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間,原本還因戰亂而受到波及死氣沉沉的幾個城池,瞬間就活了起來!
與之相反的是績溪郡。
秦家畢竟是績溪郡的商業大鳄,秦羨淵出事,秦羨鴻在秦氏宗祠閉門不出——不是他不想出,是不敢出,出來被抹脖子了怎麽辦?
秦羨鴻第一天住進宗祠的時候就不算勉強,甚至本心裏是十分樂意的,之後族中又做主将他的妻兒全都接了過來,他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即便留在宗祠會受些閑言碎語,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粗布麻衣,卻總比留在自家府上應付窮追不舍的合作商家,面對結不完的貨款、甚至是擔心丢了小命要強吧?
于是一家幾口安安心心的在宗祠住了下來。外面的人想要見秦羨鴻一面全都被秦充出面攔下了,就連借口都是現成的。
秦家人也不說因爲秦羨淵的舉動連累了秦家本支、以緻于秦家銀子被盜損失慘重,才會将秦羨鴻暫時扣押下來。
甚至被人問起的時候,還會矢口否認。隻說秦家是因爲通敵叛國的罪名尚未查清,在皇上下旨定奪之前,絕不會有人踏出秦家府門一步。
話倒是說的十分漂亮,也最大程度安撫了部分秦家人彷徨不安的心。但秦家家大業大,與秦半城有生意往來的着實不少,事關切身利益,幾乎秦家通敵的風聲才剛傳出,就有人将秦家瞄上了。
隻不過看秦家的根基在績溪郡,事發後秦家一直沒什麽大動作,朝廷也沒派人來查,這才會一直按兵不動。
可秦家家大業大也人多口雜,難免會有幾條漏網之魚,再加上外面的人盯得緊,這一不小心就将秦家失竊的消息給露出去了。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就在秦羨鴻住進宗祠的當日下午,秦家失竊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績溪城。
績溪郡比不得上京城大,尋常便是哪家哪戶多買了個小妾,哪家兒子夜會小倌兒都能傳得滿城風雨,又遑論秦家才沾上通敵叛國的罪名又忽然失竊?
本來秦家一介商戶,通敵的消息剛傳出來時,大家還不怎麽相信,也做不出第一時間就撇清關系落井下石的事情。可秦羨鴻住進秦家宗祠與秦家失竊,秦氏族老又一口否定,反倒是讓大家的懷疑更甚。
人都是有私心和脾氣的,若是這些人剛上門打探的時候,秦家人能稍微誠懇些,這些人可能還會看在以往合作的份上生出幾分恻隐之心,可秦家人不老實呀!
你說你明明都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了,如今連家底子都丢了大半,給句實話又怎麽了?
秦羨鴻的做法也不厚道,既然沒事,你躲起來幹嘛,有什麽事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清楚不好麽?躲起來隻能說明秦家人心虛,說明秦羨鴻沒有擔當!
這性質太惡劣了呀!秦半城大廈将傾,卻是既不想還他們的錢,又遮遮掩掩不與他們撇清關系,秦家人到底想要幹嘛?難不成是想拖他們一起下水?
這樣一想,原本還對秦家有些同情的人頓時就坐不住了,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想結貨款的,想終止合作的,紛紛跑到秦家本支去要人,要不到人就守着秦家本支不走,直将秦家本支搞得烏煙瘴氣的。
秦充和幾位族老也煩,但他們能怎麽辦?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秦家的家底,除了流通現銀的部分,其它的基本上掌握在秦羨淵手中。
可秦羨淵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是失竊的那些财物中,也還有他們的一份,連他們自己都損失慘重,又到哪裏去找錢?
秦充倒是清楚秦羨漁的底細,也知道他私下裏與秦羨淵之間的合作。但他跟秦羨漁的關系不錯,眼看着秦家就要垮了,好不容易留着秦羨漁這個被逐出去、有可能護住秦家家底的,他爲什麽要便宜外人?
再說這些鬧上門的,都是秦羨淵和秦羨鴻經手的,兄弟倆現在當了甩手掌櫃——秦充不認爲秦羨淵已經死了,保不齊就躲在某處自己享福呢,如此,他爲什麽要将秦羨漁拖進來?
