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怨憎

姜澤聞言松了口氣。這事兒他本來就不想管,也不該他管。再說他哪來那麽多精力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錯,但凡與女人沾邊的事情,在姜澤看來都是小事。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别看朝堂上現在一團和氣,實則前些日子帶來的影響仍在。眼下不過是因爲選秀,暫時将這些老狐狸的嘴全都堵上罷了。姜澤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處境,用利益來維系利益的局面雖能安穩一時,卻難安穩一世。

朝堂不是商場,他也不是商人,怎麽可能一味用利益去打動?

再說就算是商人,不也還有誠信爲本這一鐵律高高挂起麽?江山社稷,皇權之争,用利益去制衡雖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卻絕非唯一,而他要的是忠心,是臣服。

可他的臣子們卻并不是那麽回事。

這還是姜澤在樸居事發那日悟出來的,皇帝又怎麽樣,在他不能徹底駕馭這些人之前,這些人全都是牆頭草,但凡有絲毫風吹草動,這些人就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再加上蔚池抗旨帶來的一系列影響,姜澤的體會就更深了。他的臣子們不僅僅是牆頭草,還全都是唯利是圖有奶便是娘的軟骨頭,這不,才剛宣布選秀的事情按期進行,朝中上下對他有意見的人瞬間就消聲了,就連那些蹦跶得最厲害的也不例外。

這是妥妥的有奶就是娘啊,這些可全都是他的臣子,就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夠讓他安枕,又怎能讓他甘心?但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安定局勢的唯一方法了。姜澤還能怎麽辦?隻能先暫時按捺,再徐徐圖之。

可他如今不過堪堪穩住局勢,到底要怎麽做卻是一團亂麻。姜澤也想有人能幫他分擔些,但他本就多疑,有了之前的經曆,朝中絕大部分臣子,在他眼中都是不可信的。

剩下那爲數不多的他信任的,姜澤思來想去始終沒能問出口——問左右相吧,這二人一個奸猾一個愚鈍,問謝太後吧,他拉不下臉,何況謝太後說的未必就是真知灼見。

至于問後妃與曹芳華,那就更不可能了,不過是些隻知道争風吃醋的女流,能有什麽見識,難道要讓他去問她們哪家的胭脂水粉好、遊龍戲鳳的花樣子該怎麽描?

倒是謝正清,他是太傅,他有任何問題問他都理所當然,但這老東西自從謝術昭的死

訊傳回後就一直抱病。他幾次派人前往,甚至禦駕親至都沒能讓他松口,甚至在他決定照常選秀後上折子阻攔!

這得多可惡啊,當時姜澤差點沒氣得吐血。謝正清的想法姜澤也曉得,無非是謝術昭死了,謝術璋不堪大用,年輕一輩又還沒成長起來,眼看他照常選秀,謝正清覺得他是卸磨殺驢,再加上他老來喪子,雙重打擊之下,咽不下心裏的那口氣。

可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還要繼續,難道謝術昭死了,其它的事情就不必做了,眼前的爛攤子就不需要收拾了?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難道不正是應該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好盡早爲謝術昭報仇麽?這麽鬧僵起來,能對彼此有什麽好處?

這不是親者快仇者痛麽!再說謝術昭不僅是他的舅舅,還是他的左膀右臂,多年來爲他出生入死,在他心中有着無可取代的地位,痛失臂膀,難道他就不心疼了?

且暗部到現在還沒恢複正常運轉,差事隻能暫時由莫沖接管呢,這同樣會給他帶來莫大的不便,甚至是束手束腳。而謝正清是他的太傅,是親眼看着他長大的外祖父!在他本就艱難的時候,難道不應該多幾分寬容?

且謝家能有今日的地位,難道不全都是因爲他?别說謝家是因爲他才有今日了,就連他母後也同樣如此——沒有子嗣的後妃會落到什麽下場還用說嗎?若不是因爲他的存在,他母後再得寵,也不可能有太後之尊呀!

