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消息的是鳴雨,隻婁延淳手下剩餘的兵馬不多,二人收到消息時,一個忙着在菊山縣善後,一個正盯緊了秦家。
再加上尹卓行蹤不明,姜澤又派了謝術昭往績溪郡,随後影衛與鷹衛出現、大夏兵襲擊蔚家軍後路,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蔚藍能想起來才怪了。
姜衍聞言點頭,“蘇青枝手下隻有漕運的人,便是不能将婁延淳捉住,發現他的行蹤卻是不難,就看尹卓會不會與他聯系,二人是否碰面了。”
蔚藍多少放心了些。
但說白了,尹卓與婁延淳的行蹤又不是特别緊要。
就像她沒想一竿子将尹尚打死一樣,對尹卓同樣如此。察覺到尹尚所爲完全是爲了迎合洪武帝的心思,她就更加不急了。
尹卓此番算得上是九死一生了,就算他手中握着尹尚與姜澤勾結的證據,洪武帝不好緊追着他擅自出兵不放,也不能給他定罪,但他損兵折将被打的落花流水是事實,豢養私兵也是事實。
前者就不說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尹卓需要蟄伏,自然不能雞蛋碰石頭。
至于後者,洪武帝與尹尚正等着抓他把柄,好直接将他削死,尹卓拼命捂着都來不及,就更别說主動抖出來了。
“所以說大夏的水深與啓泰也不遑多讓。”蔚藍想着輕笑出聲,“洪武帝這手段也是……以前沒怎麽留意他,還覺得這人走的中庸之道是個守成之君,唯一的特點,大約是兒子比别人多些,現在看也不盡然。隻他更加小心謹慎,手段也更加溫和罷了。
我琢磨着,興許尹尚第一次與姜澤合作的時候,他心裏就是有數的。但蔚家軍威名在外,數十年如一日的擋住大夏人北進的步伐,已經成了大夏皇室心裏的一根刺。尹尚的做法正中他下懷,于是他便靜觀其變,好看看能不能趁機撿漏。
再說這次的事情,洪武帝不僅默認了,還在背後推波助瀾,手段雖然溫和含蓄,但與之相關的幾人卻能看的明白,也正因如此,尹尚和尹卓才會有恃無恐。而事實也證明,他的選擇沒錯。”
姜衍笑着點頭,接下話頭道:“尹卓就這麽跳出來,啓泰的形勢就不說了——盡管他不跳出來我仍會離京,結局同樣不會改變,此事看起來也是以我就藩脫離謝琳和姜澤的掌控爲結局,可實際的影響遠非如此。尹卓是将我與謝琳母子之間的矛盾提前激化了。”
說着微微蹙了蹙眉,面色略微有些凝重,随即釋然,“若說在此之前,我與謝琳姜澤之間還留着層遮羞布,那在此之後,就連這層遮羞布都沒了。
在外人看來,我與鎮國将軍府早就一體,而鎮國将軍府與謝琳母子有仇,是以,啓泰如今雖看起來是個整體,實則已經真正分化。”
這并不難以理解,相信稍微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明白。雖然事情的最終走向不會改變,但自然改變與人爲的改變到底還是不同。
蔚藍思忖道:“所以,這才是扮豬吃老虎的最高境界,他隻需在背後稍微動動手腳便是,果然是好手段。”
“自然。”姜衍輕笑道:“上任大夏皇帝的子嗣不少,若沒幾把刷子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就更别說坐穩皇位了。”
“就是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麽做了。”蔚藍摩挲着下巴感歎了聲,“兒子太多也不是好事啊!皇位隻有一個,也不知兒子多的帝王眼看着自己的子嗣爲皇位争得頭破血流是什麽感受。”
想想那場景,跟惡狗搶食也差不多了。
蔚藍想着看了姜衍一眼,也知道自己這麽想有些不厚道。
但事實就是如此,在君權至上的時代,皇室中人具有與生俱來的優勢,從還沒出生開始,就已經擁有高人一等的待遇。
就拿當下來說,尋常百姓家的婦人從懷孕到生子,條件好些的,可能會悉心将養一二,吃穿用度會拔高一個檔次,條件差些的,沒準吃糠咽菜還得操持家務下地幹活。
