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當着姜衍的面,他估計會直接噴笑出來。可他實在忍得辛苦,頓了頓忙低下頭道:“那屬下去了,主子放心,屬下一定将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說話間,他抱了抱拳,末了快速轉身,就跟後面有人在追似的。
直到出了睿王府,才忍不住捂着嘴巴笑出聲來。這可真是太痛快了,老候夫人這十餘年來對主子的冷待和漠視讓他心裏一直憋着口氣,卻又礙于尊卑始終發洩不出來。
如今可好,主子親口發話,若老候夫人還跟以前一樣,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皆大歡喜。可老侯夫人若是變本加厲想要作妖,别說門兒了,就連窗戶縫都沒有!
可轉念一想,粟米又不免替姜衍感到難過。
到底是血脈至親,他家主子從小就親緣淺薄,這得有多心寒,才能若無其事的說出這番話來?若非老候夫人實在讓人失望,他家主子那樣面面俱到又重情重義的人,又怎麽會連面子情都不顧?
但他完全能夠理解,甚至是舉雙手雙腳贊同的。
他家主子的身份的确尊貴不假,但與之相對的,是來自各方勢力的觊觎和虎視眈眈。
就連他們這些做下屬的都知道,在未來的幾年甚至十幾年裏,他家主子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說句喪氣話,那完全是拿命在搏,萬一不小心被人鑽了空子,累及自身性命不說,無辜枉死的人估計會不計其數。
可他家主子尚不及弱冠,這得頂着多大的壓力啊……一時間粟米想了許多,直到心緒漸漸平複,這才忙不疊返回睿王府。
卻不知姜衍想的與他完全不同。
也好在粟米并不了解姜衍内心的真實想法,若是知曉,估計會哭。
對姜衍來說,這世上的人大抵分爲兩種,一種是自己人,一種是敵人。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姜衍就覺得,這是世上除了對他好的人,其餘的全都是敵人。
畢竟那時候謝琳掌管後宮,羅皇後的處境十分不妙,整個皇宮上下盯着鳳栖宮的目光,就沒幾個是善意的。即便有,也迫于權勢不敢冒頭,既然沒有付諸行動,那就仍然是陌生人。
至于有行動的,那多半都是謝琳的走狗,帶給他的隻有深深的惡意;要麽跟紅頂白落井下石,要麽架柴拱火陰謀陷害、甚至還有直接動手的……這樣的人,自然是敵人。
可無論是陌生人還是敵人,對姜衍來說都是需要防備的,既然需要防備,那就都是敵人。
人性之複雜,人心之善變,會讓人永遠都看不清。因爲你不知道良善人會在什麽時候背棄良知和原則作惡,也不知道惡毒的人什麽時候會大發善心幹幾回好事。
而大多數人衡量一個人是好是壞,首先會看這個人對自己好不好。就像姜澤一定會覺得聖元帝慈愛,而他一定會覺得聖元帝刻薄一樣。
姜衍早慧,在經曆過羅皇後暴斃與老定國侯郁郁而終後,就更加吝啬于付出精力和感情。也因此,他對自己人和敵人的定義十分簡單粗暴——那就是自己人是用來守護的,敵人是用來算計的。
而老定國侯夫人自己把自己作成了姜衍心裏的陌生人。從她第一次對姜衍冷臉,姜衍就對她沒了期待,又怎麽可能會傷心失望?别說傷心失望了,就連漠視,姜衍都懶得耗費精力。
會記得還有這麽一個人,無非是看在羅榮一家的面子上。
當然了,姜衍懶得花心思在老侯夫人身上,卻并不代表他不願意花。尤其他是個喜歡未雨綢缪的人,面對未知的威脅和麻煩,即便他滿心算計也合乎情理。更何況他還沒對對方下死手,不過是想利用對方作妖拉近與蔚藍的關系……
姜衍在矮榻上靜坐了片刻,想着接下來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捂住眼睛輕笑起來,笑容裏帶着愉悅。至于粟米所擔心的難過和壓力,那是完全沒有的,甚至他對老侯夫人的到來還有些期待。
老侯夫人壓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什麽遭遇,如今正臭着一張臉聽羅榮講大道理。
說起來也怪她做人失敗,不僅粟米覺得她到了安平鎮以後可能會作妖,就連她的親兒子也有這個顧慮。
因着要趕時間,定國侯府一行在菊山縣短暫的停留後,除了被李良宵誘拐的羅柏,其他人已經全部彙合并通過烏拉草原。羅榮原本是要直接留在烏拉草原的,但因爲想見羅桢,便又多走了一段,也順便多送老侯夫人與妻子王氏一程。
眼看着距離蒼岩堡越來越近,羅榮先叮囑了王氏一番,又覺得不放心,幹脆尋了機會去找老侯夫人。馬車晃晃悠悠的,老侯夫人原本還因爲兒子的親近有些高興的,等到羅榮一開口,就什麽心情都沒了。當即就沉了臉不耐煩道:“你今兒專程過來,就是爲了與我說這個?”
羅榮盤腿坐在她對面,略沉吟後反問道:“母親覺得兒子說的不對?”’
老侯夫人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壓抑着怒氣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離京這好些天,你也不說關心關心我這把老骨頭,成日裏與王氏厮混在一起,臨了臨了倒是反過來說教我這個做長輩的,這是什麽道理!”
“母親無需岔開話題。”這話實在難聽,羅榮掀了掀眼皮,就那麽靜靜的看着她,溫聲道:“王氏是我的妻子,母親若是覺得我做錯了,大可直接指出來,兒子改了便是。但兒子剛才跟您說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如今有無數雙眼睛盯着阿衍,還希望母親能多替阿衍想想。”
“我何時岔開話題了?”老侯夫人冷哼了聲,别開眼道:“妻子又如何,我這麽些年第一次出遠門,她做媳婦的難道不該在我跟前伺候着?你也一把年紀了,我說你厮混有什麽錯?再說阿衍,我何時給他添過麻煩,用得着你敲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