這些謝正清都不記得了也沒關系,可他憑什麽理所當然的要求他?是,他是晚輩,他也知道他與母後能有今日的地位,同樣少不了謝家的扶持——在不破壞規矩的前提下,他願意最大限度的給予謝家尊重和體面,可他同時也是帝王呀!

君臣之别難道謝正清不懂?他自認已經給足了他體面,甚至如期選秀,也全都是爲了大局考慮,可這老東西有台階不下,這不是倚老賣老給臉不要臉嗎!他這是僭越、是挑釁、是完全沒将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好嗎,這讓姜澤怎麽能忍?

這些都是姜澤的心裏話,隻這些心裏話不足爲外人道,甚至連他母後都不能說。但他委實被憋屈得不行,也是實實在在的厭了謝家。于是有關謝家的事情,他就更不願意管了。

但姜澤不管可以,謝琳卻不能不管。

幾乎姜澤才離開延禧宮,謝琳的臉色就徹底沉了下來,“莫冭,事情可查清楚了?”

莫冭也是瞧着坤甯宮的動靜,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跟上去查探究竟的。誰料這一查就查到了宮外,又有線索指向太傅府,隻當時時間太短,到底是誰做的一時半會沒能查清。

聞言閃身從橫梁上躍下,抱拳道:“回太後娘娘話,是謝家三姑娘。”

“确定無疑?”謝琳有些詫異,還有些不可置信,“不過區區一介庶女,她怎麽敢!再說這事兒本也與她沒什麽關系,她這麽做能得到什麽好處?”

莫冭點了點頭,皺着眉道:“因事情關系到謝家,又直接影響到娘娘的計劃,屬下不敢馬虎,是反複确認過的。”至于謝三爲什麽要這麽做,莫冭就不好多說了。

“太傅可知道?儲秀宮那邊可有動靜?”

莫冭低着頭看不清神色,回道:“沒有娘娘的命令,屬下不敢擅作主張。儲秀宮那邊有人盯着,暫時沒什麽動作。”

這就是沒跟謝術昭說的意思了……謝琳看了他一眼,冷聲道:“你現在就去趟太傅府,請太傅大人将外面的尾巴處理幹淨了。讓他不必擔心,宮裏的事情哀家自會處理。”

莫冭應了聲轉身就走,謝琳又将人叫住道:“等等。”

莫冭詫異的看過去,謝琳揉着額頭叮囑道:“再給太傅大人傳句話,就說二房其實也不錯,讓他多保重身體。”

“是,屬下記住了。”莫冭應了聲,“娘娘可還有别的吩咐?”

謝琳擺了擺手,“去吧,坤甯宮的人暫時别動。”曹芳華的人擺明了是出去打探消息的,這會動她的人豈不是自己找事?且這人别的用處沒有,用來制衡其她妃嫔倒是可以的。

之前張嬷嬷就擔心過這次選秀的閨秀身份太高,謝琳同樣有這個顧慮——身份高固然有身份高的好處,但身份高了,位分高了,野心也就大了。她費盡心思爲姜澤收攏這些勢力,可不是讓她們誰一家獨大的。

真坐大了,豈不又是一個曹芳華?

倒是謝詩意以後的處境……謝琳想着不由歎了口氣,看向旁邊的喬嬷嬷道:“嬷嬷,你說意兒到底是怎麽想的?他爹現在屍骨未寒,澤兒不待見她,眼下謝家和皇家俱都處在風口浪尖上,她費盡心思說服父親讓她進宮,到底能得什麽好?”

