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麽呀,難不成蔚藍已經對容家産生懷疑?但她爹行事向來謹慎,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退一萬步說,就算蔚藍真察覺到端倪,也應該将注意力放在她爹身上才是,就這麽直接将矛頭對準她,那不是打草驚蛇麽?
但蔚藍的話已經出口,明顯就意有所指,當着衆人的面,她若不答,實在是說不過去。
可具體要如何答,卻是個問題。
她姓容,代表的是容家,若承認蔣兮兮說得對,那容家的立場便提前暴露無疑,那不是直接将他爹推到蔚藍和絕大多數蔚家軍将領的對立面、讓她爹成爲衆矢之的麽?
若承認蔚藍說的對,那蔣兮兮方才做的又算什麽?蔣兮兮好糊弄,不代表她爹蔣和麒也好糊弄,那不是逼着她爹和蔣和麒反目成仇嗎......
蔚藍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啊!容芷心中又氣又恨,直恨不得幾個大耳刮子朝蔚藍呼去。但她不敢,僅僅是以上兩種可能,後果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又遑論對蔚藍動手!
一旦她真那麽做了,容家隻怕要完——且不提蔚藍本人和蔚池,也不提蔚家軍的諸多将領,單單是杜權和骁勇,就不是她爹能招架得住的,更何況還有個睿王!
容芷的腦子轉得飛快,想到此處臉色發白。尤其在察覺到周遭投射過來的視線後,不由急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抿唇道:“郡主見諒,畢竟是軍中大事,請恕小女無法回答。”
事到如今,也隻能拿這個借口來搪塞了。容芷想的十分清楚,讓蔚藍将所有的火氣撒到她身上,總比她被對方牽着鼻子走要好。
說句不厚道的話,這事兒本來就與她沒什麽關系——蔣兮兮會再三挑釁固然與她有關,可誰讓蔣兮兮笨呢。話可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一切出于蔣兮兮自發自願,又不是她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的,誰還能說半個不字?
再說了,蔚藍不是沒證據嗎?沒證據的事情還有什麽好說的,即便蔚藍身份再高,也不能無緣無故的冤枉她去。這麽一想,容芷心中大定,原先的慌亂和心虛瞬間收起,又恢複了文靜端方的姿态。
蔚藍将她神色盡收眼底,莞爾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容小姐不愧是容家千金,不僅容色出衆還謙虛敏銳。”事實上,容芷答與不答又有什麽關系呢?
蔚藍自有一套看人的标準,反倒是因她避之唯恐不及,将容家人的心思曝露無疑。也讓她更加肯定蔣兮兮是被容芷撺掇的——在場大多閨秀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她這個老黃瓜刷綠漆的就不說了,這個年齡段的正常閨秀,誰有容芷這樣的膽氣和心裏素質?
說到底,她能另辟蹊徑不過是因爲心虛。若換個人來,即便明知話題敏感,大約也不會這麽快找到退路,更不會大着膽子将她的話駁了回去。
容芷聞言有些詫異,似乎沒料到蔚藍會輕輕揭過。她當然知道蔚藍的意思,說她謙虛敏銳不過是譏諷之詞,又特地點名她容家千金的身份,估摸着是想拖他爹下水。
但話題能就此打住便好,也免得再鬧下去她會下不來台。至于譏諷什麽的,隻要蔚藍不明說,她權當聽不懂便是,“郡主言重了。”她松了口氣,微微笑道:“小女不過蒲柳之姿,才華資質更是平庸尋常,又如何能與郡主相比。”
“你當然不能與我相比。”蔚藍眨了眨眼重新落座。
容芷臉上的笑容一僵,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這讓她後面的話要怎麽接?但她還不得不接......不過,其他人應該也沒見過蔚藍這自賣自誇的嘴臉吧?
既然蔚藍自己要丢醜,她何不成全了她?
“郡主說的是,您日後可是要帶兵征戰沙場的人,尋常閨秀如何能比?”容芷盈盈一笑,心中郁氣消失大半。
她就說嘛,蔚藍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又能有多少本事?瞧瞧,這不就露餡了,之前還咄咄逼人,現在卻連個人情世故都不懂。
想必她能接掌蔚家軍,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她姓蔚吧。要不誰知道蔚藍是哪号人物?就更别提跟睿王定親了。但即便定親了又如何,正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般,她日後是要上戰場的——蔚藍是否能将蔚家軍的兵權接住她不知道,但上戰場卻是肯定的。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蔚藍要是退縮了,蔚家軍以後就可能不叫蔚家軍了。也因此,即便蔚藍與兵權失之交臂,也必然會留在軍中。因爲蔚池殘了,蔚栩還小。就眼下而言,蔚藍是蔚家唯一的希望。
可上戰場是那麽簡單的事情麽?軍中女子唯有康二妞一個,蔚藍一旦就任,是必定要與将士們一起的——軍中全是糙漢,到時候蔚藍整日在臭男人堆裏打滾,又哪來什麽清白可言,她又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男人都是喜好美色又愛面子的,時間長了,先不說蔚藍這一身細皮嫩肉是不是能保得住,就算保住了,難道睿王還能對她沒有半點意見?又有哪個男人不喜歡溫柔小意的女子?
