“誰讓你上來的?”宮長月皺眉,不悅地問道。
“奴婢……”那侍女愣了,卻也忍不住打了一個顫兒。
“退下。”宮長月随意揮了揮手。
她身邊的人都是用習慣了的,最讨厭這陌生的人觸碰她了。
“我來吧。”流沁走上前去,将那侍女手中的木梳接過來,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回到宮長月身邊,爲已經在桌子旁坐下的宮長月細細打理着頭發。
這一套打理的動作,雖說看起來非常熟稔,但也有些慢條斯理的,那個前來通知宮長月,讓她去前面用膳的侍女已經有些着急了,她剛才過來的時候王爺就已經在飯桌旁坐着了,現在再讓這位公子一耽誤,恐怕……
她忍不住開口催到:“公子,請您快點行嗎?我們王爺還在前面等着呢。”這句話的意思,倒是帶了幾分抱怨的意思了。
其實這些侍女心中,并沒有對宮長月這個管家口中的“貴客”有多重視的,雖說管家吩咐了好幾遍,但她們心裏想的始終是——就算再貴,能貴得過她們王爺嗎?客人始終是客人,她們做到待客之道便好。
不過這侍女并沒有想到,自己一番話并沒有引來任何反應,那帶着面具的公子甚至眼都沒有擡一下,半垂着眸昏昏欲睡的模樣,那梳頭的侍女更是專心緻志,似乎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她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一邊兒站着閑着沒事兒幹的明敏終于開口了。
“我家主子做事,用不着你開口。”明敏的語氣還是比較柔和的,臉上的笑容也算是比較親切,但是說出的話語内容,卻是如此跋扈而不留情面。
那侍女當即紅了臉,還根本找不到話去反駁明敏。
這時候,宮長月的頭發也梳得差不多了,她理了理袖子,然後站了起來,走之前還順便瞟了一眼那個恰恰擋住了她去路的侍女,有些不悅地丢下一句:
“滾開。”
那侍女心中一懼,瞪圓了眼,連連往後後退好幾步。
宮長月帶着流沁和明敏,大步流星的離開。
前廳,遲北城坐在首位,面前擺滿了一桌子的菜,卻遲遲沒有人動筷,隻因爲首位的他,沒有動筷。
遲北城在等宮長月,面上不見一點不耐煩。
一旁的遲律兒、顧璃還有剛剛到場的阿辛,都明白他等的人是誰,沒有一個人表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整個大廳都是靜悄悄的。
不過這張飯桌上,并不僅僅有他們。
一個穿着嫩綠色紗裙的女人也坐在其中,她的容貌雖說不算是傾國傾城,但也是絕對的漂亮,相較于遲律兒和顧璃來說,都别有一番風情,隻是比上阿辛的時候,就差上了那麽一籌了。
除了這個穿嫩綠色紗裙的女人,還有一個穿着淡紫色廣袖長裙的女人,她的長相不是漂亮,而是可愛,一雙眼睛跟閃亮的星子似的,粉嫩的臉蛋兒似乎能夠掐出水來。比起那個嫩綠色紗裙女人,她自然是不會遜色半分的。
她們兩個,在遲北城的鎮北王府中,地位比較特殊。不是正妃,也不是側妃,連姨娘都算不上,隻是因爲這兩人是被靳國皇帝送來的,遲北城不好拒絕,便讓她們住在府中,生活标準是按照姨娘的标準,但府中的下人都是稱呼她們爲姑娘。
兩人出身算不上是顯赫,但也是三品大員家裏的庶女,此番被皇帝賜來,本來以爲可以得到另一片天地,誰知道遇上了這麽一個不近女色的王爺,心裏叫苦不疊的同時,也在相互暗暗較勁,看什麽時候,誰能夠率先得到王爺的寵幸。
嫩綠色紗裙女人名爲王珺,她長得倒是溫婉賢淑,平日裏的性子也算是比較溫婉賢淑的,此時見到遲北城爲了等一個不知道什麽來路的客人,竟然遲遲沒有動筷吃飯,便主動開口勸道:“王爺,看來這客人定然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這才遲遲未至。您舟車勞頓,不如就先動筷吃着,然後一邊等待客人,這樣,應該也不算遲。”
