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得煞有介事,姜衍還沒什麽反應,聽濤和粟米嘴角直抽。
尤其是粟米,平日裏雖時常見到蔚藍,但蔚藍曆來沉穩,讓人不知不覺就忽略了她的年齡,像今日這般還是頭次得見。
見狀不由得朝旁邊的聽濤使了個眼色,聽濤倒是習以爲常,察覺到旁邊的視線連頭都沒擡,隻唇角噙着笑意快步跟上。
姜衍也覺得蔚藍方才的反應有些超乎尋常了——臉皮超乎尋常的厚。
若非他定力夠好,估計會噴笑出聲。但這話明顯同樣是不能說的,不由的笑了笑,拉着蔚藍的手往前道:“我也這麽覺得,你會這麽想就對了,任何時候都要對自己有信心。”
“說得我好像已經變成怨婦了似的。”蔚藍好笑的搖頭,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也沒心思再與他鬥嘴,加快步伐道:“得了,你也是美人,咱們都魅力無邊。”
姜衍又笑着點了點頭,任由她拖着自己向前。
聽濤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她前幾日還覺得自家主子不開竅呢,誰料一開竅立馬反客爲主,她家主子這是已經開始發瘋了啊,而且是不顧形象的,這樣真的好麽?
粟米同樣傻眼,主子,您的立場呢,您的原則呢?蔚大小姐說什麽都是對的吧,還沒成親就無底線縱容,成親後還不得變成懼内?雖然他早就已經看出苗頭,兩位主子也确實才貌雙全,可你們如此自戀,是不是有些不好?
好在他樣貌俊美,要不聽了二人的對話非得郁悶死不可。如此一想,不由摸着自己的臉頰連連搖頭。
等他收回心神,姜衍和蔚藍已經到了蒼岩堡的入口,隔着四五十丈的距離,明晃晃燃着兩條火龍,馬蹄聲哒哒,須臾後,麒麟衛順着斜坡而上。
蔚十三一馬當先,遠遠見路口立着一高一矮兩道模糊的黑影,眉心不由一跳,忙翻身下來,幾個縱步來到二人跟前,單膝跪地道:“屬下蔚十三見過小主子,見過睿王殿下!”
姜衍在菊山縣曾與蔚十三有一面之緣,聞言微微颔首。
蔚藍擡手虛扶了下,“辛苦你了,不必多禮。”說着朝蔚十三身後看去,又道:“路上可有什麽發現,人還活着?”
蔚藍昨日才收到蔚十三的傳信,當時麒麟衛與蒼岩堡相距兩百多裏,兩百多裏雖算不上遠,但大夏兵還有漏網之魚,誰也保不準接下來的行程是否會遇到什麽。
蔚十三一聽就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忙起身道:“謝主子,路上還好,連大夏兵的影子都沒瞧見。”說罷回頭吹了個響哨,等馬兒奔至近前,他扯了缰繩,直接讓滿臉憤恨又半死不活的達瓦暴露在蔚藍的視線底下。
蔚藍瞥了眼達瓦,對他面上的憤恨不甘視若無睹,微微笑道:“看樣子還不錯。”至少沒弄死了。不過想想也是,影衛又不是豆腐做的,若真那麽容易弄死,早該抹脖子重新投胎。
話落,其他人已經陸續停下,蔚藍先是與衆人打了個招呼,又與蔚十三低語了幾句,蔚十三聞言從麒麟衛中挑選了幾人出來,當即便拎着達瓦幾人往西南角而去。
回過頭見餘下衆人按隊形依次排開,凝神靜氣誰也不曾出聲,不甚明亮的火光下,隻看的到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和閃閃發亮的眼睛,蔚藍笑了笑,颔首道:“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今晚便先好好歇下,其他的稍後再說。”
反正夜魅幾人回來之前,麒麟衛是暫時不會出發的。眼前的這些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人,卻從蔚家軍與骠騎營開戰就開始忙活,期間一直沒停過,有這功夫正好可以休息。
