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有些傻眼,他雖然已經跟蔚藍混熟了,卻到底了解不多。見狀忙跟了上去,卻沒敢跟得太近,生怕蔚藍嫌他礙眼。
蔚藍卻沒想那麽多,實際上她雖然失望,卻并沒生氣。
說白了,就是蔚家軍如今的現狀,早就在她意料之中,而她雖然失望,卻算不上很失望。畢竟,他們現在已經跑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
而就她這幾日觀察到的,蔚家軍平日的訓練量,可沒這麽大。
通常是卯時點卯,卯時一刻在大校場集合,全體跑步半個時辰,結束後去食堂吃早飯。飯後有兩刻鍾的時間可以休息,辰時集合,全體練習陣型。午時解散到食堂吃飯,飯後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未時,全體再次集合,但這次是各兵種單獨訓練,練習槍法的練習槍法,射箭的射箭、耍刀的耍刀、練弩的練弩、練騎射的練騎射;一直到酉時結束,然後去食堂吃飯。
飯後有兩刻鍾的休息時間,酉時半到校場集合,将士們可以自行練習,可以組隊切磋,也可以單挑。項目不限,比槍法,比刀法、比摔跤、拳法,總之想怎麽鬧騰怎麽鬧騰,但你必須到校場集合。
因爲會有校尉盯着檢查,而校尉會将任務交給都尉,都尉又會将任務交給百夫長,百夫長交給什長,什長交給伍長……若說校尉要盯底下的幾千人不易,那什長和伍長就目标明确了。
遲到早退的十個軍棍,沒點到參與的二十軍棍,被打得屁股開花還要參與考核,考核不通過的就慘了,直接丢到一營和二營去搞後勤,即打掃營地,幫忙喂豬掃豬圈、幫老兵洗衣裳倒夜壺……
總之什麽髒什麽累就幹什麽,至于說不幹,想都不用想!
一營和二營在蔚家軍是十分特别的存在,由傷兵和已經到了退役年齡又無處可去的老兵組成,每個營有二千五百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對蔚家軍有着深厚感情又心有遺憾的。
遇到挨罰進來還想偷懶的,那不好意思,這些不能再上戰場的兵油子們會教你做人,有脾氣暴躁的會忍不住将人直接捶成肉餅!也因此,但凡到了一營和二營的,就沒有不老實的。
當然了,在明知被逮到了會沒好下場的情況下,也沒人會這麽幹。
至于一營和二營這兩個在别的軍隊有可能是精銳中的精銳營,爲什麽會成爲傷兵老兵的養老營,蔚藍在第一次來安平鎮的時候就知曉了。猶記得蔚池當時重傷未愈,聞言淡笑着與她說:“無論是傷兵還是老兵,都對蔚家軍做出了貢獻,他們是蔚家軍的一份子。”
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讓蔚藍在還沒進入蔚家軍,就對蔚家軍有了歸屬。
再後來,她壯起膽子接手了蔚家軍,如今,她正站在蔚家軍的地盤上,與将士們奔跑在同一條山道上——因着上一世打下的基礎,她比他們跑得更輕松一些,但那也隻是體力上更輕松一些。
眼前的崎岖山道之餘将士們,就好像蔚家軍的未來之餘她一樣。
他們都有不足,誰也不比誰更優秀,前面的路上會有荊棘,有陡坡、有雪地、有溝壑,他們可能會摔倒,會受傷、會力竭,甚至有可能會堅持不下去;可他們有幸一起前行!
思及此,蔚藍微微彎了彎唇,聽着身後傳來的口号聲,心裏越發平靜。
又過了一段叢林,眼看着就要到萬壑山山腳的雪地,蔚藍下令原地修整。
周凜得令後當即安排下去,又跟兩個校尉交代了幾句,這才小跑到蔚藍跟前,有些忐忑,又有些好奇的問了蔚藍一句,“小将軍,您不生氣了?”
“誰跟你說我生氣了?”蔚藍活動着手腳,淡笑着看了他一眼。
周凜察覺到她似乎心情還不錯,當即就放松下來,“那您剛才是?”
蔚藍挑挑眉,将腰間的水囊取下來,慢條斯理喝了幾口,才道:“我隻是在替蔚家軍感到難過。”
這話分明帶着調侃的意思,但周凜硬是沒在她臉上看出喜怒,不由得默了默,點頭附和道:“也是,蔚家軍現在已經比不得以前了。”尤其是在蔚池受傷回京之後。
但這話太敏感,說了等于在暗示蔚藍杜權不行,有挑撥離間的嫌疑,所以周凜隻說了一半。
可蔚藍多敏銳啊,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說說你的看法。”
周凜遲疑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道:“小将軍的意思是……”
“說說看蔚家軍爲什麽不比從前了。”
周凜松了口氣,斟酌道:“這個,主要還是蔚家軍這幾年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吧。”
蔚藍沒反對,“繼續。”
周凜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試探道:“真要說啊,那末将說了啊?”