王珺終于忍不住說出這番話,心中卻在忍不住腹诽這個客人究竟是什麽來路,竟然是讓最讨厭等待的王爺在這裏足足等待了這麽久。
不過她說出這番話之後,遲北城卻是連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似的。一旁的人也都是這幅模樣,根本不對王珺的話作任何反應。
王珺就像是隐形人似的,說的話沒有一個人聽到,瞬間成了跳梁小醜,坐在那裏尴尬不已。
她完全沒有想到遲北城會是這樣的反應,她說出這番話,本來隻是基于想要關心關心王爺,怎麽會……
坐在她旁邊,模樣長相看起來可愛單純,事實上内裏的心思卻是一點兒都不單純的淡紫色廣袖長裙女子林雅,忍不住偷笑了兩聲——
這個王珺,想得還真是夠簡單的,王爺做事向來有分寸,等不等人,他心裏自然明白,可是能夠容忍旁人在一旁置喙的?她說出這番話倒好,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想着想着,林雅心裏又是覺得舒暢了兩分。
尴尬不已的王珺,等了好一會兒才得到了遲北城的答複。
遲北城慢悠悠地開口,眼睛都未擡一下,看都沒看王珺一眼,語氣很是随意:“若是不願意等,就滾出去。”
王珺聽了話,當即大驚失色,慌慌忙忙站起身退到一邊,朝着遲北城跪下,誠惶誠恐地壓下頭,聲音顫抖:“妾身知錯,不該随意妄言!”
遲北城平日裏的爲人,絕對不像是面對宮長月時的溫和友善,至少王府中、軍隊中、朝廷之上,畏懼他怕他的人,比比皆是。也由此可見,遲北城真正的性格,是何等強勢。
此時遲北城也懶得多說什麽,瞟了王珺一眼:“起來吧,自己好好想想,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一點要給面前這個女人留面子的意思。
王珺隻覺得兩頰火辣辣的疼,忍不住低下頭。
遲北城此話一出,讓王珺旁邊的林雅也忍不住正襟危坐起來,心裏卻是在暗自揣測這個能夠得了王爺如此對待的貴客,究竟是誰。
她的問題,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王府管家從外面邁進來,沖遲北城說道:“王爺,钰公子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身玄衣的宮長月,慢悠悠地從外面走進來,身後跟着流沁明敏二女。
遲北城站起身,他身邊的一衆人也随之站了起來。
遲北城勾起唇角,沖宮長月點點頭:“來了,請坐。”
宮長月瞥了他一眼,也沒有開口,徑直在遲北城旁邊特意留下的那個空位坐下,她的左手邊便是遲北城,右手邊,卻是遲北城府中的王珺。
王珺剛才被遲北城說了一頓,此時根本不敢擡眼去看坐在自己旁邊的人是誰,隻覺得一股壓力從天而降,讓她忍不住有些頭皮發麻,然後,一抹深沉的玄色,便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範圍内。
這便是王爺的貴客,钰公子?
王珺想到,有些忍不住想要轉頭去看宮長月,卻又思慮到剛才遲北城的态度,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安安分分地坐在原位。
宮長月坐下之後,遲北城才拿起筷子,态度頗爲親昵:“這幾道菜都是我府中廚子的拿手之作,也是靳國的特色菜,你嘗嘗看。”
一旁下人還有桌上王珺、林雅二女都對遲北城的此番态度感到驚異非常,而且他們還震驚地發現遲北城竟然沒有自稱本王,一直都是用“我”自稱的!
