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這還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尹尚帶人留在岷獨峰,一直留意着北面的隘口,目的便是爲了盯住蔚家軍,若這些人真是蔚家軍派來的,尹尚和他手下的人去幹嘛了?
死人還能守住幾塊棺材闆子呢,尹尚好歹是個王爺,還想成就大業,卻連個隘口都守不住,這讓他怎麽能不怒!再想想他手底下調出去的千人小隊和精銳斥候,騰沖的怒火簡直可以燎原。當即便道:“細作逃了便算了,加緊時間救火,盡量将糧草保下。”
親衛提醒道:“将軍,對方穿的是大夏兵服,納千夫長已死,彭千夫長重傷,營地群龍無首,恐防不勝防,要不屬下親自走上一趟?”
“不必了。”騰沖搖頭,“你當雷文珞是吃素的,這麽好的機會,定然大舉進攻。”這次不是開玩笑的了,也不是虛張聲勢,所以,他們接下來的日子應該很不好過。
他身邊需要留下足夠得用的人手,親衛忠心于他,再沒有比他們留下更加讓人安心的了,他一個都不想折損。說完往山上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劃過一抹晦澀。
親衛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什麽都沒再說。
其實騰沖什麽想法他大概可以理解,他們眼下做的這些,說白了是授命于尹尚,都是爲尹尚賣命。但鄧家,楊家和鄭家同樣授命于尹尚,大家算是一夥兒的。
若神行軍的攻勢太猛他們抵擋不住,到頭來尹尚和鄧楊鄭三家都落不着好。可眼下卻隻有他們在山下厮殺,尹尚和鄧楊鄭三家的人壓根就沒動靜,換誰心裏能夠平衡?
是,尹尚身份尊貴,他們也不強求,可鄧楊鄭三家呢?别說這三家沒有人手,都是大家族,若真的半點根基也無,尹尚也看不上。關鍵時候,也無需他們沖鋒陷陣了,就是派人來幫些小忙也使得啊,比如三家若真的派了人下山,沒準營地的火根本就燃不起來。
親衛這麽想着,尹尚和鄧楊鄭三家又是另外的想法。
神行軍算什麽呀,折多山在地勢上就占足了優勢,便是多派出一倍的兵力,也是要下死力氣才能攻的上山的。蔚家軍就不同了,若真的抄了後路,他們逃都沒地方逃。眼下的确是還沒看到蔚家軍的影子,可準備工作總要做好不是?
因營地與岷獨峰還隔着些距離,尹尚算是最晚收到消息的。但他反應快呀,鷹衛很快就将營地走水的事情說了,尹尚一聽就覺得不妙。他心裏有種近乎奇異的感覺——事實上,他一直覺得蔚家軍是必然要來的。
隻一直沒發現行蹤,所以他還在等。等什麽呢,他也不确定,有可能是塵埃落定,也有可能是那微乎其微的僥幸。如今終于等到了,尹尚沉默了一陣,平靜起身道:“果然如此。”
“王爺?”玉樹不解,這都什麽時候了,都火燒眉毛了好不好!還果然如此,怎麽不原來如此!難道真是他不夠聰慧所以無法體察上意?
