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謝術昭帶領手下六十餘人直接追着秦羨漁渡江,還在半路的時候,心裏就覺得不踏實——在江面上的時候擔心江面上有埋伏,靠岸的時候擔心岸邊有埋伏,察覺到秦羨淵主仆二人進了樹林,又擔心樹林裏有埋伏。
總之,謝術昭對于自己貿然帶人追上來感到後悔了。
但事情進行到一半,無論是好奇心驅使還是出于面子,他都沒有後悔的餘地。但他也不會真的就傻的半點退路都不給自己留,因而船隻靠岸卻隻帶了二十人進山。
餘下四十人,其中二十上岸,與先頭的隊伍保持三四裏地左右距離準備策應,另外的二十則分散到搶來的兩艘船上,一則以防有人從背後偷襲,一則爲了将船盯好。
開玩笑,他們是乘船渡江的,這人都走光了,萬一有人在船上動什麽手腳、亦或直接将船開走怎麽辦?到時候退無可退,總不可能讓他們遊回去吧?
翠湖嶺方圓百裏全是深山,對他們來說全然陌生,倘林中真有埋伏,自然是早早抽身的好。要抽身就要留好退路,所以留下二十人接應、二十人看好船隻并無什麽錯處。
至于他爲什麽隻帶了二十人打頭,同樣是爲了提防陷阱,要是真有埋伏,對方清楚他手下總共有多少人,陣仗自然不小。他若将所有人都帶上,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包了餃子。反倒不如隻帶二十個身手更好的進去,既可以讓對方有所忌憚,又方便跑路!
按說他的這個想法很好,一開始也确實是按照他的計劃在走,謝術昭帶人直接追着秦羨漁前進了好幾裏路都沒發現什麽異常。
隻可惜他所有的動作都在雷文瑾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不僅林中有翡翠島的人守株待兔,船上還有白葵五人伺機而動,後面還有麒麟衛快速跟上。
謝術昭帶來的人固然不少,可翡翠島與麒麟衛的人加起來也不少啊?
秦羨漁與麒麟衛約定的地點原本距離江岸很近,雷文瑾察覺到對方的動作後,當即便與白葵等人發了信号,緊接着是候在林中的白浪幾人,再是麒麟衛。
白葵等人當時藏在船倉底部,雷文瑾吹個口哨幾人就能聽見,距離不可謂不近,幾人的行蹤又是最隐蔽的,因此一接受道雷文瑾的暗号,當即便行動起來。
鑿船呀,先不說幾人自小就在海上長大,翡翠島本身就做海貿,幾人算是常年累月與船隻打交道的。就算沒有,來往翡翠島的船隻不少,時常還能見到倭寇出沒,就是打倭寇,那都打出經驗來了,悄咪咪的鑿個船又算什麽?
熟悉船體的結構,明白從哪些地方動手才是最好,用匕首的用匕首,有錘子的用錘子。當然了,一開始是不能使用錘子的,先用匕首灌注内力在船闆的粘連處劃開一條縫隙,再用巧勁将縫隙擴大,而後冰冷的江水直接就灌了上來。
等上面的人察覺到不對,其中一條船的底倉已經被淹了兩尺來深,白葵五人隻留了一個人在船上吸引火力,餘下的四人則直接從水底悄無聲息的去了另外一艘船。
這時候就可以開始動用錘子了,因爲另外一艘船上亂呀——謝術昭手下的暗衛雖然清楚是有人搗鬼,在船倉裏找了一圈,卻連個影子都沒發現。
早春的江水仍是冰冷刺骨,且水還算不得深,打眼望去什麽都看的清楚,暗衛也沒心思真的踩着水在船倉裏扒着縫隙去翻,隻能分出部分繼續去尋找作亂之人,又急慌慌的拿了東西去堵滲水的縫隙,可整個船倉底部的木闆全都被撬動,又哪裏是那麽好修補的?
