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就見杜權面色一垮,身上的興奮頭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變得蔫哒哒的。頓了頓,似乎是反應過來了,沖骁急道,“那你還引着我說了這麽多,我還以爲這回終于有機會打尕都爾了呢!”
“你急什麽急,上京城是沒消息,但績溪郡卻有,你想不想聽?”
杜權當然想聽,轉瞬間就重新打起精神。
卻說早在謝術昭到達績溪郡之前,秦氏明面上的流通現銀就被洗劫一空,姜澤安插在績溪郡的暗樁已死——謝術昭察覺到異常後,想聯手劉天和給秦家施壓、讓秦家主動交出孝敬的算盤自然落空。
無奈之下,隻能暫時與劉天和分頭行動。
劉天和繼續盯緊秦氏本支,而謝術昭本人,則将視線投向了被除族的秦羨淵與同時深入績溪郡的其他勢力。這一查不要緊,秦羨淵死活不肯現身,能真正接觸到秦氏産業的,便也隻有秦羨鴻了。
但劉天和盯了兩日,秦羨鴻由秦允做主,以保護其安危爲名,被關進秦氏宗祠死活出不來;且看樣子,秦羨鴻本人也沒有想出來的意思。
秦羨鴻不動,秦羨淵死活不知,劉天和收到禀報後如何着急暫且不論,總之謝術昭收到消息後很是氣了一場,一時間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但無論是他還是劉天和,本質上都與秦家沒什麽關系。而秦家除了正背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并未欺壓鄉鄰,也找不出别的把柄,唯一的罪名又還隻是傳聞并未落到實處——盡管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卻奈何姜澤還沒下旨,罪名尚未坐實。
那謝術昭能怎麽辦?他就是再氣,總不能直接沖到秦家,讓秦氏族人主動将秦家的家産交出來吧。先不說這強搶的辦法蠢笨得根本就站得住腳,就算能站得住腳,秦氏族中也拿不出啊!
因爲秦家的大部分家業,都掌握在秦羨淵手中,秦羨鴻曉得的,不過是些許皮毛。
如此一來,謝術昭隻能将目光放到從兩年前開始,忽然介入秦家本支生意的秦羨漁身上。可秦羨漁同樣是塊硬骨頭,甚至比秦羨淵還難肯。
無他,因爲人家是除族了的啊,謝術昭要插手秦家本支,還能用尚未拍闆定案的“通敵叛國罪”當借口,可他憑什麽管秦羨漁?
先不說秦羨漁十幾年前就被除族,眼下與秦家半點關系也無,他本身就是從逆境中一步步爬上來的,心裏又存了報仇雪恨的想法,做人做事,與秦家完全就不是一個路數。
——若說秦家本支高調,時常會出現幾個害群之馬,那秦羨漁淨顧着自己的小家,那就是從頭到尾的低調,根本就讓人抓不到半點把柄!
謝術昭急得不行,短短兩日,嘴巴上就長了一圈的燎泡,一面盯着秦羨漁的同時,也禁不住想,上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
姜澤原本就無心将秦家趕盡殺絕的事情他心中有數。
誅九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誅的,先不說啓泰近幾十年算得上國泰民安,已經有兩代帝王不曾誅人九族,隻說秦家與謝家的那點關系,真要捋出來,姜澤自己就能算在九族之内!這還誅什麽誅,明顯就是個坑啊!
再說秦家富庶,既然姜衍不要,姜澤正好趁機将人收攏,保不準日後還是個天大的助力,權衡利弊之下,姜澤又哪裏舍得?甚至就連謝術昭都蠢蠢欲動,存了幾分要肥自家腰包的心思。
機會難得,最開始發現秦家與尹尚尹卓有牽扯的時候,謝術昭與謝琳姜澤商議後,幾人就是同時動了心思的。隻秦家那時候态度暧昧不明,謝家與姜澤同姜衍有仇,姜澤也不好主動兜出自己的老底讓秦家和姜衍看笑話。
試想下,他總不能與秦家說,啊,姜衍日後定然沒什麽好下場,我是一定會整死他的,爲了秦家的前程考慮,你們還是來投靠朕吧,朕能給你們更多……
想想都不現實啊。
先不說他這麽做秦家是不是能立即就搖着尾巴滾過來,退一萬步說,就算秦家真的這麽做了,依照姜澤多疑的性子,他能信得過?事出反常即爲妖,姜澤想要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
再說了,好歹是一國帝王,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露出點苗頭,别人就主動雙手奉上,他要是對秦家表現得太過殷切熱絡,豈不是墜他一國帝王的威風,顯得吃相難看?
當然了,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别的原因,且這些事情都無需他專門派人細查。
秦羨淵自以爲動作小心謹慎,殊不知姜澤早就發現了端倪,非但如此,甚至連蔚家軍與姜衍同樣發現了端倪——那就是秦家雖然在針對他與姜衍的态度上暧昧不明,但私底下,卻有意無意的針對鎮國将軍府。
小人的心思小人最是理解,一開始的時候姜衍還有些不大明白,經謝琳一說,很快就反應過來。秦家的目的在姜衍,而鎮國将軍府作爲姜衍的嶽家,又手握重兵,那蔚藍與姜衍成婚後,在後院的地位豈不是穩穩的嗎?