尹尚擺手一笑,“走吧,這次是真走了。傳令騰沖,可收縮戰線,不必強求。”
“王爺!”玉樹瞪大眼,尹尚要走他是贊同的,還希望他能早些走,但騰沖就不同了,“若讓四驸馬撤出折多山,王爺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呼……”尹尚推開窗戶對着院落長呼出一口氣,眺望着遠處的雪峰幽幽道:“你以爲不撤就能保全了?事實上,在尹卓兵敗、本王下令達瓦帶兵前往西海郡時,今日的局面便已然注定。”
不過是他不死心,想試探蔚藍的底線才有了後面的事情。他之前不過憑心意做事,也爲自己找好了理由,隻那理由到底有些牽強。如今卻是明白過來,起初他隻是對刹雪感興趣且志在必得,坳谷之行後,似乎對刹雪的主人也有了興趣。
這是男人對女人的興趣,他想看看蔚藍到底會如何做,想知道她還有哪些手段、想印證自己内心的猜測和想法——兩年前的事,雖泰半是蔚藍出面,卻因有蔚池坐鎮,讓人不得不深思其中深淺。
但這次不同,相似的手段,如出一轍的行事風格,他可以肯定全都出自蔚藍之手無疑。他大約是遇到自己的克星了呢,盡管已經折損的下屬讓他覺得十分心疼,可要說遺憾,卻半點沒有。原因無他,因爲這些損失讓他更加了解自己的對手。
想着唇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來日方長,去召集人手吧。”蔚家軍的人既然已經來了,卻沒對他出手,顯然是蔚藍對他還有什麽别的想法。
至于這想法到底是什麽,是利用亦或其他,尹尚并不在意。人隻要還有被利用的價值,就代表着機會。一回生二回熟嘛,蔚藍底子夠硬,腦瓜子夠聰明手段不遜于男子,若是能抓在手中,便是吃兩回敗仗也沒什麽。
玉樹不知他心中所想,聞言應了聲,别的話半句也沒敢多說——在尹尚面前,本來也沒有他多說的餘地。但心裏卻暗暗琢磨開了,尹尚的反應和表現怎麽看怎麽沒對,聽語氣好像全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可既在他意料之中,那爲何還要如此行事?依照他對尹尚的了解,這人絕對不會親和到能在他面前坦言自己失策的程度。所以,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玉樹一邊走一邊想,将尹尚方才的表現從頭到尾回想了一番,不由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千人小隊和斥候隊尹尚沒過問也就算了,可鷹衛和影衛呢?尤其是達瓦幾人,這些可都是尹尚的左右手,幾乎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卻是從前幾日開始,就再未提起半句。盡管他私下裏時常與達瓦等人産生摩擦,一直暗暗較勁,卻沒到恨不得他們去死的程度。
如今看起來是兇多吉少了,卻到底沒傳回死訊不是?先前玉樹還盼着尹尚能下令早早的走,但此時卻覺得走與不走其實沒多大差異了。他并不确定有多少蔚家軍的人潛伏在折多山,對方隻敢背地裏動手腳,也沒直接來刺殺尹尚,他覺得應該不多。
依照他和尹尚的身手,再加上剩餘的鷹衛以及普通侍衛,想撤退随時都可以,爲什麽不先留下來殺殺對方的銳氣?不是還可以将鄧楊鄭三家的侍衛集中起來麽?隻要尹尚開口,對方不可能不答應!
卻是就這麽走了!居然就這麽走了!玉樹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但也幸好他不清楚尹尚内心的想法,若是知曉,估計會更加失望,說不得還會暗罵尹尚幾句也不一定。
但他很快就顧不得了。非但他顧不得,就連尹尚内心的平靜和才剛确定新目标的喜悅都一掃而空——玉樹才召集完鷹衛往回走,便在院外的回廊邊發現幾具屍體。
說是屍體其實不大準确,幾人雖然呼吸微弱,卻實實在在的還在喘氣。隻是看起來血咕隆咚的,又因天氣太冷,血液幹涸粘在身上,有些地方已經發黑,不僅面上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就連衣物也是。
饒是玉樹見慣了大場面處變不驚,還是狠狠的震驚了一把。但他沒驚慌大叫,也沒立即叫人,隻腳下步伐一滞,足愣了三四息才上前查看。這一看,玉樹再如何都淡定不了,張口便道:“來人!快來人!”
這時候也顧不得尹尚喜靜,大喊大叫是不是符合規矩了。他隻知道,尹尚手底下的王牌被人廢了、被弄得半死不活的!玉樹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尹尚會不會發火,而是能不能将人救活!
鷹衛才剛與玉樹分開,聞言當即就有人飛奔進來,見狀同樣大驚,就連尹尚都直接走出來了。沒辦法,實在是玉樹的聲音太好辨認了。
尹尚還以爲是自己判斷失誤,蔚家直接打進來了!若真是那樣,能瞞過鷹衛耳目的不多呀,很可能是隐魂衛或是麒麟衛,那他必然要小心應對。
尹尚想的原也沒錯,麒麟衛可不就是趁着玉樹召集鷹衛集合的時候将人放在那兒的!可他們是在沒興趣現在就對尹尚動手。
反正這人已經決定要走,蔚十三那邊的消息已經傳上來了,正被人圍毆呢,得快點去救援啊!沒準還能直接打開左側的缺口,更快的将大夏軍滅了!弄死尹尚的部下,尹尚就是再能也沒法呀!
