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與尹卓之間的勾當,他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也至少了解個七八分。也因此,秦家出事的消息尚未傳出,劉天和就有些坐不住了。
孰料鄖陽和杜文濤來的快,又私下裏将姜澤的釘子全都拔了換上自己的人,劉天和被“姜澤”的命令按住動彈不得。
他當然不甘心了。
但因運糧一事,他識人不明出了纰漏,在姜澤面前的印象大打折扣,之後尹卓事敗,蔚家軍依然猖狂,而他又好死不死的将姜澤吩咐他籌糧的手書遺失……劉天和失望之餘,隻能心驚膽戰的夾着尾巴做人,半點都不敢違逆。
好不容易等到謝術昭露面,劉天和滿心歡喜,不料謝術昭甫一露面,他就被震得七葷八素碰了滿鼻子灰,“大人,您,您說的是真的?下官這些日子一直盯着秦家的動靜,片刻也不敢松懈,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
是誰?誰會有這麽肥的膽子,一夕之間就将秦家掏了個精光?
謝術昭快馬加鞭趕到,路上還要提防着有人刺殺,早就疲憊不堪。
說來謝家人和秦家人的皮相都不差,謝詩意号稱上京城第一美人,謝術昭自然俊美非常。即便人到中年,平日裏慣常在背後做些下三濫的事情,看起來仍是風雅翩翩。
可他此時一身黑衣,看起來卻格外肅殺。聞言甩袖冷哼了聲,大刀金馬的在椅子上坐下,看劉天和跟看死人似的。
“這就要問劉大人了,你是績溪郡的父母官,事情就發生在你眼皮子底下,就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本官如何知曉?”
說到這兒謝術昭一肚子火,他到績溪郡來是幹嘛的?不就是爲了秦家那點子事嗎。姜澤對他寄予厚望,他若不能将事情辦成了,還不得懷疑他的能力?
他原也覺得秦家已經窮途末路,再加上有劉天和盯着,這事辦起來并不困難,哪曉得劉天和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
劉天和聞言打了個寒顫,他官職并不比謝術昭低,可誰讓人家有個皇帝外甥?
在謝術昭的逼視下,劉天和額頭上冷汗涔涔,腦子裏跟漿糊似的,“大人,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
說罷扯着袖子擦汗,強迫自己冷靜道:“大人,下官說的都是實話,若有半句虛言,就讓下官下十八層地獄,拔舌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
“行了,賭咒發誓的話誰都會說,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本官自有論斷。”謝術昭本就看不上他,見他這副軟骨頭的樣子,心裏就更看不上了。
話落朝身後的暗衛揮了揮手,吩咐道:“去将咱們的人都帶過來,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一問便知。”
暗衛應聲而去。
劉天和腦中瞬時一個激靈,瞪大眼道:“大人還不曾與那幾位碰面?”劉天和自然清楚自己的斤兩,尤其在他接連出錯之後。
姜澤多疑,不可能百分百的放心用他,謝術昭還能不知?常理來講,謝術昭到績溪郡後,第一時間,應該是見這些暗樁,确定他沒有問題,才會親自來見他的。
謝術昭聞言眯了眯眼,“本官來的時候沒見到這些人,發信号也沒回,難道不是你有事安排将人調開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謝術昭雖不是帝王将相,但他一樣惜命,來之前怎麽可能不提前調查清楚?
但他思量着,秦羨淵和真信田沖,甚至是尹卓、姜衍和蔚家軍的人都有可能在績溪郡活動。尤其是秦羨淵,倘劉天和發現了他的蹤迹,便是臨時遣人去追,也沒什麽稀奇的。
說到這,他也意識到不對了,刷的起身道:“你的意思是,這些人你全都沒動?”