話落,見衆人面上露出笑意,卻壓抑着臉上的興奮隻抱拳低低應了一聲,蔚藍面上的笑意更濃——軍隊最要緊的便是紀律,最能體現軍隊實力的也是紀律。
蔚十三不在,而她如今隻能算個編外人員,隻去沙棘縣的那次,與爲數不多的十幾個麒麟衛打過交道,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曆,都不足以震懾他們,卻意外的能從他們身上看到尊重和服從,所謂軍令如山不外如是。
蔚藍原本就心情不錯,看到這心情更好,臉上的笑意便也越發親和,末了朝聽濤使了個眼色,道:“接下來的事情便由你來安排吧。”
聽濤也知道蔚藍有意鍛煉自己,聞言抱拳道:“屬下這就去。”
說罷面向麒麟衛,也不怯場,與衆人淡笑道:“蒼岩堡裏沒有糧食,想必諸位趕路早就餓了,從昨日開始,主子就讓人道後山狩獵,整整一日的功夫,已經收拾好許多獵物。”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衆人聞言又是一陣歡喜,連日趕路,路上不僅要防備着大夏兵,還要防備姜澤的人,他們确實又累又餓。雖然麒麟衛名聲在外,便是現在要讓他們自己動手,他們也是可以的,但有人惦記着他們累不累餓不餓,意義還是不一樣的。
等衆人從聽濤身上移開視線要與蔚藍道謝,才發現蔚藍和姜衍已經不見了人影,心下不由一陣唏噓。當下便有人與聽濤道:“聽濤姑娘,小主子一直都這麽平易近人麽?居然親在到路口來接咱們,還給咱們準備吃食……”
聽濤聞言啞然,旋即失笑,“是啊,主子一向親和,相處的久了你們就知道了。”呵呵呵,相處得久了,你們就會知道,其實小主子骨子裏是極爲惡趣味的。
就比如方才,若是你們表現的不好,她大約會先讓你們去後山跑一圈,等你們餓的精疲力盡,才會把吃食拿出來,因爲後山的獵物,幾乎已經被他們獵光了
再說小主子也不是來接你們的,她隻是太想看到達瓦幾人的慫樣,又實在是手癢了坐不住,也不想下棋,這才會大半夜的吹着冷風過來……至于親和,小主子确實親和,但那是在不觸及她底線的情況下。
這可真是個美麗的誤會。聽濤面上帶笑,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着衆人的問題,很快便帶着百十号人來到西北角的竈房。竈房是原先那群山匪留下的,小件的碗筷瓢盆已經在山寨瓦解的時候被人帶走,餘下的不過是兩口碩大的鐵鍋以及竈台。
但這些對于早就習慣餐風露宿的麒麟衛來說已經足夠,再加上聽雨與白鳍等人已經将大部分的獵物處理好,西北角頓時就熱鬧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西南角的冷清。
蔚十三幾人才剛将達瓦幾人拖進山洞,蔚藍與姜衍已經攜手而入。
“十三留下,你們先去吃東西吧。”蔚藍面上帶笑,沖幾人點了點頭。
蔚十三聞言應了聲是,其餘幾人則抱拳轉身出去。
蔚藍等人離開,這才居高臨下的将視線落在達瓦幾人身上,幾人目光憤恨,視線來來回回在她與姜衍身上遊移,蔚藍見此彎唇微微一笑,松開姜衍的手徑直在達瓦面前蹲下道:“達瓦統領,别來無恙呀!”
她聲音溫和,就像與老友會面一般。姜衍原本還想阻止,見她這樣子,索性将到嘴的話咽了下去,隻往左移動了兩步,桃花眼裏猶如浮冰碎雪,輕飄飄掃了達瓦一眼。
達瓦隻覺滿心恥辱,正惡狠狠的瞪向蔚藍,觸及到姜衍的目光忙移開視線,随即嗚嗚了兩聲想要掙紮起身,卻奈何被點了穴道,根本就動彈不得,一時間不由目呲欲裂。
其餘幾名影衛的面色同樣不好,看樣子恨不得将蔚藍生吞活剝了一般。
蔚十三留意到姜衍的動作,又悄悄打量蔚藍,見達瓦還敢瞪人,擡手便一巴掌拍了過去,怒斥道:“放肆!我家小主子也是你能瞪的,再瞪将你眼珠子挖出來!”
