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秀女

白條深以爲然,聽罷總算松了口氣。

但這畢竟隻是蔡娟個人的想法,世間千人千面,所想所求總是不盡相同。

若謝詩意聽了這話,大抵會告訴她,有本事的人,未必就有大機遇,沒有大機遇,即便心态再好,也不一定熬的住;若曹芳華聽了這話,大抵會告訴她,有本事又有大機遇的人,照樣可能置身樊籠脫不開身。

而這樊籠,正是皇宮内院的四角天空;眼下這二人一個是擠破腦袋的想要鑽進去,另一個則是拼了命的想要飛出來。

春分過後又是一場細雨,将整個皇城滌蕩一新。上京城裏一如既往的熱鬧,因着選秀,甚至比以往要更加熱鬧幾分,就好像前些日子的一觸即發與暗潮洶湧根本沒發生過似的。

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又怎麽可能當成沒發生?隻選秀一事既能緩解朝中的緊張局勢,也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前朝後宮這才有默契的三緘其口。

坤甯宮,曹芳華才剛将前來請安的妃嫔打發走,張嬷嬷就腳步匆匆的進來了,“娘娘,老奴有要事禀報。”

“怎麽了?”曹芳華見她臉色不好看,揮手讓餘下的丫鬟全都退下,隻留下映雪映梅在跟前伺候。

張嬷嬷這才上前微微屈了屈膝,沉聲道:“娘娘,内務府那邊已經将複選的名單送到延禧宮去了,老奴是不是親自走上一趟?”

曹芳華聞言一愣,片刻後擺手道:“我當是什麽事呢,初選的名單不也沒過我的手麽,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謝太後一心盼着充盈後宮,這又是姜澤登基後的第一次選秀,凡朝中六品官員家的适齡閨秀全都參選,會有哪些人參選她也大緻有數。

不得不說,這種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從之、恨不得将能用的人全都綁到自己戰船上的做法,雖然顯得吃相有些難看,卻也十分的行之有效。謝琳之所以大包大攬,無非是擔心她将對方看重的魚給放跑了,在這點上,曹芳華完全能夠理解。

但也讓她覺得索然無味。

她本就已經對姜澤失望,再加上秦家女的事情——秦甯馥暫且不論,人都不見了,再提也沒什麽意思。說句不好聽的話,後宮到處都是美人,姜澤三五不時就要睡一個,她要是個個都在意,還不得氣死?

再說了,對比宮裏這些被睡了後還有位分的,秦甯馥這個隻睡了一次就生死不知的,反倒顯得有些可憐。可秦甯馨不同,曹芳華掌管姜澤的後院七年、統領六宮三年,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刮目相看。

這女人就像是水做的,亦或者她本來就是水——秦老太君和秦家已經将姜澤得名聲毀的七零八落,謝術昭甚至因爲秦家的事情喪命,姜澤卻愣是沒因此而遷怒處置她,反倒與她打得火熱。

謝琳倒是想處置她,可她嬌嬌弱弱的,一見了謝琳就先請罪,無論謝琳說什麽都眼淚汪汪的。眼下秦甯馥還沒下落呢,未免有人給姜澤扣上殺人滅口的帽子,謝琳還能拿她怎麽辦?隻能打發的遠遠的冷着呗。

可由此也能看出秦甯馨見縫插針的本事了得,硬生生在絕境中劈開了一條生路,就像水一樣無孔不入。偏姜澤還就是吃她那套,爲此,謝琳不知道在背後摔了多少茶盞,有幾日内務府每日都要往延禧宮送幾套新的。

曹芳華見的多了,自然更加失望,也因此,謝琳在選秀一事上直接越過她行事,她始終未置一詞。

“這怎麽能一樣。”張嬷嬷聲音微微拔高,語氣中難掩急切,見曹芳華一臉的不以爲然,張了張嘴,恨鐵不成鋼道:“初選是初選,有内務府和儲秀宮的人在,不勞娘娘出手,您不出手老奴也不說什麽,可複選不同,您這個正宮皇後連名單都不知道像什麽話?