反倒不如等事情塵埃落定,秦羨漁便是不看在他長輩的份上,也會看在他三緘其口保住秦家餘下家底的份上幫他一把。
孰輕孰重秦充計算的十分清楚。
至于秦羨鴻,看他一副貪生怕死得過且過的慫樣,秦充和幾位族老倒是真的想将人交出去,但他們同樣不能。盡管幾位族老覺得秦家通敵之名被坐實的可能性很小,卻到底是有可能的呀!
秦羨鴻與秦羨淵是親兄弟,說出去,秦家的生意都是這兄弟二人經手。他們還等着朝廷派人下來查呢,若查出秦家隻是被誣蔑,那秦羨鴻總要記他們一個人情,就是秦羨淵這個族長回來了,這份人情也不是能打折扣的!
瞧瞧,簍子是你這個當族長的捅的,你兄弟二人落難了,甚至将整個秦家都拖下了水,可在關鍵時候,族裏不僅沒怨怪你兄弟二人将你二人逐出家族,反倒是想盡辦法周全妥帖,這是多大的情面!你秦羨淵和秦羨鴻要是不記恩,那就是白眼狼!
當然了,若秦家的罪名最後被坐實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秦家的生意掌握在秦羨淵兄弟手中,族中頂多派幾個後輩幫忙跑跑腿,如今出事,正是需要頂缸的呀!
除了秦羨淵和秦羨鴻,秦氏的其他族人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瞧,秦羨鴻在事發後想要跑路,正是被大義滅親的秦氏族人給攔下來的!甚至在你們到前,就将他關在祠堂裏反省……
所以,在秦家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前,秦羨鴻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且必須讓他活着的。
就算通敵之名株連九族,秦氏族中很難撇清幹系,卻好歹有個退路,總比什麽都沒準備的強吧。
秦羨鴻也未必就不清楚這點,可他沒退路呀。秦家能被稱爲秦半城,絕對不隻是說說而已,他原本确實是想跑路的,但被族人順勢就留下了,他還能怎麽辦?
倉促離開必然帶不走家小——其實隻要有銀子又能活命,妻子可以再娶,孩兒可以再生,可關鍵是他跑出去不一定還有命在啊!
看秦家族中這架勢,一旦他出去了,先不說秦氏族中會派出多少人來找他,僅僅是生意場上的這些人就會将他的退路全都堵死!
這些人雖然沒什麽大能耐,但卻因爲生意到處都有耳目,他又恰恰處在風口浪尖,這些人合起夥來,哪裏會給他留後路?
若他能在秦家失竊的消息傳出去之前脫身倒也罷了,錯過了時機再說什麽都是枉然。
總之秦羨鴻與秦家本支人人心裏都有想法,雖不曾宣之于口,卻在身體力行。
秦羨漁并沒錯過這些消息,但他的心思都在謝術昭和蔚家軍身上,秦家本支有秦充在,他根本就不用多操心。
事實上,也沒什麽需要他操心的,因爲秦家已經被困住了嘛!
鄖陽和杜文濤留意着謝術昭與劉天和動靜的同時,同樣目睹了秦家的這場大戲,一時隻覺唏噓不已——因爲秦家的變故,連帶整個績溪郡都人心浮動。
秦家内部的戲碼就不說了,但凡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一旦出現變故,大多都會如此。
倒是績溪郡的商戶,讓他們大開眼界。這些人分開來看,可能每個人都不起眼,平日裏,他們根本就不會将這些人放在眼中。
可現在看看,這些人圍攻秦家的架勢分明就是螞蟻吞象,可見再微末再不起眼的人和事,一旦累積到某個程度爆發出來,都有可能迎來意想不到的後果。
除此之外,劉天和和謝術昭也有些傻眼。
隻秦家本支的事情謝術昭交給了劉天和,等閑情況下他并不适宜露面。
甚至,秦家遭到這樣的圍攻,謝術昭私心裏覺得,對他和姜澤是有利的——因爲這些人的動作,也讓他更加肯定了要拿下秦家的想法。
爲啥呀,蓋因這些人的動作證明了秦家真的有油水可撈!若是沒錢,誰願意拼着通敵的風險每日去秦家歪纏?