蔚藍對此有些意外,略玩味的看了蔚十三一眼,等他拍完才笑眯眯道:“别這麽暴躁,達瓦統領好歹是中原王麾下第一人,咱們應該友好一些。”
蔚十三心裏憋笑,面上神色卻是一變,抱了抱拳鄭重道:“小主子說的不錯,敗軍之師已然很慘,咱們确實應該寬容一些。”
蔚藍點了點頭輕笑出聲,視線仍舊落在達瓦身上,就在達瓦如淬了毒的目光中,她笑靥如花的從袖袋中抽出一柄匕首,銀白的刀刃輕薄如無物,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着寒光。
姜衍粟米和蔚十三隻以爲蔚藍要對達瓦動刀,初初看到刹雪的時候神色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此番蔚家軍損失慘重,血債血償,便是蔚藍真的要拿達瓦洩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說刑訊逼供,又有幾人是不動刀不見血的?随即全都将視線落在達瓦身上。
可幾人很快就意識到達瓦的神色不對,隻見他瞳孔猛縮面色猙獰,短短的一瞬間,眼中神色變換不停,有震驚,有渴望、有痛恨,到最後死死的盯着蔚藍,除了恨意似乎還帶着質問,就連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這模樣,可不是正常人面臨生死時該有的反應。達瓦是影衛,正常來說是不怕死的,依他現在的處境,沒準正巴不得能速死也不一定。可他眼中的渴望和震驚又如何解釋?
粟米和蔚十三倒罷了,雖察覺到不對,卻沒姜衍那麽敏銳。
姜衍目光一暗,深深的打量了蔚藍一眼,見她面色如常,卻始終不提将達瓦的啞穴解開,複又重新将目光落到了達瓦身上。
蔚藍自然能察覺到姜衍的視線,但她今日沒撇開姜衍單獨行事,已然表明态度。是以壓根就不以爲意,頓了頓與達瓦道:“達瓦統領看的如此專注,莫不是想與我手中的匕首親密接觸?”
達瓦眼睛充血,他确實是想,做夢都在想!若有了刹雪,他家主子何愁大業不成?可他如今是砧闆上的肉,想也知道蔚藍是故意惡心他的,他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在蔚藍提到匕首的時候,需要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着不去看眼前的那抹銀光。
蔚藍讓姜衍和蔚十三粟米留下的意圖達瓦并不知情,但這世上的權勢之争從來殘酷,他不信蔚藍會将刹雪的來曆毫無保留的告訴幾人。所以,即便他明知刹雪的秘密,這秘密卻不能從他身上洩露出去。
達瓦的表情并不難懂,蔚藍見狀再次輕笑出聲。
她就喜歡看人想要又得不到,甚至還要幫她保守秘密、想幹掉她又幹不掉卻隻能滿腔憤恨的遺憾表情!這感覺真的是太解氣了!但光是這樣,似乎又還遠遠不夠。
下個瞬間,她輕輕出聲,“我覺得我之前對你家主子真的是太客氣了,早知道在坳谷的時候就應該直接取他狗命。”說着右手一揚,衆人面前頓時濺起幾縷血花。
達瓦壓根就沒料到蔚藍會忽然出手,手腕上乍然襲來的疼痛讓他悶哼出聲,不過瞬間,他眼前就陣陣發黑。其餘幾名影衛早就傻眼,就連姜衍和粟米三人也有些詫異。
卻在此時,蔚藍唇角噙着笑意再次出聲,道:“不過,有達瓦統領在,先收點利息也是好的。”說罷握着帶血的匕首起身,視線在其他幾名影衛身上停留了一瞬,笑着與蔚十三道:“其他的全都這麽處理,四條腿全都廢了,稍後去找郁圃要點啞藥,過兩日送給尹尚。”
尹尚送她這麽大個驚喜,她不回敬怎麽說的過去?
達瓦已經顧不上蔚藍和姜衍,其餘幾人也是一陣頹然,隻死死的盯着蔚藍,卻毫無辦法。其中一人大概還想着沖開穴道,粟米見狀冷着臉上去補了一腳。
蔚十三似乎這才回神,忙應聲道:“屬下知道了。”說着已經拔劍上前。
粟米眼中異彩連連,主動與姜衍道:“屬下去找與郁圃。”
姜衍微微颔首,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接過蔚藍手中的刹雪擦淨,溫聲道:“走吧。”千言萬語都彙成這一句話。姜衍自然知道蔚藍不是個小白兔,卻并不覺得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