“王爺,是達瓦統領。”玉樹嗓音幹啞,尹尚到的時候,他已經與鷹衛合力将達瓦幾人往旁邊的花廳裏搬——他原本是想直接動手的,試了試,卻發現達瓦幾人的身體已經快要凍僵,且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再加上幾人出氣多進氣少,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人弄死了。
尹尚面沉如水,當即便道:“去找鄧家主請大夫過來。”鄧家也是有好大夫的,前些日子他受傷後,身上到處都是傷口,正是那位大夫診治的。說完又問道:“情況如何?”
但卻沒親自蹲下身查看,他胸膛不停起伏,往四周望了眼,緊握的雙拳青筋畢露,面上露出少有的狠厲之色,咬牙切齒道:“蔚家軍好手段!好好好!真是好得很!”可就連尹尚自己都沒察覺,他下意識避開了蔚藍的名字。
玉樹聞言搖了搖頭,聲音裏滿是沉痛,“屬下已經檢查過了,四肢筋脈盡廢,身上有數道傷口。”當然了,除了沉痛還有懼意。蔚家軍确實是太狠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将人廢了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簡直就是酷刑!
至于傷口到底有多少,他也不知。衣服黏在身上無法剝除,根本就數不清。想着達瓦等人的慘狀,玉樹道:“王爺,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說罷紅着眼看了尹尚一眼,“屬下知道這話現在說不合時宜,可達瓦統領他們……”
“屬下粗略檢查了下傷口,估計受傷得有好幾日了,隻粗粗用了些止血的藥,目的便是讓人活着。”他越往後說,聲音越是艱澀,當即便撲通一聲跪下了,抱拳道:“王爺,屬下請命留下,不管對達瓦統領等人動手的到底是誰,屬下都想找他們要個交代!”
目睹這一切的鷹衛齊齊請命,這些人的想法還跟玉樹有些不同。
達瓦等人好歹是回來了,是死是活都能見到屍體,但古曲等人……沒準現在連屍體都找不到了!對方既然沒将人送回來,顯然是覺得古曲等人的分量還不夠,再看看他們自己,隻怕這分量就更加不夠了!對方這不僅是對大夏人的侮辱,也是對鷹衛的蔑視!
尹尚狠狠閉了閉眼,開口道:“先起來,走與不走先看過才說。”
“是!”一群人齊齊領命。
留守的鷹衛副統領都罕沉聲道:“王爺,屬下這就帶人出去看看,蔚家軍的人應該還沒走遠。綜合山下的消息,這些人是分散行動的,既是不敢露面,來的人應該不多,沒準還能抓兩個活口。”
“不必。”尹尚擺手,“先守着達瓦幾人,看情況定奪。”
“王爺!”都罕不明白尹尚的意思,“大夏兒郎英勇頑強,全都是草原上的雄鷹,如何能任憑一群中原羊羔崽子戲耍!”這仇要是不報,他心裏不僅不痛快,還有淡淡的懼意,見尹尚沒說話,又道:“王爺,這些人下手狠辣,不趁早除了後患無窮!”
“你除得了?”尹尚終于正眼看他,看似平靜的眼底波濤洶湧,視線一一掃過衆人,“你們拿什麽去除,影衛是什麽身手?本王派出去的鷹衛是什麽身手,難道還比你們差了,可現在是什麽結果?”
“那不一樣,之前是在西海郡他們人多,現在是在咱們的地盤上。”都罕梗着脖子,眼裏燃燒着憤怒的火焰。
尹尚冷笑了聲,拂袖道:“咱們的地盤?那你們方才在幹什麽?僅僅是一牆之隔,對方都将人送到本王院門外了,你們怎麽就沒發現?就連本王都沒發現,你能想象對方是什麽身手?”
都罕與一衆鷹衛聞言滿臉羞愧,臉色漲的通紅,就連玉樹都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