這新人才剛進宮還沒選出來呢,太後娘娘此舉将您置于何地?到時候複選您又去是不去?現如今莫說是後宮妃嫔了,滿朝文武都盯着坤甯宮,事情傳出去您日後還怎麽在後宮立足,這不是打您和國公爺的臉麽?”

更不用說這批秀女中,有幾個還是身份格外貴重的,比如左相嫡女,右相孫女、吏部尚書遊尚翟之女、定國侯府三房羅莯之女、太傅府二房謝術璋之女……

這些貴女誰的身份都不低,進宮後能得的位分自然不低。她家娘娘有曹國公府做後盾,一時半會自然無礙,但她家娘娘無子啊,謝太後又一心想将她家娘娘撕撸下來,到時候多兩個誕下子嗣的,就她家娘娘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自己都能把自己困死。

曹芳華未必就不知道張嬷嬷的心思,聞言半垂着眼簾啜了口茶,緩緩搖頭道:“嬷嬷過慮了,太後娘娘是聰明人,此番選秀本來就一波三折,她要是将複選和殿選一手包辦了,豈不平白讓人看皇家的笑話?”

且不說她是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選秀萬難越過她去,就是看在曹國公府的面子上,謝太後也不敢這麽做,她不敢,也不會。她這還沒死呢,謝太後要真那麽做了,不是讓人戳她的脊梁骨,說她沒規矩嗎?

别的謝琳可能還不那麽在意,但她出身低,對有關她身份和規矩的事情卻格外在意。當初文武百官阻她封後,不就用的這招嗎?這是謝琳的死穴,怎麽戳怎麽痛。

再說這次選秀爲姜澤拉攏助力隻是其一,平複樸居之事與蔚池抗旨帶來的負面影響才是關鍵。要不這母子二人,也不會在謝家還挂着白幡的情況下大張旗鼓的選秀了。

雖說君臣有别,選秀是皇家的事,便是謝家人死絕了,也不能影響選秀的正常進行。但謝家畢竟是謝琳的娘家,是姜澤最大的助力,助姜澤奪位功不可沒,甚至可以說是“居功至偉”。且謝術昭是替姜澤辦差才死在外面的,于情于理,謝琳和姜澤都該給太傅府幾分體面。

可這母子二人給了嗎?并沒有呀,足見二人對選秀能夠帶來的好處寄予厚望迫不及待。既是寄予厚望,自然不會允許有人破壞。換言之,謝太後與姜澤,應該是最希望選秀順利進行的了,又怎麽會主動出手破壞?

再說了,謝太後與她本就不對付,她痛快了,謝太後就不痛快。而選秀,說白了不過是變個法兒往姜澤跟前送女人,這送上門踩她一腳的機會,謝太後怎麽會錯過?

依照謝太後一貫的性子,應該是全程都拉着她,讓她親自去選,親自将人送到姜澤的榻上才對——這種親手爲自家夫君挑女人,心裏怄得不行,還要忍着錐心之痛強顔歡笑的打擊,豈非更符合謝太後的利益?

“娘娘就這麽肯定?”張嬷嬷聽曹芳華說的笃定,無奈道:“那您說太後娘娘是個什麽意思,老奴今日原也沒想親自去内務府問,可這有人已經忍不住主動将話遞到老奴耳邊了,老奴從禦膳房出來,這才不得已走了趟内務府,誰料這事兒卻是真的,這其中要是沒鬼,怎麽會連個小丫頭都知道?”

“你說這是有人主動遞到你耳邊的?”曹芳華蹙眉,“是誰,哪個宮裏的?”

