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就有意思了,姜澤聞言濃眉緊鎖,心跳卻逐漸加快,袖袍下的拳頭握得死緊。但也僅僅是瞬間,他就斂了情緒,問六合道:“病的可嚴重?太醫怎麽說?你走的時候可醒過來了?”
六合低眉順眼的,幾乎說出來的每個字都經過反複斟酌,免得會錯了意觸怒姜衍,聞言不由的頓了頓,認真道:“太醫說娘娘是郁積于心造成的,能發洩出來反倒對病情有益,隻受不得刺激,平日裏還是靜養的好。”
“那就好。”姜澤喃喃道,似乎真的在爲謝琳擔心,說罷長長歎息了聲,又道:“那你到延禧宮的時候可見到其他人?”
這明顯就是想知道延禧宮的動靜是不是傳出去了啊……六合腦子裏轉得飛快,琢磨着是不是應該将在半路隻遇到喬嬷嬷的事情重申一遍,但想了想,又覺得真的說了就太露骨了,而且有藐視帝王智商的嫌疑。
于是隻撿着要緊話道:“禀皇上,因着各宮主子要辰時才去延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因此并未在延禧宮看到其他主子。”
至于延禧宮是不是安插了其它宮裏的眼線,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一來這并不是他一個奴才能插手的,二來聰明的人雖然好用,太過聰明的人卻會死的很快。
六合自忖自己不蠢,這個度自然要把握好。
姜澤也确實滿意,但面上表現的卻恰恰相反,面色陰沉道:“荒唐,太後身體抱恙,身邊怎麽能少了人伺候!即便還不到請安的時間,延禧宮鬧出這麽大動靜,各宮也應該收到消息了,還真是被朕寵得沒了分寸!”
六合再次見識到姜澤的變臉速度,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後宮妃嫔是他能非議的麽?這話他根本就沒法接呀,若非小命還被人捏在手上,他都想翻白眼了。
桂榮也覺得姜澤不要臉,眼中流露出幾分笑意。
但現在根本就不是他能笑的時候——姜澤明顯就是在自己找台階下,六合又已經卡殼,他要是不接話,那就尴尬了。忙遞了梯子道:“陛下一片孝心,太後娘娘知道後一定會十分歡喜的。”
姜澤被搔道癢處,不贊同道:“太後教養朕長勞苦功高,朕孝順她不是應該的麽?”
“陛下說的是,陛下與太後娘娘母慈子孝,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桂榮一秒鍾入戲,揩了揩莫須有的眼淚,聲音哽咽道:“陛下别怪老奴多嘴,有陛下的榜樣在,其實各宮娘娘平日裏也是很孝順的。隻事發突然,誰也不能預料。要老奴說啊,娘娘們沒得到傳召之前能安分守己,不正好說明陛下的後宮管理得當麽?這可是陛下的福氣呀!”
“還是你了解朕,若非形勢所迫,朕真想馬上去延禧宮看看。”姜澤點點頭,心不在焉道:“隻可惜前朝的事情還未解決……”
桂榮梯子都搭好了,還會舍不得把姜澤扶下來?見六合還呆呆傻傻的,忙插話道:“哎喲喂我的陛下,前朝的事情那是能耽誤的嗎?太後娘娘最是疼惜陛下,若娘娘聽了您這話,隻怕就該生氣了。”
說着重新遞了杯茶給他,繼續道:“陛下先喝杯茶潤潤嗓子。”
姜澤才剛發洩了一通,也是真的渴了,接過來猛灌了一口,皺着眉颔首道:“你說的不錯,母後最是體恤百姓,怎麽會願意看到朕荒廢朝堂。”
“這就對了。”桂榮欣慰道:“陛下您真該出去看看,金銮殿外如今可是跪了一地呢,您倒是龍威愈重,可别把朝臣們吓壞了。”
“你這張嘴啊……”姜澤被拍的通體舒暢,這才想起跪在地上的六合,出聲道:“先起來吧,朕看你也是個得用的。太後如今病着,朕卻不能親自侍奉,既然如此,你便替朕親自走上一趟。”
六合時刻留意着上首的動靜,聞言又磕了個頭,起身道:“奴才謝陛下,還請陛下吩咐!”
姜澤點點頭,在這才道:“傳朕旨意,太後鳳體抱恙,務必讓太醫和皇後精心照料。”
已經前往延禧宮的太醫和皇後隻怕是要糟了,六合心裏翻江倒海,面上卻不露分毫,恭敬道:“奴才領旨!”
姜澤擺擺手,吩咐桂榮道:“上朝吧。”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已經極力壓制,卻還是難掩語氣中的焦躁。
桂榮聽懂了,正因爲聽懂了,宣布上朝的聲音才更加高亢,尖細的幾乎能将人的耳膜戳破一般。但已經在殿外等了許久的朝臣們,誰也不會在這點細節上計較。
幾乎是瞬間,朝臣們便魚貫而入,看起來似乎比姜澤還要急切些。但姜澤和朝臣們的急切都算不上急切,除了羅蒲和羅莯兩兄弟,早就急的冒火的大有人在。
這人不是别人,正是頂替謝詩琪進宮的謝詩意。
謝詩意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入宮的,一言一行皆按皇後的标準在培養。在遊園風波之前,她就連曹芳華都不放在眼中,可在遊園風波之後,她進宮的道路直接被人堵了——有了污點的人怎堪爲後?
盡管她自己并不這樣認爲,但百姓和朝臣們眼中的清白就像是一道天塹,死死的将她隔絕在外。可不能做皇後,還能做宮妃啊,也因此,她耐着性子在青山郡修身養性,并未因此而放棄希望。她相信,家族同樣不會放棄了她。
但世事難料,賞梅宴上她再次受挫,不僅折進去大批禁衛軍,還給了蔚藍姐弟逃出上京的機會。此後,姑母對她失望,祖父和父親對她失望,世人加諸在她身上的“污點”又多了一層,即便是做宮妃,姑母和皇帝表哥也不想接受她。
而祖父和父親,若不想成爲衆矢之的、姑母和皇帝表哥若不想被人诟病,就一定不會讓她進宮。她原本已經快要放棄,可父親的死給了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