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羅榮又痛又恨,一字一句道:“當然是因爲樓太後本就屬意小妹生下的孩子,有定國侯府和鎮國将軍府輔佐,皇室再興盛個百年不成問題!”
所以是不是親生的跟這事兒有屁的關系,隻要定國侯府和鎮國将軍府還在,謝琳就永遠都翻不起風浪來!
老侯夫人張了張嘴想說話。
羅榮直接冷笑道:“至于您說讓小妹别生孩子和找姨母斡旋,我怎麽記得謝琳與先帝的事情剛剛事發,您就做主與姨母斷了關系,并讓秦家将姨母一房逐出了秦家?”
這下老侯夫人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但羅榮難得找到機會與他開誠布公的說話,反正火也發了,索性再徹底些,于是道:“所以您應該反過來慶幸有阿衍的存在,若非如此,羅家說不定早就不在了!”
“可你父親與妹妹是因他才……”老侯夫人的氣焰終于弱了下去。
羅榮抹了把臉,再次打斷她道:“母親,您清醒點,莫說父親和小妹的死與阿衍無關了,就算他們真的是因阿衍而死,我相信他們也不會怪罪阿衍,因爲阿衍是小妹好不容易才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他們母子相依爲命在鳳栖宮過了五年,小妹甯死都護着他,父親願意護着他,我也願意護着他!您隻覺得父親和小妹死的冤枉,那阿衍呢?
小妹死的時候他才多大,一夕之間喪母,父親視他爲無物,謝琳想置他于死地,皇宮裏到處充滿惡意,他孤零零一個人,難道就不害怕不無辜?
從一開始,定國侯府上下就身在局中,無論你我、父親還是妹妹,亦或者阿衍,我們都是皇權博弈的棋子。權利誘惑傾軋之下,就沒有不死人的,否則你以爲鎮國将軍夫人是怎麽死的?
蔚家軍三十萬夠威風了吧,肅南王府雄踞一方背景夠深了吧,可鎮國将軍夫人還是死了。這就是皇權,隻要能看得到利益,有的是人铤而走險!
若您去了安平鎮還是和以前一樣,旁人頂多說幾句阿衍的閑話也就罷了。
可若是您去了以後挑阿衍的刺,将不滿和怨恨挂在臉上,您讓阿衍心裏怎麽想?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有人專門盯着您的路子給阿衍找不自在,會不會趁機加害于他?
定國侯府如今雖不在了,可羅家人還在,羅柏和羅桢又在軍中,您說您那邊真出了什麽差池,他們會不會受到影響,羅家會不會真的因此而一蹶不振?”
這番話說得十分透徹,老侯夫人就是想聽不懂都難,但她的臉色卻比方才還要難看。
原因無他,羅榮說的話,她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
隻不過人都有劣根性,比如遇到不願意接受的事情時,習慣性逃避。
比如意識到自己犯下錯誤不願意承認時,自私懦弱的将錯誤轉嫁到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
羅皇後死了,老侯夫人一開始是震驚,再是傷心,傷心完其實是有反省過的。
當時她曾想過,若不是她沒有識人之明引狼入室,興許女兒就不會遭到謝琳的背叛;若謝琳在背叛女兒後,她勸阻女兒進宮時的立場再堅定一點;又或者女兒進宮後,她能多教會她一些後宅女子的生存之道……
總之,若是她做得再多一些,若她不是被後位迷花了眼心存僥幸,興許後來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就拿阻止女兒進宮一事來說,當時昭興帝與樓太後俱在,隻要她舍得,憑着定國侯府幾代人積累的汗馬功勞,兩人的婚約未必就不能解除。
畢竟,當時是聖元帝犯錯在先。隻可惜人死如燈滅,就算她有再多的想法也無濟于事。于是她自然而然的遷怒到姜衍身上,打着禮佛的名義躲在後宅閉門不出。
但謊言就是謊言,總歸有被戳破的一天。
有時候就連老侯夫人自己都覺得自己長久以來堅持的想法像個荒唐走闆的笑話……可這笑話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笑,先不說心理上能不能馬上轉過彎來,單面子上就過不去。
羅榮也沒管她,若在今日之前,他或許隻耐心勸說一番便罷。
可惜沒有如果,老侯夫人竟然連與謝琳姜澤兩廂安好的想法都曾有過,他怎麽放心讓她就這麽去安平鎮?萬一被其他的人蠱惑了呢?
頓了頓又道:“母親别怪兒子話說的難聽,俗話說忠言逆耳,兒子這也是爲了家裏好。接下來要面臨的困局還會有很多,咱們好不容易在西海郡安頓下來,不努力怎麽給父親和妹妹報仇?”