謝琳百思不得其解,都說一如宮門深似海,大概也沒人比她這個在後宮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更加清楚了。宮中無寵的妃嫔比比皆是,有些一年到頭也見不到聖元帝的人影,日子要多凄苦有多凄苦。

她還算是好的,因爲聖元帝寵她。但這種寵愛是相對的,聖元帝并不會因爲寵她,就完全不去碰其她的女人,要不其他的皇子是怎麽來的?嚴格說來,她對聖元帝并沒多少感情,可饒是如此,眼睜睜看着他流連後宮,她心裏仍是很不痛快。

而人心又都是不滿足的,得隴望蜀更是大多數人都有的心思——謝詩意現在是隻想着進宮,進宮後必然會想要争寵,可姜澤不待見她,就連她都對她失望透頂,她進了後宮又能有什麽作爲?

“這,老奴也想不明白。”喬嬷嬷也是近些日子才得了機會貼身伺候謝琳的,這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她自然不會重蹈覆轍。因而即便心裏是有些想法的,卻不再像以往那般直接就說出來。

謝琳也不指望她明白,她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聞言半眯着眼喃喃道:“莫非還真的是對澤兒一往情深?”可問題是姜澤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也從不曾對她流露出過别樣情愫,這上趕着不是買賣,有哪個姑娘家,會喜歡上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人呢?

反正謝琳是不相信的,所以謝詩意表面上說是因爲喜歡姜澤才執意進宮,她半點都不相信。

“這事兒也隻有詩意小姐自己心裏清楚了,姑娘家的心事又最是難猜,娘娘既然想不出來,不妨先放放再說。再不濟,等詩意小姐進宮後,娘娘多觀察觀察也就知道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先讓人伺候哀家歇下吧。”謝琳搖搖頭,決定暫時将這個問題放下。但謝琳這廂是放下了,太傅府中,卻有人執意追究。

莫冭上午着人出宮打探的時候,雖沒直接将查到的消息透露給謝正清,謝正清卻不是傻的,不是還有個映雪麽?兩撥人馬同時出現在太傅府附近,盡管行蹤隐秘,還是被謝正清發現了端倪,他再稍微使人出去一查,自然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謝正清起初還懷疑是不是二房栽贓,畢竟謝詩意頂替的是二房嫡女謝詩琪的名額,可細查下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謝詩韻。謝正清當即就讓人傳謝詩韻到書房問話,謝詩韻一開始拒不承認,謝正清氣得不行,最後還是上了家法,謝詩韻才吐露了實情。

說起來,還是小女兒之間的嫉妒不平惹的禍。

就好比眼下,謝詩韻後背上已經血迹斑斑,卻仍梗着脖子瞪向謝正清道:“我不服,孫女不服,祖父就是偏心,大姐是您的孫女,難道我和二姐就不是了,爲什麽有好事都想着她!

她有什麽好的,早在兩年前,她的名聲就壞了,祖父也不出去打聽打聽,看看這滿京城還有誰肯要她。可她不過哭鬧了一場,祖父竟然就答應了她,不但将二姐姐的名額給了她,還讓二姐姐替她背下那些不堪的名聲。祖父你太偏心了,她有什麽好呀,從小到大,你和祖母什麽好的都給她,姑母也偏疼她!”

謝詩韻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越想越是委屈,越是委屈就越是哭的無法自抑。

她姨娘生下她後不久就死了,本來她還有謝術昭可以依靠,可現在謝術昭也死了,黃氏又不是個大度的婦人——她已經及笄了,黃氏卻到現在都還沒相看人家,再加上守孝三年,謝詩韻隻要一想到将來的日子就覺得滿心絕望。

人絕望的時候,總是格外敏感,也更加容易幹蠢事。偏謝詩意這時候頂了謝詩琪的名額悄悄入宮,看樣子,還是得到了祖父和二房首肯的。謝詩韻當即便忍不住了。

若在平時,謝詩韻也就不說什麽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也自來就曉得家裏對謝詩意的看重和安排,可眼下是什麽時候啊,她爹才剛下葬呢——謝詩意從小受盡寵愛,結果自己親爹屍骨未寒,就開始迫不及待的謀算前程。