等孩子生下來須得親自喂養,稍大些有條件的送去私塾,沒條件的放牛放羊或直接放養。嬰孩期間,有母乳喂母乳,沒母乳喂米湯,有些甚至連米湯都供應不起。
至于丫鬟婆子奶媽子什麽的根本就不用想,就更别說十指不沾陽春水,前呼後擁的錦衣玉食華服加身了。
可皇室中人呢,一旦肚子裏揣上了,就跟懷的是金蛋銀蛋一樣,衣食住行精挑細選,生下來後奶媽子加丫鬟十二個時辰片刻不離,稍大些啓蒙的,君子六藝樣樣不少。
當然了,這其中分了三六九等,親娘受寵的,逼格會高一些,想學什麽學什麽,想怎麽造怎麽造,誰讓人家有資本?親娘不受寵的,待遇會差些,但同是皇帝的兒子,明面上這差異絕不會太大。
總之,隻要你娘不是身處冷宮,隻要你天生不是傻子,龍子鳳孫最基本的規格待遇還是能夠享受的。有了這些資源優勢,在資訊和文化發展落後的當下,嚴格按照皇室标準體系培養出來的孩子,又有幾個是長大後挫得找不到食的?
就算是最不受寵的,拉出來與尋常百姓家相比也是天壤之别。如此,又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不管是行商還是在朝堂任職,隻要你别把手到處亂伸,總能衣食無憂的過下去。
再說了,就算你實在廢材,難道龍椅上那位還能吝啬賞你幾口飯吃?
不過是利益熏心野心膨脹,有了第一個搶的,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慢慢的形成了風氣,而龍椅上的那位同樣私心作祟,恨不得自己能與太陽并肩活個千秋萬代,又想要擇優而取,默認着默認着便成了約定俗成。
念頭轉過,隻聽姜衍道:“其實我父皇的子嗣也是不少的。”他聲音淡淡的,說着眼中劃過一抹暗色,“至少我知道的就有十幾個。”
“這麽多,以往怎麽沒聽人說過,難不成你還有别的發現?”蔚藍小臉上滿是驚奇,“五六七的存在已經是稀罕事了吧,就謝琳那寵妃派頭,會允許你爹爬别的……”
她說着頓住,五六七自然是指五皇子姜澈,六皇子姜溯和七皇子姜灏。
姜衍覺得好笑,叮囑她道:“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小五小六小七眼下與我并無仇怨,日後必然會打交道,說習慣了容易被人诟病。”
至于他爹爬什麽,當然是爬床呀!
但這都是宮妃和婢女幹的事情,姜衍面上的神色有些古怪,隻道:“謝琳自然不是大度的人,不過是三人的生母出身尋常,位分太低。當時皇祖母尚在,有皇祖母庇護,這才能活下來。至于其他沒活下來的,已經是我離宮之後的事了。”
“看樣子其中還有隐情啊。”蔚藍雙眼發亮,認錯也快,“放心,我以後會注意分寸,快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
“原來你這麽八卦。”姜衍眸中帶着寵溺之色,旋即抿了抿唇,“其實這事兒與我母後之死有關。”
怎麽就與羅皇後扯上關系了呢?蔚藍心下微微一動,敏感的察覺到姜衍情緒不對。
姜衍卻沒等她多想,“母後死的突然,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是謝琳下手,卻沒人能拿出證據,唯一掌握證據的,就是我父皇了。但他十分寵愛謝琳,再加上他早就想将定國侯府一網打盡,于是便将這證據瞞下了。
我離宮之時,他還沉浸在終于解決了定國侯府這個大麻煩的喜悅當中,是以對我并不上心,也對謝琳的出格并不介意,甚至因此而感到高興。但他放我離宮之事,破壞了謝琳與姜澤的計劃,謝琳因此不快,便在他面前哭訴。”
說到這他身上多了幾分冷意,“爲了安撫謝琳,他想升謝琳位分。但因謝琳身份實在太低,再次被朝臣否決。且當時有不少老臣看不過眼紛紛進言,他大約是回過神了,覺得自己先前的事情做得太過,沒好繼續争取。”
謝琳肯定不會那麽容易放棄啊,蔚藍大膽猜測,“那謝琳又跟他鬧脾氣了?估計那時候她正因你父皇的偏袒和安撫而春風得意。但你快速離京,她心下不甘,于是便擰上了?”