“說來說去還是爲了他……”老候夫人低聲嘟囔道:“别以爲我不知道。”
羅榮歎了口氣,“母親知道就好,兒子很高興。”
“你這是高興的樣子嗎?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還遠着呢。”老候夫人冷哼了聲。
羅榮不以爲意,“兒子高興是因爲母親終于意識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了。”
老候夫人又氣又怒,幹脆閉上眼趕人,“也罷,我說不過你,你走吧,我累了。”
“那母親好好休息。”羅榮也不勉強,理了理衣袖起身道:“天氣還涼,母親可千萬要多注意着些。”說完跳下馬車,又是一副笑眯眯溫和樣。
“回來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二妮用青菜和肉糜熬了些粥。”王氏與羅榮感情甚笃,又是個精細人,見他回來立馬遞了張帕子過去。
羅榮接過來擦了擦手,颔首道:“用點吧,你吃了沒,怎麽沒先歇着,讓你别等你偏不聽,等到了安平鎮還有的你忙。”說着吩咐二妮道:“給你家夫人也盛一碗。”
王氏也不拒絕,朝二妮點點頭,這才問道:“母親可歇下了?我本是想給母親也送一份過去的,都盛好了才想起母親平日裏茹素,要是母親沒歇的話,我讓二妮再熬一份。”
“不必了。”羅榮握住她的手,搖頭道:“母親已經睡下了。”
“這麽早?”不應該啊,王氏詫異的挑挑眉。
俗話說旁觀者清,她對老候夫人的感情跟羅榮不一樣——婆媳關系本就需要小心維系,相處起來難免要格外周全謹慎一些。
有些時候甚至會用挑剔比較的眼光去看對方,因此對老候夫人的了解要相對多些。毫不誇張的說,她對老候夫人的想法和作派不說了解個十成十,七八分還是有的。
羅榮想給老候夫人說什麽她心裏有數,就老候夫人那性子,沒翻天覆地的吵起來已是萬幸,又怎麽可能睡得着?
羅榮很少瞞她,尤其事關後宅,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估計沒睡着吧。”說着接過二妮遞過來的粥,慢條斯理的吃起來,邊吃邊将方才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
王氏聽了險些驚掉勺子,幹脆放下碗道:“母親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簡直刷新了她的底線,說句昏聩都不爲過。但有些話羅榮能說,她卻不能,真說了翻起舊帳來就是無德不孝。
“是啊。”羅榮唏噓道:“别說你了,就連我都不敢相信。”羅榮放下碗擦了擦嘴,“記得我小的時候,母親還管着外面的生意,分明是個從容有度又溫柔寬和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就變成了這樣。”
王氏在心裏細細忖度了一番,拍拍他的手道:“誰說不是呢,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母親的傳聞,以一介女流的身份掌管着秦家大半生意,嫁給父親後又将府中上下打理的緊緊有條。
最重要的是,生下了你和小妹,教養的一個比一個出色。
哎,我估摸着還是小妹和父親的事對母親的打擊太大了。
畢竟定國侯府的底蘊在那兒,小妹也樣樣出色,父親更是铮铮鐵骨的大将軍,卻不曾想被個處處不如人的謝琳給害了。這事兒擱誰身上估計都不好受,換成是我,多半還不如母親呢。”
羅榮心裏好受了些,淡笑道:“若換成你,你會怎麽做?”
王氏不假思索道:“我估計會想辦法把謝琳殺了吧。”
羅榮啼笑皆非,“想法很好,卻未免太不切實際了些,她身邊重重守護,輕易不出宮門,要真那麽容易,我早就去做了。”
“所以我才說我不如母親,我不能忍。”王氏寬慰他道:“你也别往心裏去,這未必就是母親的本意,人被氣狠了,鑽牛角尖也是有的。好在事情已經說開,相信很快就能想通。”
就是想不通也不要緊,她别的能力不好說,管家卻是熟門熟路的,難道還能輸給個老太太?
那必須不能啊!畢竟她丈夫兒子全都跟着姜衍混,要是姜衍不好了,羅家又能好得到哪裏去?
羅榮微微點頭,“你平日裏能勸的時候多勸着些,我不求她能跟阿衍培養多深的感情,隻要面子上能過得去就行了。”
王氏在心裏暗暗腹诽,就老候夫人這十年來對姜衍的所作所爲,還想培養感情,做什麽美夢呢!見了面不直接撕破臉已是極限。
但嘴上卻不能這樣說,“老爺放心,我心裏有數。”大不了不讓他們見面就是了,免得一不小心捅婁子。
王氏其實是有些懷疑秦家家學淵源的,畢竟有現成的例子擺着,從秦老太君算起,到秦丹陽和秦甯馥幾個,再算上老候夫人,這些都是秦家女,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在淨幹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羅榮動容道:“那就辛苦夫人了。”
“老爺說什麽傻話呢。”王氏嗔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是羅家的媳婦,咱們夫妻一體,你在外面爲我和孩子們遮風擋雨都不說苦,我照顧好家裏是應當應分的事,又有什麽苦不苦的。”
“好好好,是爲夫說錯話了,還請夫人千萬别往心裏去。”羅榮笑着告罪,轉而又說起别的,“那夫人覺得西海郡如何?”