可秦家隻是商賈,秦家女能不能攀上姜衍還是未知數,便是攀上了,頂天不過是個側妃,與蔚藍又有什麽可比性?既然差距太大,秦家自然要想辦法将二者的距離追平、甚至是搶占主導地位。
但姜衍在得勢之前還得依仗鎮國将軍府,秦家也不能直接把鎮國将軍府給徹底玩壞了,于是便想出這麽個惡心主意——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給蔚家軍添亂,适當削弱蔚家軍的實力,先在姜衍對蔚家軍的印象上使些小手段。
就拿蔚家軍中出現劣質兵器一事來說,彼時蔚池已經受傷,蔚家軍中杜權和骁勇掌權,倘軍中出現劣質兵器一事被曝出來,蔚池是生氣呢還是不生氣?
蔚池治軍嚴格,肯定是生氣的啊!隻要他生氣了就好辦,他一生氣,必然要削弱杜權和骁勇手中的權利。那骁勇和杜權會是什麽反應?二人會不會不滿,會不會生出嫌隙?
答案是未知的,姜澤也無意深究。
但他可以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蔚池受傷後必然要回京,這事兒是由他掌控的,那蔚藍是女子,蔚栩年歲還小,蔚池回京後,這兩個要不要回京?同樣是要回京的。
等蔚家的三個主子都走了,掌權的杜權和骁勇又不如蔚池想象中得用,他難道還能對蔚家軍丢手不管?想也不可能。這時候,就該姜衍站出來了。
畢竟是與蔚藍有婚約的,女婿怎麽也算半子吧?
就算蔚池對姜衍不是十足放心,适當放權給他卻是可以的。隻要有了這個開始,接下來的事情也就不難辦了。姜衍本身就出類拔萃,也不愁得不到蔚家軍的認可,再加上他身份夠高,還有什麽事情是辦不成的?
蔚家軍跟着蔚池混,總被皇室打壓,但姜衍是王爺,登基後是帝王,莫說他身份本身就夠高,但凡稍微有些成算的都知道該怎麽選擇,就更不用說還有從龍之功這根胡蘿蔔在前面吊着了!
到時候秦家再适時出手,用銀錢開路,還怕在姜衍心裏沒有好印象?隻要操作得當,将蔚池架空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反過來看,以蔚池的精明,也未嘗就想不到這點。
可有句話怎麽說的,兩害相權取其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室打壓蔚家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蔚池自己受傷後力有不逮,甚至因此賠上了雷氏的性命!
若他因爲姜衍奪權而選擇決裂,先不說到嘴的肉,姜衍是否舍得放手,就算姜衍大方灑脫真的放手了,難道他姜澤就不會繼續打壓蔚家軍?
被姜衍奪權,亦或被他繼續打壓朝死裏整,前者,蔚池好歹還能有個嶽丈的名頭,再加上有蔚藍維系,順勢交出蔚家軍後,他的結局還不至于太慘。可若是落到他手裏頭,那結局就不一樣了。
如此,就是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擇。
也正因爲考慮道這茬,姜澤還想看秦家與蔚家軍狗咬狗唱大戲,想看着蔚家軍自毀城牆,也想看姜衍後院着火,姜澤忍了忍,決定暫時将秦家留着,并未第一時間出手。
事實也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
因爲沒過多久,也就是在蔚池帶着蔚藍姐弟回京後不久,秦老太君帶着秦家三個姑娘進京來了,還直接住進了睿王府。
按說姜衍孤身一人,府中并無女眷,而定國侯老夫人是秦老太君的親女,無論是出于避嫌還是端看親疏遠近,秦老太君都應該帶着曾孫女住進定國侯府才更加妥當,可秦老太君偏住進了睿王府。
連自家姑娘的名聲都不顧了,秦家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姜澤在心裏鄙視秦家不要臉倒貼的同時,又暗中用計勾搭上了秦甯馨,于是後面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殊不知姜澤自以爲判斷精準,一切皆在掌握看了場好戲——事實上也确實看了一出好戲,但他卻唯獨算錯了姜衍和蔚藍,誰能想到姜衍會喜歡上蔚藍,誰能想到蔚藍凡事喜歡開誠布公、誰又能想到還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
更何況,蔚藍眼下青澀得可以,完全就算不上是個美人。卻奈何姜衍一頭栽了進去,對秦家說放棄就放棄,轉瞬間,這把火就直接燒到了他自己身上。
姜澤措手不及,于是隻得匆匆忙忙遣了謝術昭往績溪郡,既希望能用身份壓人,也希望秦家人有些眼力見,乖乖将手中的産業雙手奉上,他這個當帝王的,也才好直接施恩免了秦家的浩劫。
熟料姜衍和蔚藍早有準備。
姜衍就不說了,說放手就放手,放手之後半點都不再沾,餘下的事情任由蔚藍去折騰。蔚藍也幹脆,秦家通敵叛國是不争的事實,這對把忠誠與正直深刻在骨子裏的軍人來說,叛國是最不能忍的。
再加上秦家從一開始就對蔚家抱有惡意,期間小動作不斷,她爲什麽要留手?就算她留手了,秦家的财産同樣會保不住。而這觊觎秦家财産的,全都是鎮國将軍府的仇人!倘她眼睜睜看着仇人的腰包鼓起來,豈不是對自己殘忍?