桌上坐着的人,還有見慣了大風大雨的老管家都沒有因爲這點小事情而動容,倒是顯得他們有些大驚小怪了。
宮長月哪裏會在乎别人,她聽了遲北城的話之後,點點頭,随意應了一聲。
她身後的流沁拿起筷子,開始爲宮長月布菜,宮長月穩穩坐在那裏,一番派頭,比起東道主堂堂鎮北王來,都要大上那麽幾分。
終于等到一頓飯吃完了,遲北城與宮長月去了書房,留下一地閑言碎語。
書房内,一個美貌侍女站在一旁爲宮長月兩人沏茶。
她應該是遲北城身邊的大丫鬟,像她這種大丫鬟,從小過的生活,比起一般的大家小姐來說,都不會差到哪兒去,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上好的錦緞,渾身氣質自然和一般的粗使丫頭不一樣。
此時看她的這番動作,應該是特意修過茶道的,而且應該也是頗有造詣,一番動作也有了淡淡的悠閑韻味,倒是蠻賞心悅目的。
“請用茶。”那大丫鬟先是将茶杯放到了遲北城面前,然後再将另一杯茶,輕放到宮長月身前,一雙美目笑盈盈地望着宮長月,眼神中帶了幾分探究。
遲北城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在自己身邊跟了許多年的大丫鬟的眼神,再瞟見宮長月身邊那兩個雖然性格各異,但是卻格外遵守本分的侍女,心中頓時升起不悅。
“下去吧。”他的聲音中帶了幾分冰寒。
那大丫鬟慢了半拍才回過神來,連忙福身應道,然後退了出去。
“關于那件事情……”遲北城說着,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宮長月身後的兩人。
宮長月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她們會一起。”
遲北城愣了愣,沒有多問什麽,繼續說道:“去皇陵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時,可能還要等上幾天。”
“爲何?”宮長月皺起了眉頭。
雖說她面上不顯,但心裏還是有些着急的,畢竟要複活青晨的東西差不多都到手了,就剩下這個赤炎神木,她肯定是想早一日拿到,早一日安心的。
提起這個,遲北城的神色有些無奈:“我回京,陛下肯定知道,我定是要進宮一趟的,還有……私闖皇陵,本就是死罪,所以我們還是要好好部署一下的。”更何況,他也算是皇族中人,若是此行被揭發,那恐怕是株連九族的事情,所以他們還是要挑一個合适的時機,以确保萬無一失。
隔了好一會兒,宮長月才勉強同意。
“好。”
不過她臉色不怎麽好看,拂袖起來便走了,桌上那杯熱茶,竟是動也未動。
遲北城望了宮長月離去的背影許久,眼神閃爍着晦明莫測的光芒,然後,他低聲開口,自言自語般說道:“究竟是什麽人,竟然能夠讓你如此……”
這話說出口之後,這才反應過來的遲北城頓時一愣,随即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自己在想些什麽啊……”
他低吟道,然後仰起頭,柔順墨黑的頭發順着肩膀滑下,勾勒出一抹深沉美麗的痕迹。
屋外的陽光越過門框,落了進來,投射在他的臉上,讓遲北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斑駁的光影勾勒出他側臉完美的線條。
遲北城緩緩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一抹深沉的背影,越行越遠……
一聲淡淡的歎息,帶着複雜的情緒,落在房間的地上,濺起一片塵埃。
接下來幾天,遲北城都忙碌不已,每天都是很晚才回來,不過這個時候他通常都會到宮長月住的雪苑坐一會兒。有時候宮長月睡得早,他回得晚,他也沒有生氣,聽了消息之後便是笑笑,然後轉身離開了。
這一舉動,不得不讓人遐想連篇。
對人不假辭色、冷情冷血的鎮北王,竟然會如此對待一個來曆不明的男子,這也不得不讓人深究,這鎮北王所謂不近女色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麽了。
以前大家都認爲,鎮北王是在軍營裏面呆久了,或者是鎮北王有着過人的意志力,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象過,鎮北王不近女色的真正原因,其實是他——喜歡男子。
斷袖在靳國并不算是很盛行,但有還是有的,可是堂堂鎮北王,在百姓們心中如同天神般強大的人物竟然會流出這樣的傳言,就不得不讓人震驚了。
百姓們的八卦之火是猛烈的,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況是人人心中的八卦之火呢?沒等多久,這個匪夷所思的流言就傳得整個靳國都城沸沸揚揚,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這日白天,遲北城沒有出門,而是坐在書房處理公文,等到事情都忙活得差不多了,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向站在一旁,常年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厮問道:“對了,你可知道,钰公子在做什麽?”