王氏聞言愣了下才道:“很好,我從沒想過能走這麽遠。”這是王氏的心裏話,女子無論嫁人與否,從小困在後宅,很少有出門的機會,出遠門就更少了。
有些遠嫁的,到死都回不了娘家。她命好,娘家就在京城,但平日裏也是不出門的。
這次離京雖說倉促,在外人看來灰溜溜的,甚至有些狼狽,可她卻不覺得。
上京城固然繁華,卻像個牢籠,哪有西海郡自在!離開了上京城那攤子污糟事,她心裏十分痛快。
想着不由掀開一側的窗簾,微微笑道:“天地遼闊,銀月皎皎,就連天上的星星都比上京城多些亮些。就更别提白日裏了,草原一望無際,天空碧藍如洗,和風清爽宜人,我還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風光,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羅榮骨子裏便喜愛自由,聞言欣喜道:“夫人喜歡就好,我以前遊曆的時候就在想,有機會一定要帶你出來走走,也不枉費來這世上一遭,隻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
如今可好,雖有些不盡人意,但也隻是一時。
這一路走來,各處的變化夫人也看到了,阿衍和蔚家那小丫頭将西海郡規劃的很好,估計不出兩年,就能看到翻天覆地的變化,到時候我再帶你好好領略這西北的大好風光。”
王氏贊同道:“是啊,這兩個孩子聰慧且有胸襟,有他們在,西海郡的百姓将來不愁沒好日子過。”
西海郡的具體規劃王氏并不清楚,但他與羅榮夫妻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能看出些。
菊山縣的城牆就不說了,單從九曲河道正在擴建的碼頭與塘壩縣新開墾的土地,就能看出兩人的動作不小,再加上羅榮要留在烏拉縣,王氏已經在心裏将姜衍和蔚藍的計劃猜了個七七八八。
若非如此,她也不能放心讓羅柏留在菊山縣。
羅榮點點頭認真道:“不過,西海郡的底子到底要薄弱些,再加上氣候和環境,頭兩年會比較艱苦。”
“這算什麽。”王氏不以爲意的搖搖頭,“老爺别怪我婦道人家見識短,叫我來說,不下苦功夫就沒有收獲。就是建個房子還得先夯實地基呢,頭兩年艱苦算什麽,隻要有太平日子過,就是再多艱苦幾年十年也是值得的。”
羅榮眉眼含笑,“夫人看得長遠。”
“老爺可别誇我,我這人務實。西海郡雖說是阿衍的封地,卻得來不易,說是從謝琳和姜澤身上撕下來的也不爲過。别的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咱們和阿衍是綁在一起的,隻有阿衍的日子好過了,咱們的日子才好過。
這麽說也不是圖阿衍什麽,隻是老爺這些年實在是過得太煎熬了。我和母親在内宅倒沒什麽,左不過被人說幾句閑話不痛不癢的。可老爺和兩個孩子還得在外行走,我就想着這處處被人打壓掣肘的日子好快些有個頭。”
王氏說完眼睛都紅了,她跟羅榮的感情一向很好,外面的流言蜚語她又不是沒聽過,時常能聽到譏諷嘲笑定國侯府的,這些話在姜衍回京前尤盛。
就連她這個不怎麽出門的内宅婦人聽了都覺得委屈,更何況羅榮和兩個兒子?
“讓你受委屈了。”羅榮握住她的手緊了緊,軟了聲音道:“放心,都會好的。”
他相信這一天不會等得太久。
王氏收住淚點點頭,反握住他道:“不,我不委屈,隻要咱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我也樂意,能嫁給老爺是我的福分,上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
羅榮性情溫和,又對她體貼,成親二十餘年從沒跟她紅過臉。
雖說定國侯府這些年的境遇不好,但羅榮既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不納妾,她自己又生下兩個兒子,兒子還很出息,她是真沒什麽不滿足的。
羅榮聞言笑了笑,調侃道:“放心,不會讓你吃糠咽菜的,就是你想吃,估計也沒有。”
王氏詫異的瞪大眼,“那吃什麽?”
“當然是吃肉了。”羅榮哈哈大笑,笑了兩聲又想起才嗆了自家老娘一頓,怕被聽到了不好,遂溫聲道:“之前急着趕路也沒跟你說,趁着有時間,我跟你說說西海郡的具體情況。”
“好。”王氏一面點頭,一面吩咐二妮将碗筷收了。
羅榮這才細細道:“西海郡地域十分遼闊,但土地貧瘠,氣候也相對嚴寒,晝夜溫差極大,所以蔬菜和米麥很少有人種植,種青稞的倒是多一些,做成青稞糊糊和粑粑。
像蔬菜和水果,夏秋季節還好,到了冬春兩季就不容易了,尤其是大雪封山的時候。
有點底子的人家,冬天的時候都會在炕頭用木頭做個長條架子,往裏面種些青菜。家底一般的,會在秋季的時候囤些白菜蘿蔔,再做些腌菜。還有一部分特别窮的,用才菜幹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至于米麥,行商販賣過來後價格不菲,所以能在西海郡吃糠腌菜,已經算是很優渥的生活了。但西海郡的牧民很多,因爲盛産牛羊,所以吃肉反而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