張嬷嬷搖頭,面色更加陰沉,“浣衣局的,老奴已經親自問過,隻是個很普通的小宮女,就是嘴碎了些,眼下浣衣局和禦膳房估計已經傳遍了。”

曹芳華聽了沒吭聲,尖尖的鎏金甲套輕叩在案幾上發出咄咄的聲音,直聽的張嬷嬷和映梅映雪心裏發慌。映梅急了,踟蹰道:“娘娘,您說會不會是有人想在複選前讓您和太後娘娘對上?”

“本宮與太後娘娘何時相安無事過了?”曹芳華懶懶的擡眸掃了她一眼,“這宮裏就沒人不了解本宮的性子。”想讓她和謝太後真刀真槍的幹起來,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她太知道謝太後的軟肋了,想要給她添堵有千萬種方法。當然,謝太後也了解她的,隻可惜她并不在意,再加上有曹國公府在,謝太後這才拿她無可奈何。

最後曹芳華一錘定音道:“映雪,去查!”

映雪微微福了福身快步走開,張嬷嬷與映梅也反應過來,映梅道:“娘娘的意思,這事兒未必就是宮裏的主子做的?沒準是儲秀宮那幫人呢。”這些個千金小姐,哪個心裏沒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哪個又沒點後宅手段!

心思淺的,家裏人根本就不會讓她們來趟後宮這潭渾水。進了宮,那就是爲自己、爲家族謀利益的,誰還沒個飛上枝頭的想法?不必說,她家娘娘也是衆矢之的。就是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搗鬼了。

張嬷嬷也蹙起了眉,請罪道:“是老奴疏忽了。”

“跟嬷嬷有什麽關系,起了壞心思的攔都攔不住,這次你攔住了,下次呢,下下次呢?”曹芳華輕輕的撥弄着茶蓋,微微挑眉道:“再說對方未必就是歹意,也未必就是儲秀宮的人動的手。”

“娘娘怎麽就知道對方不一定有歹意,又如何确定對方不是儲秀宮的人?”映梅攥着拳頭氣咻咻道:“既不是後宮的主子,也不是儲秀宮那邊,那還能是誰?”

曹芳華慢條斯理的擱下茶盞,笑看着她道:“到底是誰,查查不就知道了。”不管是誰做的,總有自己的目的。按照張嬷嬷的說法,現如今應該整個皇宮都傳遍了。對方若是還有後招,總會露出破綻來。

可曹芳華到底還是料錯了,張嬷嬷是辰時後回坤甯宮的,映雪緊跟着去查,結果對方一整日都沒什麽動靜,就好像先前的事情不過是場意外。非但如此,映雪同樣沒消息傳回來,不僅沒消息傳回來,甚至連人都沒回來。

曹芳華這才覺得事情有異,但宮門已經落鎖,就算明知有異也沒辦法。

與此同時,姜澤正沖謝琳發火呢,隻他到底忌憚謝琳,就算是發火,也非常克制,壓抑着怒氣沉聲道:“今日的事,母後可是已經聽說了?”

“何事?”發生在後宮這一畝三分地的事情,怎麽可能瞞得過謝琳的眼睛。

但這事兒從他們拍闆定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會風平浪靜,見姜衍強忍怒氣,謝琳不免有些失望,淡淡的掀了掀眼皮,反問道:“是哀家讓内務府将名冊送到延禧宮的事,還是說有人嚼舌根的事?”

姜澤近段日子本就過的水深火熱,聞言氣急,“母後既然知道,就沒什麽想說的嗎?這事兒兒子一開始就不贊同。眼下好了,選秀才進行到一半,就有人想将事情往皇後跟前捅。皇後是個心寬的,兒子倒是不擔心她将人刷下來,可這事兒已經鬧出來了,到時候文武百官會怎麽看朕?”

“能怎麽看你,皇上的後宮是皇上的,再不濟還掌握在哀家和皇後的手中,這入了宮的人,便也隻在後宮活動,文武百官有什麽可說的?就算他們懷疑,也要能抓得到證據才是,難不成他們還能跑到皇上的後宮瞧個究竟?”