“嗯。”姜衍贊賞的點了點頭,“彼時朝中風向不對,閑言碎語正是滿天飛,她幾次三番在父皇面前哭訴,父皇起初還耐心安撫,可她哭訴的多了,父皇便也煩了。
等王叔送我去紫芝山後返京,便私下裏與王叔倒苦水,言語間頗有埋怨謝琳手伸得太長不知滿足的意思。王叔與皇祖母一條心,本就不喜謝琳,又憐我小小年紀喪母離京,便趁機給她上了些眼藥。”
蔚藍已經很久沒聽到泰王的消息,聞言滿臉驚喜,“泰王殿下說什麽了?”她就說泰王是個大殺器嘛,果然沒讓人失望,卻不成想還有這茬。
不過,有了送姜衍離京一事,謝琳與泰王結仇是肯定的了。依照他的性格,但凡能給謝琳添堵,隻怕沒機會也會創造機會,更别說是現成的機會了。
想着蔚藍離京前找泰王求助,姜衍笑道:“你也知道王叔的性子吧?”
“當然。”蔚藍背着手笑眯眯點頭,說起來如數家珍,“就我知道的消息,睿王殿下的心頭好有三樣,一是銀子,二是美人、三是美酒。喜歡銀子和美酒是我親自驗證過的,上次回京還給他帶了燒刀子。
至于美人,我雖不曾親眼所見,但坊間傳聞頗多,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據說泰王殿下最是風流多情,後院除了一正妃兩側妃,還有三十多個姬妾。此外什麽倚紅樓啦,偎翠樓啦、紅袖樓啦,與之相好的數都數不過來,你是知道真假的吧?”
這也就能解釋得通蔚藍讓忍冬送信時爲何會獨獨對王叔以利相誘了。
姜衍微微颔首,忍笑道:“王叔性子自來如此;他以自身爲例,勸誡父皇對女人不可一味嬌寵,尤其是有野心有手段的,一味嬌寵隻會讓她們得寸進尺忘了本分。
爾後又以言語相激,直言父皇貴爲天子,結發之妻被害連吭都不吭,卻被個婦人拿捏,已然将謝琳寵得不知天高地厚,這樣的人正該好好敲打,務必讓她知道什麽是君臣有别,什麽是夫爲妻綱。”
這招夠狠!蔚藍呲牙豎了個大拇指,若非涉及到羅皇後,她非得笑出來不可。
“所以,你父皇就開始在後宮轉場子了?”這是拿着狼牙棒朝聖元帝的死穴往死裏戳啊!别說聖元帝久居高位早就被養的王霸之氣側漏了,便是個尋常男人,被人質疑夫綱不振,也會拉不下臉。
再加上當時有不少朝臣進言,聖元帝能忍得了才是怪事。當然了,聖元帝也不可能是個簡單的,總不可能隻因爲泰王的幾句話就冷着自己的心肝肉,“你父皇應該沒那麽好哄。”
這其中肯定還有别的原因。
果然,姜衍颔首道:“不過是順水推舟之舉。一來當時的謝琳與姜澤确實是膨脹了,我父皇曆來對謝琳好,也願意縱着她;但再如何,他還是帝王,怎麽能容許有人忤逆自己?