再看秦家本支,秦羨鴻協助秦羨淵多年,怎麽也要算秦家的二把手吧,若他手裏沒什麽底牌,秦氏族人吃飽了撐得才這麽護着他!
既然秦羨鴻手裏還有底牌,那秦家先前失竊的那些,應該就算不得什麽了,隻要他有耐心等下去,他到績溪郡的目的自然能夠達成。
當然了,謝術昭也不會單純的認爲這是秦家人團結,覺得秦家本支的人是小白兔。
人心險惡,若秦羨淵真的完蛋了,剩下個半瓶子晃蕩的秦羨鴻,還不得被秦家本支啃得渣都不剩?
秦家本支之所以能扛着大半個績溪郡商戶的鬧騰護住秦羨鴻,想必正是想從他手中撈取好處。
如此,他怎麽能讓這些人輕易達成?既然起了貪心,那就要付出代價。所以,上秦家去鬧的人應該越多越好,人越多,秦家本支的壓力就越大,沒準扛不了多久就散架!
若是秦家本支能直接散架,他後面的計劃隻會更加順利。因此,即便劉天和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謝術昭經曆過最初的焦躁後卻巍然不動。
當然,他也有煩心事。
那就是一直隔岸觀火不曾動彈的秦羨漁。這人是他的親舅舅,謝術昭也不想一出手就将事情做得太難看。
确定了秦家本支暫時還翻不了天,蔚家軍也沒什麽動靜後,他直接給秦羨漁遞了拜帖,且是以外甥的名義。
孰料手下人第一次上門的時候,直接就被秦羨漁拒了,小厮帶回來的原話是:“秦某隻是一介商賈,家中除了妻兒,已無别的親人。謝大人出身高門,如何是秦某人能攀得上的?”
這話夾槍帶棍的,因着秦羨漁帶的是口信,小厮隻能當面轉述,謝術昭聽完後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但他并不死心,即便秦羨漁鐵了心不認這門親戚,事實就是事實,根本不容辯駁,血緣關系也作不得假。
可他到底還是被秦羨漁的态度給刺激到了,覺得他這舅舅不僅不知變通,還不識擡舉,換個圓融點的,即便雙方有些疙瘩,以謝家如今的地位,能跟謝家做親戚,還不得巴巴的應承下來?
甚至秦家在此番動蕩中推倒重來,他完全可以成全秦羨漁……隻可惜這人不懂的抓住機遇。竟然當着小厮的面打他的臉!他的臉是那麽好打的嗎?
秦羨漁是聰明人,謝術昭半點都不懷疑他到績溪郡的目的秦羨漁心知肚明。
因此,他第一次讓人上門的時候派的是小厮而不是侍衛,此舉除了想與秦羨漁緩和關系,也是給他面子,不想一來就表現的咄咄逼人。
既然秦羨漁不識好歹,第二次謝術昭也沒客氣,是直接讓暗衛深更半夜将信送到秦羨漁書房的。聽暗衛的回禀,這次秦羨漁倒是驚了下,一個晚上都輾轉難眠。
謝術昭聞言總算高興了些,可遺憾的是,第二日他等了整日,秦羨漁還是沒給半點回應。
這下謝術昭是真的惱了,軟的不行那就隻能來硬的,反正他也沒真的想過要與秦羨漁舅甥一家親。不是都說破鏡難圓麽,有裂痕的關系,又多年不聯系,怎麽能恢複到以往的融洽,他又不是三歲孩童滿心純真。
可就在謝術昭正打算派暗衛上門的時候,秦羨漁動了。
但秦羨漁的動作謝術昭有些看不明白——自他到績溪郡後,秦羨漁一直留在城中,可是哪都沒去的。
偏這日一早,天還黑着,就有暗衛急匆匆的跑來回禀,“大人,秦羨漁策馬出城了。”
謝術昭翻身從床上爬起來,問道:“可瞧清楚往哪個方向去了,附近有何異常?”說完看了眼旁邊的沙漏,還不到卯時呢,這麽早,秦羨漁騎馬出城幹什麽,“他身邊帶了幾個人,暗處可有人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