小厮搖搖頭:“奴才不知道。”
“是嘛……”遲北城說着,便想站起身來。
那小厮望見他的動作,急急忙忙開口:“王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遲北城今日心情頗好,便沒有計較小厮越矩的事情,還帶了幾分笑意地看向小厮,刻意打趣道:“本王要去雪苑,怎麽,你還要管着本王不成?”
小厮連連搖頭說不是,但一張臉的臉色憋得很是難看。
遲北城眯起眼睛,看出了小厮是有話要說,便擺出一張嚴肅的臉,沉聲問道:“什麽事,說!”
那小厮猶猶豫豫,還是開口:“王……王爺,您還是……還是避一避吧,不要……不要去那個雪苑找……找那钰公子了……”
他望着遲北城的眼睛裏,滿是懇求。
那些難聽的流言,他可都是聽在耳裏的。一開始他還覺得是那些人嫉妒自家王爺,便說出這些話惡意中傷自家王爺,但這事兒卻是當不得真的。但慢慢的,他還是留了個心眼關注自家王爺的動作,發現他真的天天都往那雪苑跑,而且對待那钰公子的态度,還真有那流言中的幾分意思。
于是,他害怕了,這才有了這一番話出口。
遲北城幾日來忙着各種公務,并沒有聽到這種流言,便皺了眉頭:“爲何?”
這個小厮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對他的忠誠自然不用懷疑,而他說出這番話,也必然是有什麽原因的。
見那小厮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遲北城的語氣柔和了幾分,又問:“告訴本王,你爲何會這麽說。”
小厮心知這次肯定是躲不過去的,眼一閉,牙一咬,便狠下心說道:“外面都在傳王爺您是斷袖!你喜歡的就是住在雪苑的那個钰公子!現在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的都是這件事情!大家都說得很難聽!奴才不想王爺您被這種流言中傷!所以奴才也不想您去雪苑見那個钰公子!”
大聲将這番話吼出口,小厮帶了幾分期待和懇求地望着遲北城。
遲北城沉默了,他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這個。斷袖……嗎……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并沒有覺得憤怒或者生氣,心中的平靜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難道他真的……
遲北城皺了皺眉頭,硬是将這個想法逼出腦外。然後,他笑着拍拍小厮的肩膀:“好了,别去相信那些沒影兒的事,事實是怎樣就是怎樣的,清者自清。本王找钰公子,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的,怎麽可能因爲這點事情就選擇不去呢?”
小厮被遲北城的一番話說得愧疚不已:“奴才……奴才錯了,奴才不該去相信那些謠言,王爺,您快去吧,耽誤了事兒可不好!”
他望着遲北城,眼中的相信是如此明顯。
不知道爲何,遲北城心中有愧疚一閃而過。
“好了,走吧,等會兒就該吃飯了。”他望了望外面的天,已經快要暗下來了。
“是!”小厮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兩人正準備出門,就看到一個女子端着一個托盤,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是王珺。
“王爺,您這是要出去嗎?”王珺望着遲北城問道,臉上的笑意并未減去半分,那雙剪水秋眸仿佛會說話一般,閃爍着亮光望着遲北城。
遲北城淡淡應了一聲,看不出喜怒。
王珺顯然有些修爲不到家,臉上的笑意僵了僵,不過她還是很快就恢複了過來,向前走了幾步,柔軟的腰肢仿佛扶風弱柳,盈盈不可一握。
“王爺,妾身今兒特意進廚房爲您熬了一碗湯,您嘗嘗吧!”她說着,充滿了期待地看着遲北城。
遲北城揚眉,目光随之落在王珺手中托盤的碗中。
遲北城想,喝碗湯應該耽誤不了什麽時間,便點點頭:“看起來味道似乎不錯,過來,放下吧。”他知道,這個王珺,熬湯的手段算是一絕,近日都在外面奔波,許久沒喝到她煮的湯,倒是有些懷念了。