劉天和白着臉點頭,“領頭之人前兩日還與下官傳信,說秦羨淵和真信田沖,還有睿王與蔚家軍的人都到了。又說績溪郡近幾日必然會有一番惡戰,讓下官靜待時機,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這倒是符合姜澤的脾性,正是他的一貫作風,謝術昭聞言皺了皺眉,在腦中細細思索離京之前姜澤是什麽态度,半晌後眉頭皺的更緊。
若姜澤一早就有這個想法,應該會提前跟他說,且時間上也有些對不上。思及此,謝術昭面色鐵青。
劉天和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原本還抱着一絲僥幸的心瞬間跌入谷底,但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若非姜澤誰都信不過,也不讓暗衛與他深入接觸,他怎麽會處處被動?
忙解釋道:“下官本想提前出手,收到消息後隻得暫時按捺。”他做錯了嗎?劉天和覺得自己沒錯,他這是對姜澤忠心不二唯命是從!
說起來他還覺得委屈呢,若他早早出手,沒準秦家的大半産業都被他捏進了手中。可他長期臣服在姜澤的淫威之下,又不是嫌命長了,怎麽敢輕易違逆姜澤命令?
更何況,誰能想到有人會冒充姜澤的暗衛?這不是老虎頭上拔毛麽!且他當時想着,姜澤大概是想坐山觀虎鬥,等秦羨淵和蔚家軍并姜衍的人兩敗俱傷了再出手。
總歸秦家已經被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而姜澤才是能決定秦家生死的人,蔚家軍和姜衍撲騰得再兇,也抵不過姜澤的名正言順啊!
一道聖旨就能解決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心生猶豫。可現在看來,他就算沒錯也錯了。
見謝術昭陰沉着臉良久不語,劉天和硬着頭皮磕巴道:“大,大人,下官可是老老實實,一切都按照上頭的命令行事,斷然沒有半絲二心!”
謝術昭也知道這事兒不全是劉天和的責任。劉天和按命令行事本身沒錯,可這人怎麽就這麽蠢,不知變通呢!
“你沒二心都能将好好的事情辦砸,有了二心還了得!”謝術昭氣不打一處來,雙眸如利劍般射向劉天和,想劈了他的心都有了。
劉天和瑟縮了下,就聽謝術昭繼續道:“你蠢就算了,竟然到了現在還想推卸責任!便是你不曾與暗衛親自溝通,秦家在績溪郡的銀錢不翼而飛卻是事實,你這個績溪郡郡守是吃幹飯的?”
說着擡腳就往劉天和踹去,劉天和瞪大了眼根本就不敢躲。
謝術昭是習武之人,能被姜澤委以重任,身手自然不差。他這一腳隻用了三分力道,可饒是如此,劉天和仍是一個踉跄撲通倒地。反應過來忍着痛哭喪道:“大人,大人且先息怒,下官真的沒發現什麽異常啊!”
“事實擺在眼前,你說沒異常就沒異常?”謝術昭半眯着眼渾身戾氣,“我看你這郡守也做到頭了。”
對啊,劉天和也想不通。但想不通不要緊,隻要解釋得通,能保住頭上的烏紗帽就行!
劉天和滿頭大汗面皮微抖,捂着被踹痛的胸口分辨道:“大人,依下官之見,沒準是秦家人自己做的也不一定。秦羨淵膽大包天,與尹卓勾結是事實,秦氏族中早就有人不滿。”
餘下的話他沒說完,謝術昭自然明白,轉身喝道:“你說什麽?”
“下官的意思,這保不準是秦家人自己幹的。”劉天和倒吸了口氣,穩住身形道:“大人,下官自來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吩咐的話,下官向來盡職盡責,萬不敢有半分懈怠!”
謝術昭面色稍緩,倒是真的思考起這個可能性。
劉天和眼珠子轉了轉,也顧不得身上有傷,原地跪好,換了副神色道:“大人慧眼如炬,下官不敢有半點隐瞞,這秦家富庶,出了事誰都想分一杯羹,現成的好處放着,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拿到,下官心裏有數,如何會不盡心?”