該出手時就出手,蔚藍半點也不含糊。
于是在秦老太君幾人還沒到達上京——姜澤和謝術昭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回事的情況下,麒麟衛動了,觊觎着秦家家産的人全都被截胡!
甚至到現在,謝術昭仍然雲裏霧裏不知道上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要說他離開上京城後,這一路上始終順風順水的,甚至在見到劉天和之前,秦家已經被人截胡的事情,半點征兆都無。期間因爲趕路,他并未與姜澤傳信,等到績溪郡後,倒是給姜澤傳信了,且傳的是十萬火急的急件,但姜澤卻愣是沒有半點音訊。
謝術昭自己也知道着不正常,因此,在觀察秦氏本支與秦羨漁兩天、秦羨淵又直接将私鹽這個誘餌抛出來,結果導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秦羨淵與尹卓仍是不曾出現,蔚家軍又不爲所動後,謝術昭徹底慌了。
但他不敢動,因爲上京城還沒消息,他一個小小的舉動就有可能影響全局。
可光看着也不是辦法,無功而返丢面子是小事,丢了到手的肥肉才真的讓人心痛。尤其上京城的形勢不妙,對方切斷了他與姜澤之間的聯系,若真出了什麽問題,那隻可能是沖着秦家的家産來的。
如此,他就更加不能坐以待斃了。
有了這個認知,又過了一日姜澤仍是沒消息,謝術昭決定雙管齊下。他一面讓劉天和介入秦家本支,想讓對方将秦羨鴻交出來,一面決定親自出面會會秦羨漁。
劉天和對此大爲吃驚,“大人,您真的決定這麽做?秦羨鴻所知有限,不過是秦羨淵的庶弟,再加上他連累秦氏族中,秦允現在将他控制在秦氏宗祠,到底是何用意還猶未可知,咱們貿然行動,會不會适得其反?”
反正是姜澤這條船上的了,劉天和之前就出了纰漏,他也不指望自己幹幹淨淨上岸,當然也不介意配合謝術昭,用績溪郡郡守的這個名頭去震懾秦家。可問題是秦羨漁的事情他心中有數,秦允這幾日雖不曾聯系秦羨漁,但二人早前過從甚密的事情卻有迹可循。
秦羨淵不在,秦羨漁明顯就把着秦家的家産不想撒手,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點用在秦羨漁和謝術昭身上并不頂用——因爲他劉天和就是績溪郡的天。可秦羨漁在奉命抛出私鹽這個誘餌的時候,蔚家軍同樣沒動,這就值得深思了。
萬一秦羨漁還有後台,這後台正是蔚家軍呢?秦羨淵明明就與秦羨漁有仇,卻能與秦羨漁私下裏合作,甚至放權委以重任,這世上又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事?
劉天和擔心謝術昭中了秦羨漁的圈套,别到時候狐狸沒打到反惹一身腥,那才是得不償失。在他看來,姜澤已經貴爲帝王,想怎麽撈錢不行,何苦緊盯着秦家不放?秦家就是在富庶,與江山霸業比起來算個屁啊!
且這還不是最讓他頭疼的,兔子急了還咬人了,更何況蔚家軍和睿王都不是兔子!
姜澤與謝家對蔚家軍和睿王步步緊逼,若在秦家這事上還緊咬着半點都不肯讓步,萬一将人給惹毛了,沒準蔚家軍和睿王會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将謝術昭殺了都有可能!
到時候謝術昭死了一了百了,可他的日子就要難過了!好歹是姜澤的舅舅,又是得力臂膀;加之他先前已經讓姜澤大失所望,等姜澤回過神來,會不會直接宰了他?
劉天和想着不寒而栗,望向謝術昭的目光不禁有些複雜。
謝術昭并沒看到,但劉天和的想法他多少能猜到些。不過是貪生怕死怕被他連累罷了,當下踱着步擺手道:“你不必再說了,此事我主意已決。你若還想活着,便盡心将本官安排的事情做好,事成之後,本官自然不介意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怕死是人的本能,謝術昭同樣有此擔憂。但他私以爲,他到績溪郡已經好幾日了,蔚家軍和秦羨漁并秦家本支應該早就察覺到他的所在。
秦家本支就不必說了,那是無論如何憋屈,都不敢對他下手的。還背着通敵叛國的名聲呢,不好好供着他已是不識擡舉,若還敢動手,就不怕姜澤直接将秦家抄了?姜澤固然不能誅秦家九族,可真讓他動了怒,又沒拿到好處,誅個兩族三族總不是問題。
至于秦羨漁,莫說是他嫡親的舅舅了,便是沒有這層關系,秦羨漁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就連秦家本支都不敢跟他對着幹,又何況是秦羨漁?隻不過秦羨漁對秦家的家産有想法,想讓他将到手的好處吐出來,會有些難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