于是他在書桌後面重新坐下,看着王珺走過來,将手中的湯碗端到他的面前。
遲北城拿起湯匙,喝了一口,頓時點點頭,稱贊道:“嗯,味道不錯。”
王珺得了贊揚,臉上的笑容頓時燦爛了幾分。
“這裏還有幾碟小菜,王爺搭配着吃,味道應該更好的。”王珺說着,又将身後侍女挎着的食盒中,端出幾個精緻的小碟子,銀筷也被他擺了出來。
遲北城也沒有拒絕,拿起筷子夾了點小菜,搭配着吃,味道果然很好。
當他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的王珺一邊爲他整理着淩亂的書桌桌面,一邊仿佛很是随意地說到:“雪苑的那位钰公子,不知道是什麽來路啊,看起來挺神秘的樣子,他也是靳國人嗎?不過妾身覺得,他們住在我們王府的時間,還是不要太久的好,畢竟是……”
她的目光無意在遲北城臉上掃過,卻發現他早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滿臉都是陰沉。
“王爺……”王珺喃喃地喚道。
其實她說這話也勉強算是合情合理,王府中沒有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地位高的,除了王爺遲北城,和郡主遲律兒之外,便是她們兩位姑娘了。雖說王爺一直沒有進過她們的房,但還是吩咐過下人要對她們恭恭敬敬的。
王府中的事情很多,沒有一個女主人打理是肯定不可能的,郡主遲律兒天生性子活脫,不喜歡做這些事情,所以王爺遲北城便吩咐讓王珺來打理這些事情。
所以,王珺雖說不是王妃,不是側妃,更不是姨娘,但半個女主人,還是算得上的。
王珺最近聽到了那些很難聽的流言,心中總是像哽着什麽似的不舒服。雖說有些顧忌王爺的态度,但是她仔細斟酌了一下,還是忍不住。于是她來之前,便特意熬了這麽一碗湯,在遲北城将公務處理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來到書房,借着遲北城喝湯心情不錯的時候,說出這一番話。
在她心裏,王爺始終是個男人不是,而且那钰公子畢竟還是外人,說不定王爺心裏一高興,便答應尋摸個時間将他們打發了呢。
但是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這番話,竟然會引來王爺如此震怒。
遲北城隻覺得王珺這番話刺耳得很,頓時沒了胃口,而且看着面前的碗碗碟碟,心中更是窩火,一個沒忍住便拂袖将桌面上所有東西掃下。
王珺心裏一顫,慌忙跪下,她身後的侍女,也驚恐萬狀地伏下。
身爲王爺的遲北城,發起怒來,是如此的恐怖。
“王爺!妾身錯了!妾身不該多嘴!”王珺跪伏在地上,連連說道,語氣都在忍不住地恐懼顫抖。
“錯了?”遲北城聲音微微拔高,看着王珺的時候,心中的憤怒竟然又升起了幾分。
“哼!”他重重哼了一聲,然後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冷冷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以前他覺得這王珺雖說不算是他心中的良人,但也算是有教養的好姑娘,平日與她接觸,也覺得她勉強算是一個有分寸的人,所以才決定将府中的事情交給她打理。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認爲挺有分寸的王珺,居然會在今日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完全是他的侮辱,更是對公子钰的侮辱!
于是,他越看王珺越不順眼,也顧不得什麽憐香惜玉,絕情地說道:“你,明日便收了東西出府吧。”
王珺身子一顫,差點兒沒暈厥過去。
她蒼白着一張臉,不顧一切地撲到遲北城的腳邊,哀求着哭喊道:“王爺!不要啊王爺!妾身知道錯了!求王爺不要講妾身趕出王府啊王爺!求求您!求您看在妾身跟了您這麽些年的份兒上,就饒了妾身這一次吧!”
她哭得撕心裂肺,恐怕任何一個人看在眼裏,都會覺得有些于心不忍。
可惜,她遇到的是遲北城,心若磐石的遲北城,一個在戰場上冷血的将軍遲北城!豈會因爲一個女人的哭喊就軟下心來?!