“你這是在說你吧?倒是有幾分急智。”甚至不惜自曝其短。不過,劉天和本就貪婪,沒什麽好遮掩的,也遮掩不了。
銀子是好東西,誰都想要。
劉天和在績溪郡的時間不短了,這些年沒少得好處。但人心總是不容易滿足的,誰會嫌銀子紮手?所以,他這些話倒不似作假,也沒膽子作假。
謝術昭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半掀起眼皮看了劉天和一眼,冷聲道:“先起來吧,像什麽樣子。”既沒骨氣又谄媚,還是竹溪書院出來的,根本就沒半分文人風骨。莫說是文人風骨了,簡直連個男人都夠不上。
倒是跟條狗差不多,但也正因如此,才好掌控不是?
像什麽樣子,不都是拜你所賜麽!
劉天和可不知道自己在謝術昭心裏已經成了條狗。他半低着頭默默起身,擡眸的瞬間,卻不其然将謝術昭輕蔑又鄙夷的目光看個正着。
這目光,直刺得劉天和瞳孔一縮。
誰還能沒個自尊心呢?可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尤其是官場上混的。誰不裝孫子,誰不當大爺?除了運道,端看誰技高一籌!
謝家又是個什麽東西,幾十年前還不是窮酸腐儒?不過一群靠女人吃飯的龜公,在他面前嘚瑟個什麽勁?他再不堪,被辱的是他自己,賣的也是自己的面子,總沒賣兒賣女,讓劉家女以色侍人!
“坐。”謝術昭反客爲主,指着旁邊的椅子對劉天和道:“想法是你提出來的,說說看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說白了,他到績溪郡的目的隻有一個。
那就是爲了秦家的家産,至于其他人的死活,跟他有什麽關系?劉天和既然疑上了秦家人,他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那接下來的事情,自然由劉天和來主導。
到時候不管事情是不是秦家做的,也不管劉天和是否能湊到足夠的銀兩,他在姜澤面前總能交差。思及此,謝術昭先頭的火氣倒是消了個七七八八。
劉天和哪能不明白謝術昭想讓他将事情擔着,聞言心中暗恨。
可他不敢推脫,尤其他話已出口,就更加不敢推脫了——太傅府男丁都在朝中任職,謝正清與謝術璋,以及謝術昭并謝術璋的兒子全都領了實差,唯有謝術昭領了個閑職,暗地裏專爲姜澤處理一應陰私事宜。
但凡見不得光,又不能在朝中決議處理的,全都是謝術昭暗中下手。
姜澤的底細他知道不少,最近更是接連出錯,若不是因着他在績溪郡多年,對秦家了若指掌,姜澤還指着他從秦家摳銀子出來孝敬,隻怕早就對他下手。
可秦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纰漏,若他不能将銀子追回,姜澤會如何處置他?再加上手書遺失,劉天和絲毫不懷疑,謝術昭随時可以讓他人頭落地。
也因此,謝術昭甩鍋的行爲雖然賤兮兮的,劉天和恨歸恨,面上卻還要露出感恩戴德的表情。但他也不是真的就逆來順受了。略踟蹰了一陣,爲難道:“事情倒是不太難辦,但有件事,下官須得與大人先商量一二。”
“什麽事?”謝術昭目光銳利,“機會隻有一次,劉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若實在爲難,倒也不必勉強,莫說績溪郡富庶,就是窮鄉僻壤,想做郡守的人也多的是,皇上也不缺人用。”
當他不知道呢,劉天和方才将事情推到秦家頭上,不過是爲了平息他的怒火。要說證據,劉天和絕對沒有。更别說事情不一定就是秦家做的,莫不是想打退堂鼓了?
可真是狗膽包天!謝術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格外森冷,半點都不想給劉天和留面子。
“下官豈敢,豈敢!”劉天和忙賠笑臉,搓着手道:“有些話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不講吧,下官覺得對不住大人,講吧,呵呵,這事兒畢竟是大人的家事,下官這……”
謝術昭眉心一跳,冷冰冰聽不出什麽情緒來,“你想說秦家三房的事?”
劉天和神色讪讪,心裏卻格外痛快,“大人英明,正是如此。早年秦羨淵父親這支雖與秦家三房分支,可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來,近些年兩家也有些生意往來。
據下官所知,秦羨淵通敵叛國的罪名傳出以後,不僅本官和秦家的競争對手盯着秦家本支,秦家三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