這種做法,在謝詩韻看來,與白眼狼也沒什麽差别了。更何況,這秀女的名額是能随便頂替的嗎?謝詩意頂着她那上京城第一美人的皮囊入宮,誰會認不出來?傳出去她和謝詩琪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本來就對自己的婚事沒什麽指望,這下就更加豁的出去了。甚至忍不住想,既然要頂替,爲什麽不換成她,謝詩意的名聲早就臭大街了不是嗎?再說皇帝表哥和太後姨母也不一定喜歡她呀,要是喜歡的話,謝詩意能變着法的自己想辦法進宮?

這擺明了是人家看不上她,她自己主動貼上去呀!謝詩韻覺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荒謬極了——以往家裏人對謝詩意寵愛有加她并沒覺得哪裏覺得不對;謝詩意長得好,才學好,又是嫡女,若她是一家之主,她也會這麽想。

可此一時彼一時,他爹已經死了,眼看着太傅府與皇家的關系一日不如一日,太傅府的境況大不如前,連帶着她和謝詩意的身份都一落千丈。太後與皇上在這時候堅持選秀,且将名額直接給了二房,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這已經是破例了好不好,放眼整個啓泰,有哪家的姑娘會在孝期參加選秀的?就算謝詩琪并非大房的女兒,可太傅府并未分家,死的是她的親大伯,她怎麽可能不守孝?不用三年,一年也要吧!可太後和皇上卻硬是冒着被人诟病的風險這麽做了。

謝詩韻算不得有多聰慧,但她是庶女,又沒了生母,自小在黃氏手底下讨生活,連帶着謝詩意也要盡力捧着敬着,太傅府是什麽門第?該她清楚的自然知道一些——太後和皇上這明擺是着要擡舉二房呀!

換句話說,皇上并未放棄謝家,謝家少了他爹的支撐雖看着不如從前,但這隻是暫時的,但凡她二伯能立得住,太傅府與以往并不會有多少變化。可她祖父怎麽敢,怎麽敢讓謝詩意帶着熱孝去觸太後和皇上的黴頭?!

謝詩韻幾乎要以爲謝正清受打擊腦子糊塗了,且不說謝詩意到底有多重要,是不是能重要得過她爹,又是不是不孝,單單是謝家女帶着熱孝進宮選秀這一條,傳揚出去就會讓整個太傅府千夫所指!

謝家這是當皇上什麽人了,難道是色中餓鬼?就算太傅府的名聲不重要,可太後和皇上呢?樸居的事情被傳得沸沸揚揚,謝詩韻不會不清楚,那太後和皇上堅持選秀的目的也就并不難猜,可他祖父這麽做,不是與宮裏那兩位的意思背道而馳麽?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太傅府跟皇家扳手腕,即便扳赢了,那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在觸太後和皇上的逆鱗呀!别看太後和皇上眼下的處境不好,可人家到底是君,想要收拾個太傅府還不簡單?

亦或者,她祖父完全是爲了謝詩意考慮,是爲了成全她?可這樣的成全,卻押上了整個太傅府的前程,謝詩意憑什麽?謝詩韻又氣又妒,眼看着二房沒人站出來吭聲,這才私下裏花重金賄賂内務府管采買的小太監往宮裏傳信,寄希望曹皇後能出手,将這場禍事提前阻止。

她動作隐秘,平日裏又乖巧懂事,誰都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因此,謝術璋一家至今還被蒙在鼓裏呢。可即便知道了,看着暴怒的謝正清,謝術璋還是說不出話來;他是了解謝正清的,從他記事開始,幾乎就沒見他抽過人,就更别說家裏的女孩了。

小書房裏除了謝詩韻的哭聲安靜得有些可怕,謝正清将鞭子遞給長随,在主位上坐下,又喝了一盞茶,這才目光沉沉的掃向謝術璋一家人,問道:“你們呢,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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