遲北城擡腳将王珺甩到一邊,然後站起身來,垂眸望着她蒼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可不要自稱妾身,本王可是碰都沒碰你,你在王府借住這麽些日子也差不多了,該把你送回你家了。”
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将“借住”兩個字咬得很重。
事實上,雖然他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碰王珺,但是在别人看來,王珺始終是他的女人,就算回了家,恐怕也是嫁不出去的,而她的家裏更是接受不了這樣被退回來的女兒,所以她以後的路隻有兩條,要麽被送進尼姑庵去當尼姑,伴随青燈古佛一生,要麽——死。
遲北城知道這樣做可能給王珺帶來的後果,但是他還是這樣選擇了,而她怎樣的下場,于他無關。
遲北城的如此絕情,讓王珺心中最後一絲希望滅絕了,她眼睛一翻,暈倒在地。
遲北城靜靜看着王珺的身子,冷哼了一聲,然後拂袖離去了。
最後,王珺還是被送出王府了,盡管她朝着管家苦苦哀求了許久,但鐵石心腸的管家并沒有一絲動容,讓侍女們爲她整理好了東西,然後“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上了回家的馬車。
據說後來,回了家的王珺被家中人視作恥辱,在家裏住了幾天,便被送進了尼姑庵。沒過幾日,受不了那裏生活,和其他人嘲諷的王珺,終于忍不住投井自盡了。
一個正值風華正茂的女子,就這般香消玉殒。
世間,本來就是如此殘酷。
遲北城吩咐了管家幾句,便朝着雪苑而去,而附中人知道遲北城僅僅是因爲王珺多說了幾句話,便直接将她趕出府之後,便人人自危,誰也不敢亂嚼舌頭,生怕下一個被趕出去的就是自己,要知道鎮北王府對待下人向來是比較寬容的,要是連鎮北王府都不要的下人,恐怕出去之後,那是在任何一個大人家,都無法做事的,最後,也無疑是死路一條。
于是人人都閉緊了嘴巴,不敢再亂彈這件事情,府中的風氣,倒是因爲這件事情,而清淨了許多。
遲北城本來是滿腔怒火的,可是當他踏入雪苑,看到靠在軟椅小憩的身影的一刹那,那怒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主子睡了嗎?”遲北城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朝着站在一旁的明敏問道。
明敏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得一個聲音響起——
“沒有。”
說這話的人,顯然是宮長月。
她緩緩睜開眼睛,眼中一絲疲意都沒有,反而亮的驚人。
她撐着椅背,慢慢坐直了身子,然後揉了揉頭,舉動透露出一種無聲的慵懶,竟然讓一旁的遲北城看楞了。
院中的其他侍女都是被趕出去了的,隻剩下流沁明敏二人,不過院中看起來冷清,但周圍也被宸樓的侍衛嚴密保護起來了的,若是沒有經過宮長月的同意,恐怕沒有一個人是可以走進這裏的。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宮長月今日并沒有戴面具,一張素臉就這樣暴露在陽光下,舒展着它的每一根線條,仿佛畫中人一般,美麗得不可思議。
今日的宮長月,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柔和,那看起來的感覺,自然又是不一樣的。
跟在遲北城身後而來的小厮看到這一直戴着面具,神秘兮兮的钰公子陡然摘下面具,忍不住被那張臉晃花了眼睛,好半天兒都沒回過神來。
遲北城倒是很快笑了笑,然後尋了最近的一張石凳坐下,順便朝着身側的小厮吩咐道:“你先下去,我和钰公子有事要談。”
“是……是!”小厮笑嘻嘻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宮長月見他這幅鄭重其事的模樣,忍不住揚眉:“怎麽?有事?”
遲北城笑着點點頭:“時機差不多了,你明日可有時間,我們明日便去皇陵吧。”
宮長月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明日?好!”她的聲音都忍不住提高了許多。
“那便是你我,還有你的這兩個侍女,四人?”遲北城問了一句。
“嗯。”宮長月點點頭,目光看似無目的地滑過,卻是落在自己旁邊,盤腿而坐的那個虛幻的身影上。
那是慕青晨,在聚魄珠中修煉了幾日的他,靈魂已經更加凝實了,此時看起來倒沒有了那種虛無缥缈的感覺,除了在陽光下沒有影子,倒是和普通人差不多了,隻是普通人看不見他罷了。
“好。”遲北城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幾分,然後又和宮長月商量了一些關于進皇陵的事情,也順便講了一些和皇陵有關的事情。
不過他畢竟還是靳國人,所以當他說出有關皇陵的地形分布的時候,還是保留了幾分,并沒有全盤托出。
宮長月也明白,倒是沒有多問。
兩人聊了好一會兒,遲北城才望望日頭,道:“一起用膳如何?”