白螺把在船舷的一側,估摸着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這才飛身越上甲闆制造出些許響動。兩艘船相距不過幾丈,船倉進水鬧出的動靜本就不小,另一艘船的暗衛也早就聽到動靜,先在自己這艘船上檢查了一番這才稍微放心。
卻是才剛放下心來,對面的船上就有打鬥聲傳出,留在船上的十人當即便分了五人過去應援。沒辦法,進水的船隻人手分成兩份,部分正四處搜查,部分還在底倉下堵漏呢。
白螺且戰且退,左手一把匕首,右手一把斧頭,雙手齊上掄得溜圓,迅速迎上來的幾名暗衛雖将人圍了,一時間卻無法将人拿下。最初的緊張過去後,有眼尖的暗衛發現白螺已經退至船舷,當即大喝一聲:“不好,别讓他逃了!”
隻可惜已經遲了,白螺臉不紅氣不喘,心情委實不錯,因爲他已經聽到水中傳來錘子猛砸船底的悶響聲了——這聲音謝術昭的暗衛不熟悉,他熟悉呀!
當即便高聲道:“好乖孫,竟然發現你爺爺我啦!身手倒是不錯,可惜腦子不夠用,啧啧,這也難怪了,上了花船還用什麽腦子?哈哈哈!怎麽樣,這花船上的味道可還好聞,我說你們也太不講究了,爺好心幫你們放水洗洗,别太感激呀!”
說罷縱身往後一仰,口中卻還沒停,“乖孫們,爺這一不小心将洞鑿得有些大,趕緊去堵着呀,哈哈哈……”
他一系列動作飛快,謝術昭的暗衛不禁有些傻眼,反應過來隻聽噗通一聲,又哪裏還看得到白螺的身影?被人罵了誰都不會高興,尤其他們幾人圍攻一人還沒拿下,甲闆上瞬間就安靜下來,隻聽得到幾人喘氣的聲音。
但要說去追,卻誰也沒有動手。靜默了兩息,其中一人黑着臉問旁邊的小頭目道:“頭兒,怎麽辦,追是不追?”
其餘幾人同樣臉色陰沉,身上殺氣騰騰,隻他們都是沉得住氣的人,被罵了雖不痛快,卻萬不可能因爲幾句話就失去理智。再說此番行動隐秘,保不齊周圍就還有其他的勢力呢。
暗衛頭目收劍入鞘後咬了咬牙,“追個屁啊追,沒聽到對面船的動靜!”說完也不等其餘幾人說話,當即便道:“你們且先回去,别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前來增援的幾人這才反應過來,按說他們的耳力也是很好的,隻因方才本來就有打鬥聲,水下的悶響聲又不甚清晰,這才沒能發現。聞言立即便有三人轉身,另外一人卻留了下來,“不對呀頭兒,就算趕過去了也沒用。”對方在水底下動手,他們在上面幹看着有什麽用?
暗衛頭目面色發黑,“你水性可好?”反正他水性不好,在水下搏鬥肯定不如船上有優勢,“方才這人身手不錯,他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這人好巧不巧的出現顯見是爲了牽制咱們的注意力,現在下水已經遲了。”
船底都鑿穿了,下水有什麽用,跟對方送菜嗎?
旁邊一人道:“難道就這麽算了?咱們可是還指着這兩艘船回去呢,大人回來了恐會怪罪。”
“這是必然的。”暗衛頭目深吸了口氣,“隻怕大人那邊的情形同樣不好,船是死物,毀了便也毀了,還是進山找到大人要緊。”他與謝術昭的想法本來就有分歧。
在他看來,翠湖嶺樹林茂密廣闊,有三面臨江,便是山裏真的有危險,也可以直接避進深山。山裏不缺野味也不缺水,隻要有命在,他們什麽時候、用上什麽方法回去不行?幹嘛非得死守着兩條破船,還将人手分散?
沒得就算退出來了,對方還在江上設伏,到時候他們已經釜戰一場,受傷的受傷,脫力的脫力,根本就無法與對方比——他可不認爲對方千辛萬苦的引他們進來會沒後招。就更不用說,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是旱鴨子了!
話音落,另外的兩人臉色頓時就變了,卻也沒人反駁。事實如此,反駁有個屁用!但就這麽走了似乎也不對,顯得他們格外的慫,其中一人張了張嘴躊躇道:“頭兒,要麽屬下帶兩個兄弟下去看看?”