謝琳心裏也不痛快,怒道:“謝家既然想讓她進來,那就讓她進來,不過是多個人吃飯領月例的事情。要是不這麽做,你以爲選秀能如期舉行?就算能,太傅府你還想不想要了!規矩是做給人看的,能看到的才是規矩,看不到的誰知道?”

“可兒子就是不甘心,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選秀是喜事,可她身上還帶着孝呢。”姜澤滿臉晦暗,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中難掩殺意,“母後隻說朝臣們就算懷疑也沒辦法,可後宮的妃嫔呢?這批秀女有泰半都在京師長大,母後又不是不知道。且她以往又名聲在外,她那張臉見過的人多了去了,人家怎麽會認不出來?”

這點謝琳又何嘗不知,可他們若是真的拒絕了,便等于直接将太傅府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姜澤不喜歡謝詩意她是知道的,謝詩意美名在外的時候,姜澤尚且不願意接受她,又遑論現在?

可她也爲難啊,一個是自己的親爹,一個是親兒子,中間還夾雜着權力較量。涉及到權力,這個兩難的選擇題,對謝琳來說也就不難取舍了,“有所得就會有所失。”

謝琳輕歎了身,複看向他道:“你大舅因你一時荒唐而丢了性命,太傅府因此而傷筋動骨,你外祖父心裏憋着口氣呢,你便隻當這是對太傅府的彌補吧。”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顯然,這事兒已經沒有半分回旋的餘地——太傅府與她和姜澤之間早就生了嫌隙,謝術昭的死将這嫌隙又加深了一層、甚至是數層。

有些話她不好與姜澤明說,說了隻會讓雙方的關系更僵。别人不了解謝正清,她這個做女兒的怎麽會不了解?這人的勢力和涼薄幾乎是刻進骨子裏的。

對謝正清來說,她這個女兒完全是意外,隻有兒子,才是傳承謝家的根本。在她被記名在秦丹陽名下、在她與羅魏交好之前,謝正清眼中又何嘗看得到她了?

一切不過取決于她能爲家族帶來多少利益。也因此,在她開始在京中展露頭角,在她出落得愈加美貌之後,她在謝家能獲得的關注越來越多,能争取到的權利和自由越來越大。

若非如此,她一個深閨女子,如何能頻繁的與聖元帝鴻雁傳書,如何能時常見面互許終生?謝正清是一家之主,對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怎麽可能沒有半分察覺?

說到底,不過是有利可圖順水推舟罷了。這就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主啊,姜澤這次是真戳了他心窩子了。他要是不在别的地方找補回來,怎麽咽的下這口氣?

思及此,謝琳無力的扶了扶額,叮囑姜澤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母後全都知道,母後知道你委屈了,可古來成大事者,誰不是三災八難,誰不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姜澤聽她又要說教,定睛道:“母後就不擔心她的身份提前洩露?初選的時候她根本就沒露面,按說除了謝家的人,根本沒人知道其中的關鍵,但今日這事兒明顯是有人洞察了内情,想借皇後的手将人清理出去。

這事兒可大可小,若說在此之前,皇後還對選秀不上心,那今日之後,就由不得她不上心了。皇後聰慧,到時候難免被瞧出端倪,母後打算怎麽做?”若論對謝詩意的熟悉程度,這後宮除了謝琳,隻怕所有人都不及曹芳華,到時候他要怎麽解釋?

若事情沒被提前揭穿,他還可以說是謝家人自己的主意,他不過是因着信任謝家,心有愧疚想要補償,這才會大意失察。可選秀本來就是皇後和太後的事情,說到底,皇後要擔主要責任,到時候木已成舟,他隻要好生勸說,但凡曹芳華不想擔責上身鬧出笑話,就一定會将事情壓下。

這話的意思謝琳懂,聞言淡淡道:“行了,這事兒有母後在,你就不必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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