“你留下罷。”宮長月倒是破天荒地邀請道。
正當遲北城有些疑惑不解的時候,一旁的明敏笑着解釋道:“主子已經讓流沁姐姐準備好飯菜了,這是讓王爺您留下來用飯呢,别的不說,我流沁姐姐的手藝肯定要比王爺您府中的廚子要好的!”
宮長月身邊這幾個人,論廚藝,最好的是齊雅,其次便是流沁,若思勉強會做一些簡單的小菜,但是明敏,卻是一個除了吃便什麽都不會的主兒。
流沁雖說廚藝比不上齊雅,但比起這鎮北王府中的廚子,還是要好上那麽一分的,明敏這個嗜吃成狂的家夥,自然是非常清楚的,倒是沒有誇大一分。
不過她這番話,倒是惹得遲北城哈哈大笑:“比我府中廚子還好?哈哈!那我可要留下來好好品嘗一番你家流沁姐姐的廚藝了!”
此時他隻覺得心情好得不行,也不知道是今日宮長月主動留他吃了飯,還是别的什麽原因。
一頓飯,讓遲北城心服口服,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便直接承認自家這王府中的廚子,那廚藝是的确比不上流沁的。
遲北城吃了飯,也沒有耽擱,和宮長月商量了明日去皇陵的時間,就直接離開了。
“主子,我們明日,是要去靳國的皇陵嗎?”明敏睜大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湊近宮長月問道。
她對這種驚險而刺激的事情,向來是很熱衷的。
宮長月瞥了她一眼:“嗯。”
“嘿嘿,太好了!”明敏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宮長月心情也頗好,坐在桌旁,喝着熱茶。
這時,她突然側耳聽到了什麽,然後伸手招了招:“過來吧。”
一旁的明敏和流沁都是一愣,不知道宮長月此時是在和誰說話。
這時候,一個白色的影子驟然從旁邊竄了過來,然後輕巧地躍上了宮長月的膝頭,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盤了起來,一雙幽藍色的眸子帶着笑意望着宮長月。
宮長月身後撫了撫突然出現的宸耀柔軟的毛,然後抱起它,朝着裏間走去。
明敏和流沁都愣了。
“那……那是主子的那隻赤鳳雪狐吧……”明敏帶了幾分不确定,猶猶豫豫地說到。
流沁此時倒是比她鎮定許多,也認出了剛才突然出現的狐狸的身邊,點點頭,确定了明敏的猜測:“就是主子身邊的赤鳳雪狐,宸耀。”
明敏差點驚叫出聲,幸虧她及時反應過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隔了好一會兒,她确定自己震驚的心情平靜得差不多了,才問道:“那……那宸耀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這狐狸也太詭異了吧!之前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船上,後來下了船又突然消失了,現在卻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靳國的都城,要知道,她們可是沒有帶這狐狸上路的,那它是從哪兒跑來的?一個狐狸能夠跨越好幾個城池,從海灣天城到靳國都城?
還是說……這狐狸有什麽詭異的地方?
流沁倒是沒有明敏想得這麽多,她所知道的,就是剛才那隻狐狸,是自家主子的寵物,對她來說,這樣也就行了。
于是她瞥了明敏一眼:“不要想太多,那是主子的事情,不需要我們過問。”
明敏滿腔好奇和震驚頓時被這盆冷水澆熄。
她怏怏答道:“是——”
裏間,宮長月又坐上了軟榻,而宸耀則是盤踞在她的身旁,安安靜靜地坐着。
“赤炎神木快要得手了,那天青玉蓮呢?”宮長月還是在擔心這個問題。
宸耀此時多了幾分鄭重:“時機到了,自然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