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蔚藍并非沒體會過,但蔚池和蔚栩做的,與姜衍做的完全不同。也因此,她看向姜衍的目光格外柔和,大約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可姜衍察覺到了呀,朝她伸手道:“來,我們繼續談衛所的事情,你既然已經決定了,剛好可以趁着開荒将地址定下來。此外,移民遷入後,靠近草原邊境的地方,是否需要修築城牆?”
蔚藍回過神,想了想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還是修葺的好,大夏人每年都會到齊泰邊境打秋風,以往隻在蕭關附近,那是因爲草原上牧民稀少,大量的土地荒蕪無人耕種。可現在不同,一旦移民遷入,草原變成沃野,看在大夏人眼中無異于肥羊。且鹽湖到沼澤甚至是西涼鎮一段的邊境,面對的不僅是大夏人,還有北戎。
若無城牆阻擋,大夏人和北戎人随時可以派兵深入,到時候不僅百姓被殺糧食被搶,最關鍵的是,才剛遷入的移民會留不住。”
蔚藍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何況她考慮的遠不止這些,聞言點頭道:“還有沼澤和鹽湖,我覺得可以利用起來。”在今日之前,這事兒蔚藍是從來沒跟姜衍說過的。
并非她有心隐瞞,而是事情太多,一件一件的,根本就說不到沼澤和鹽湖去。就算能說到,沒有整個西海郡的安穩,沼澤和鹽湖也發展不起來。
姜衍聞言一怔,擡眸看她道:“阿藍是怎麽想的?”
蔚藍笑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早就想到了?”
姜衍點頭,“想到了,隻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下手。且這事兒蔚将軍未必就不知情,我若有所行動,必然要征得你和蔚将軍的首肯。更何況沼澤與鹽湖又不是說用就能用的。鹽湖還罷,啓泰國如今雖隻有井鹽的開采技術,卻到底有迹可循,也能研究。可沼澤尚無先例,這就讓人束手無策了。”
蔚藍聞言笑了笑,卻沒将重點放在如何開采鹽湖和利用沼澤上,好整以暇道:“你怎麽會覺得我爹對這兩處早有想法?”說實話,這事兒連她都是最近才想通的。
蔚家軍窮,她一開始知曉還有沼澤和鹽湖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她爹對這兩處了然于心、是想過如何利用的。原因也簡單,因爲蔚家軍是真的窮啊!俗話說窮則思變,可她爹既然已經窮到這個份上了,都沒打沼澤和鹽湖的主意,那多半是不知道怎麽利用。
可通過觀察杜權骁勇對她建立衛所的态度,再加上餘容二人有人釣魚執法,蔚藍忽然醒悟過來——西海郡是蔚家軍的勢力範圍,而朝廷視蔚家軍爲眼中釘肉中刺,在沒與朝廷撕破臉之前,可說整個蔚家軍都處在朝廷的監視之下。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她爹有絲毫異動,都可能給蔚家軍帶來滅頂之災。這所謂的異動,便包括了修建衛所,修築城牆、利用鹽湖和沼澤、甚至包括了開墾荒地自己耕種。
試想下,在西海郡貧瘠荒涼,蔚家軍入不敷出的情況下,謝琳和姜澤都能對蔚家軍勢在必得,那西海郡富庶起來呢?别說是功勞了,隻怕會直接成爲蔚家軍的催命符。
再一個,便與姜衍就藩有關了。
啓泰朝建國百年,還從來沒有分封藩王的先例,姜衍可說是頭一個。可這并非謝琳和姜澤所願——這母子二人恨不得分分鍾把姜衍弄死,又遑論讓姜衍就藩!
但懿旨是樓太後留下的,又在三國朝賀的時候宣讀出來,謝琳和姜澤隻能捏着鼻子認下。可他們認了,卻并不甘心,這不,兩年間,姜衍遭遇的刺殺,與蔚池蔚藍姐弟比起來隻多不少。不過是姜衍防守嚴密,謝琳和姜澤沒得逞,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可即便如此,謝琳和姜澤還是不曾放棄,姜衍離京後,皇室暗衛跟瘋狗一樣緊追不舍,直到骠騎營敗北,尹卓和尹尚相繼潰逃,這才無奈消停下來。
但這些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西海郡貧瘠沒什麽産出!
倘西海郡富庶,倘謝琳和姜澤一早就對西海郡了如指掌,隻怕從一開始,姜衍就沒有就藩的機會。更甚至,這母子二人能當着三國朝臣的面質疑樓太後懿旨的真假也不一定。
這完全是有可能的,謝琳和姜澤幹過的沒臉沒皮的事情多了去了,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而他們對蔚家軍和姜衍恨之入骨,完全有這麽做的理由。如此一來,姜衍就藩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蔚家軍的處境還談何改變?
眼下看來,姜衍很明顯是早就知道這點的。蔚藍笑眯眯的看着姜衍,面上神色半絲不露,心裏卻早就歎了又歎——這是一場持續了好幾十年的棋局,而她和姜衍都是棋子,遠不是她憑借以往的經驗和見識就能一眼看穿。
這棋局從昭興帝時就已經布下,初看平平無奇,之後晦澀難懂,到樓太後時逐漸露出苗頭;但聖元帝愛美人勝過江山,直到今日,真相才浮出水面。期間,執棋之人輪換了好幾撥,卻從未更改雙方博弈的大緻路線,效果可謂是杠杠的。
姜衍面色複雜的回了蔚藍一個笑臉,“阿藍聰慧,想必早就已經猜到。”他說着捏了捏蔚藍的手,半眯着桃花眼感慨道:“蔚将軍是個好人。”
這話一出,先前的凝滞氣氛被瞬間打破。
蔚藍難以相信姜衍會說出這麽傻白甜的話,面色扭曲道:“我當然知道我爹是好人,可他現在不在,你給他發再多好人卡也是沒用的。”說着又噗嗤一笑,“不過,我爹最在乎的,無非是蔚家軍,你與其在這誇他,還不如将好處落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