按照她爹的說法,睿王之所以會與蔚藍定親,是因爲蔚家軍的兵權。他會在羽翼未豐之時冒着激怒謝太後和皇帝的風險将婚約擺到明面上來,多半是爲了向蔚家軍表示自己的決心。這樣做固然能起到拉攏蔚家軍的目的,卻也會讓謝太後和皇帝更加忌憚,又豈能不付出代價?
睿王對此不可能毫無芥蒂,沒準就已經全都算到蔚家頭上。如此,等睿王逐漸掌控蔚家軍,蔚藍便也沒什麽價值了。一個沒有姿色失去清白的王妃,想也知道會落個什麽下場。
容芷越想越是開心,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真切了幾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她預想中的場景并沒有發生,衆閨秀聽了她與蔚藍的對話,雖然面有異色,卻并非她想象中的嫉妒,也沒有怒目而視。更關鍵的是,蔚藍的反應與她想象中半點也不相符。
隻見她姿态放松,笑得比她還要燦爛,“這麽說,你是承認我的能力,覺得我能統領好蔚家軍了?”
容芷的笑容再次僵在臉上,似乎沒搞懂這話題怎麽又繞回去了。
她眼中充滿震驚,随即便是被戲耍後的惱怒。所以說,這才是蔚藍的真面目是嗎——明明是個心思深沉的,卻扮豬吃老虎暗地裏給她挖坑,還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種!
可她敢否認嗎?當着蔚藍的面,她當然不敢;但要她承認,又讓她如何甘心!今日這場宴會的目的誰不清楚,須知她代表的是容家,要是她親口承認了,不是打他爹的臉嗎!
容芷從來沒這麽狼狽過,同一天、被同一個人一而再的逼入兩難境地。這一次,她不可能再用上次的借口,因爲話是她自己說出口的......她漲紅了臉看向蔚藍,眼中的恨意幾乎無法掩飾。她有太多的情緒想要宣洩,有太多話想說,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什麽呢?蔚藍緊盯着她不放明顯是刻意爲之,在沒聽到她想聽的話之前,隻怕她說什麽都不對,那她又何必繼續自取其辱?
容芷想的不錯,還真有閨秀覺得她是在自取其辱。
這種感覺十分微妙,容芷是誰啊,那是容将軍的嫡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平日裏見誰都是三分笑臉,又最是擅長嘴皮子官司,與人争辯從無敗績,誰家長輩見了不誇上幾句?
可她竟然敗了,不過三言兩語的功夫,就被蔚藍堵得說不出話來!與容芷關系平平的還罷,原本就看不慣容芷覺得她假模假樣的,頓時便覺得大快人心!
衆閨秀們相互使着眼色,看看蔚藍又看看容芷,在心裏重新估量容芷的同時,對蔚藍也有了更深的認識——果然是要執掌兵權的人,看起來溫柔大方沒脾氣,偶爾軟乎乎的還有些可愛,實則是冷靜沉着談笑間殺伐果斷的一把好手!
這段位,就是她們的長輩來了也不一定幹得過呀!看來她們之前沒開口是對的,要是開口了,哪裏能看到這樣的好戲?
蔚藍對衆人的心思一無所知。
見容芷咬死了不說,不由笑着看向還有些愣神的蔣兮兮,“蔣小姐看清楚了沒?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你應該向容小姐學習,要學會謹言慎行和審時度勢,該說的時候說,不該說的打死也别張口。像方才那樣胡亂冒頭瞎扯一氣,隻會被人看笑話。”
拉仇恨誰不會,以爲不說就拿她沒辦法了?隔山打牛也是可以的啊!
蔣兮兮面色複雜,她又不傻的,如何聽不出蔚藍話裏的意思?這是在笑話她被容芷當槍使呢。至于謹言慎行和審時度勢,倒還真是容芷的作風。她抿了抿唇,半低下頭朝蔚藍微微福了福身,“多謝郡主提點,我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