“說吧,你是去年才剛升上來的吧?我想聽聽蔚家軍内部的想法,”尤其是底層士兵和将領的。蔚藍說着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好好說,我想聽真話。”她自己雖然有想法,但畢竟才接手蔚家軍幾天,肯定不如周凜這種在蔚家軍呆了好幾年的。
周凜點點頭,想了想道:“其實蔚家軍早在先帝繼位的時候處境就不怎麽好了,隻不過蔚家軍底子厚,這才堅持了過來。但先帝在位的最後幾年,動作有些大,這才使得蔚家軍的狀況愈發窘迫。”
“到新帝登基後,情況可說急轉直下,尤其是将軍受傷之後。”他說着看了蔚藍一眼,心裏還是有些打鼓。無他,這些話原本是輪不到他來說的。
隻蔚家軍在新帝登基後實在是太難了,糧草軍饷要什麽沒什麽;不僅如此,還極盡打壓之能事,以緻于蔚家軍好些明面上的産業遭到打壓,有段時間連饷銀都發不出。
周凜不知道蔚池或是杜骁兩位将軍是否與蔚藍說過這些,但他想說。
更高一層的将領到底是怎麽想的他不知道,可他知道底層将士是怎麽想的——盡管蔚家軍好些士兵是從祖輩起就紮根安平鎮,甚至是蔚家軍的人,對蔚家軍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但他們也要穿衣吃飯呀!
能舍得讓孩子上戰場的,一種是基于對蔚家軍的信賴,一種是迫于生計,可無論是哪種,在飯都快吃不起的情況下,難免人心動蕩。一開始這種影響可能還不太明顯,卻耐不住長時間消磨。
再加上蔚池回京,連主将都不在了,這種影響更是被無限擴大。就連周凜自己都生出過離開蔚家軍出去讨生活的想法,他人年輕,又有武藝在身,跑商賺取營生完全不在話下。
聽他說完,蔚藍沉默了一陣,颔首道:“跟我想的差不多,飯都吃不飽了,又被打壓,哪裏還有心思專心訓練。”
“不過,先帝在位的時候,你應該還小吧?”蔚藍看了他一眼,“你膽子挺肥,連先帝的事情都敢議論。”
周凜聞言先是松了口氣,緊跟着撓撓頭笑起來,“也不小了,我那時候已經十五了,什麽都記得清楚。我爹以前本來就是将軍帳下,好些事情我看他臉色就能知道。”
“至于先帝,嘿,那算什麽,直接開罵的都有,我這還算客氣的。”
“那你很聰明。”蔚藍略過先帝不提,反正蔚家軍跟朝廷如今算是死磕。倒是周凜他爹,以前是前鋒營的校尉,隻不過後來受傷留下病根,這才退了,現如今留在一營。
周凜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沒辦法,我娘死的早,我爹又常年不着家,我是家裏的老大,小時候和兩個弟弟經常被欺負,我這一身本事也是慢慢練出來的。”
蔚藍點點頭,“遇到困難的時候能想方設法去抓住機會改變現狀,你很好。”說他是天生的軍人也不爲過,洞察力,毅力、百折不撓的精神,總之,優秀軍人身上該具備的品質他都具備了。
“哈,那不是不想挨打麽,小将軍就别誇我了。”周凜不好意思的笑笑。
蔚藍微笑道:“這有什麽,該誇得時候要誇,該罰的時候就罰,賞罰分明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周凜聞言先是點了點頭,道:“小将軍說的對。”說完看了不遠處狼狽聚在一起的士兵,複又回過頭看向蔚藍,問道:“那小将軍可要罰他們?”
“罰什麽罰,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就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個溫柔可親的人、讓他們留着精力慢慢跑不好嗎?
蔚藍笑得意味深長,“他們以前也沒被這麽練過,總要有個過程不是?我有的是耐心,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兩個月不行就半年,總有一日能完成目标。”
“更何況還有你,你不就跑得很好嗎?跟我的速度不相上下,你會做好帶頭作用的對吧?”
周凜聞言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總覺得有哪裏沒對,卻又說不上來。
且蔚藍這話,本身就沒什麽毛病啊!他頓了頓,拍着胸脯保證道:“小将軍說的是,别的末将不敢保證,總之,我手底下的兵一定能練好!”
“那我就放心了。不過,也不能光顧着自己手底下的兵。你想想看,若是你帶着重騎在前面沖鋒陷陣,後面的卻跟不上來,到時候誰吃虧?所以還是要大家一起進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