暗衛頭目擺了擺手,“别說廢話了,對方不欲與我等交手,可見隻是爲了毀船。眼下目的已經達成,你下水去做什麽?有把握能追的上?追上了能殺了對方?”
“頭兒說的不錯,事已至此,還是保存實力要緊。”另一人鄭重道:“水下到底什麽情形誰也不清楚,你再聽聽旁邊的動靜,現在下去恐會徒增傷亡。大人不在,咱們更應該謹慎些才是,又何必以短搏長?”
這不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情嗎,“沒準對方這麽做的目的不僅爲了毀船,也是想激怒我們。要真下去了,有沒有赢面姑且另說,萬一對方是爲了牽制住我等好趁機圍攻大人呢?”
暗衛頭目點頭正要說話,卻是忽地聽見不遠處有行船劃破水浪的聲音傳來,面色不禁頓時一變,厲聲喝道:“走!”
話落也不等二人反應,口中緊跟着發出幾聲長嘯,短短幾息後,兩艘船上的所有人棄船上岸。
但幾人說話的功夫已經耽誤了時間,又哪裏還有機會?
莫說還有雷文瑾這個四國排名靠前的高手在了,就是白葵幾人都已經上岸——幾人都是長期在水下活動的,上岸後隻需将外面的鲛鲨服一脫,登時便活動自如,又因着才在水下活動了一番,也不會覺得冷。
白藻揚了揚手中的斧子感歎了聲,“真舒服呀,好久不活動了,感覺真他娘的好!”啧啧,自從上岸後都個把月了,他這還是第一次下水,還是在水下活動好啊,瞬間就精神頭十足。
白螺最後上岸,聞言低嗤了聲,“我看你就是賤皮子,平日訓練的狠了你喊累,不訓練了你又皮癢癢,回去後應該讓你每天多練兩個時辰才好。”
其餘幾人憋笑,雷文瑾低聲道:“來了。”話音落,一衆暗衛已經近在眼前。
白藻藏不住話,密音道:“島主,你說這謝術昭的暗衛是不是傻,要跑就動作快些啊,磨磨唧唧的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雷文瑾挑眉,“這便是官府的人了。雖然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性質卻大爲不同。再說這些人上岸之前應該也是認真思量了一番的。雖說形勢緊迫,但船底都被鑿穿了,總要想想會不會一上岸就被人宰了。”
沒錯,暗衛頭領正是這麽想的。謝術昭留在中間的這隊暗衛實際上可以兩頭策應,這暗衛頭目并沒收到消息。若不是後面有行船的聲音,就算船要沉了,他也沒那麽快下來。
因爲船雖進水,船體本身并不小,都是習武之人,若是能用内力将大塊的船闆留下,還是能用的。隻麒麟衛追得急,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再加上白葵幾人已經露了行迹,他們自知在水上占不到半點優勢,這才會幹脆下船。
但下船之後的情況看起來還是同樣不好呀,雷文瑾幾人這會雖然還隐藏着氣息,可林中的靜谧卻是騙不了人的。正常情況下,山林中總該有鳥叫蟲鳴,這時節蟲鳴聲就算了,鳥叫聲總該有吧?
謝術昭一行已經進入林中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習武之人向來腿腳很快,這時候該恢複的應該早就恢複。如此隻能說明方才在水下動手的人已經上岸,且人數可能還不少。
雖然他在決定上岸之前就已經想到了,經過方才的一番變故,也完完全全的保全了二十人,内心深處并不如何害怕,但該有的謹慎還是應該有的。隻身後船隻的動靜也越來越大,眼看着就要靠岸,一行人動作也不能太慢。
卻是就在此時,雷文瑾吹了聲口哨,直接從高樹上飛躍而下,白葵幾人瞬間就動了。謝術昭這邊的暗衛反應也不慢,二十人有條不紊的圍成了四個圈,欲背抵着背作戰。
雷文瑾見狀輕嗤了聲,“卻原來謝術昭底下的人全都是廢物,想來是單打獨鬥沒有勝算,隻能協作來補。也是,他要是有能耐,又怎麽會留下你們這群蠢貨在這送死,一早帶進山不就好了。”
話音落,原本安靜無聲的樹林裏霎時間刀劍聲起火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