再想想十幾年如一日的千依百順,謝琳行事出格卻不知收斂,偏上蹿下跳招惹罵名,罵他的人比罵謝琳的人還多,要他以帝王之尊來擔這惡名,他心下難免不快。
二來麽,定國侯府敗落後,太傅府權柄日益加重,謝琳在我離京之事上又表現的格外執着,而他那時正值壯年,離退位還遠着呢,想來也是怕了。”說着輕嘲道:“三來則是爲了堵朝臣的嘴,也想順帶在後妃中擇一二位家世得力的。”
“自那之後,他在後宮很是留戀了一段時間,直到謝琳急了,主動開口服軟,這才收了心去延禧宮。但這短短兩月,已經足夠他将後宮幸完。二人和好後沒過多久,後宮便有妃嫔懷了身孕。”
在喜歡的姑娘面前讨論親爹的房事與後宮陰私并不是什麽體面事,姜衍原本還有些不自在,但他無意隐瞞蔚藍,見她聽的津津有味,又想着二人差點一起觀摩活春宮,索性敞開了說,“之後的一個月,後宮陸續傳出有孕的妃嫔,從寶林到婕妤,一共有八位。”
“這麽多!”蔚藍掩嘴打了個哈欠,伸出兩個巴掌挨個數,末了感歎道:“這是何等功力!”可這些人在她的認知裏全都沒出現過,又道:“莫非全都被她滅了?你父皇就沒阻止?”
多不多的姜衍不好說,功力如何也不适合詳談,姜衍耳根子發熱,好在天黑也看不見。
他努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點了點頭,“都被她害了,當時皇祖母與母後已經不在,謝琳在後宮可謂一手遮天。”說到這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組織語言。
片刻後道:“謝琳受寵多年,若非父皇主動,其她妃嫔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他幾次,因着機會難得,低位妃嫔之間的争寵甚至比高位妃嫔之間更加殘酷。而謝琳慣會借刀殺人,便是明知她是幕後黑手,卻抓不到把柄。
父皇自然阻止過,但他寵她,即便是天大的事情,隻要謝琳哭訴一番,他總會心軟。
這些懷了身孕的妃嫔有些是自己摔的,有些是誤食毒物和紅花,有的溺水,還有兩個是生産的時候一屍兩命,總之最後全都沒了,因傳出去是醜聞,且事情是他在我母後屍骨未寒之時做下的,消息便瞞下來了,最後也沒深究。”
昏君,昏君!果然是昏君的調調,正所謂婊子配狗天長地久!蔚藍替羅皇後不值,渾然不覺自己看向姜衍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憐惜,末了唏噓道:“那就這麽算了?”
“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算了。”姜衍微微勾了勾唇,“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有王叔參與,此後我父皇雖不至于發落謝琳,卻也冷待了她好長一段時間。期間王叔又點了一次火,父皇許是從中找到了樂趣,又許是真的與謝琳置氣,便故技重施。”
“那多半是找到了樂趣。”蔚藍嘴角微抽,還真是一不開心就發情啊……
姜衍頓覺這話不妥,輕咳了聲斟酌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有這八人的前車之鑒,餘下的妃嫔大多如驚弓之鳥,見父皇不曾發落于她,根本就不敢掠其鋒芒。縱然有膽子大的懷上,結局仍不大好。再有侍寝的,便會主動喝下補湯。”
啧,避子湯就避子湯吧,還什麽補湯,蔚藍暗暗翻了個白眼。
姜衍沒留意到,說罷頓了頓,不忘皺着眉叮囑她道:“總之後宅的陰私手段層出不窮,你年歲漸長,身邊也沒其她女性長輩,蔚将軍是決計不會與你說這些的,我便與你多說一些。”
這話怎麽越聽越不對味兒呢,難道她以後也要熬補湯給人喝?
但她還是喜歡直接呼大耳刮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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