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柏聞言腦中靈光一閃,“兒子知道了。”話音落,他下意識想起一張黝黑年輕的面孔,心中不由暗暗懷疑,難道那些人都是蔚藍派來的?若當真是,父親會表現的如此成胸在竹,也就說的通了。
可這事兒姜衍是否知情?
羅柏沉默了一瞬,正欲發問,就聽門外有通報聲響起,聽動靜,正是羅蒲和羅莯的聲音。父子二人對視了一眼,羅柏當即閉上了眼。
羅榮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諷笑,起身整理了下衣袍,這才邁步走出房間。
羅蒲和羅莯對羅榮今日的反應大感意外,二人出宮後并未多做耽擱——這人已經慫了十幾年了、亦或者說,羅榮這個嫡出的兄長,從他們記事開始,就一直很慫,今兒怎麽忽然就強勢起來了?
這說不通啊!二人進宮之前也是聽了一耳朵的,但道聽途說與實打實的證據是兩回事,在乾坤殿站了近兩個時辰,他們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姜澤被人算計了!
但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具體怎麽個算計法,姜澤又是如何上套的,卻始終一知半解。直到通過他們的外祖父劉中丞與黃禦史搭上話,二人這才心裏有數。
可事情太大條了,二人聽完後心都涼了,因爲姜澤會在樸居被人堵個正着,正是以羅柏爲首的一隊巡城衛不開眼造成的!
定國侯府如今尚未分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他們一直與羅榮父子不合,甚至是敵對立場,但關起門來還是一家人啊!誰家又能沒個内鬥什麽的呢,外人會怎麽看?
謝太後和皇上可是一直看定國侯府不順眼的,到時候可别連累他們才好!二人又驚又怒,急得眼珠子都紅了,也不去衙門了,就跟火燒屁股似的匆匆回府。
誰料還沒進門,就得知羅柏受傷,還是被人擡回來的!二人聞言不禁一喜,羅蒲當即便沉聲道:“傷得如何?”他問完與羅莯對視了一眼,面色雖仍不好看,眼中卻迸發着亮光。
羅莯忙點頭應和,看向報信的小厮道:“正是,我那大侄兒傷勢如何?”傷的好啊!羅榮統共隻兩個兒子,羅柏身爲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爵位繼承人,眼下羅桢不知所蹤,若是羅柏傷重有個什麽好歹……
二人心中一驚一喜,原本的急切和憤怒頓時消散了些,倒是慢慢轉過彎來。聽小厮回禀之後,直接便殺到了大房。
二人想的也很簡單,羅柏和羅桢都不是草包,這關頭,若二人屁事沒有,一時半會,他們還真不敢下手。可時機偏這樣湊巧。再加上黃禦史的态度,二人原有的那點忌憚已經被即将到手的好處完全沖散。
秦老太君告禦狀的事情,他們旁觀了全程,自然不難看出其中還有隐情,可黃禦史卻選擇了與他們說出實情。這其中的緣由,估摸着一則是因爲知曉二房三房與大房的關系不睦,二則因爲黃禦史乃是謝正清的大舅子。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可就多了。眼下姜澤正是在氣頭上,醒來後還不知道會如何暴怒呢!黃禦史此舉雖有甩鍋拉他們下水的嫌疑,可誰又能說不是給了他們一個光明正大的刺探真相的機會?
謝太後和皇上正愁找不到機會将羅榮父子的把柄,若是他們能提前找出證據,那定國侯府的爵位到底會落在誰的頭上還用說嗎?當然了,謝太後和皇上同樣不是什麽簡單角色,即便羅榮真的失勢,爵位也未必會落到他們頭上,可總比稀裏糊塗被大房連累了好吧?
二人也不是傻的,做出決定之前,自有一番權衡。
他們也懷疑過黃禦史的用意,琢磨過他背後是否有人授意,但有些事情,本來就可以隻看結果不論緣由,總歸他們能得到好處就是了。至于其他的,那還需要考慮嗎?
甚至,若是黃禦史是被人授意的更好,因爲能授意黃禦史的,無外乎那麽兩個人。而他們的外祖父劉中丞,還是謝太後和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再想想劉家如今風頭正盛,而定國侯府卻是日落西山!
且姜衍已經離京,尤其這次的事情很可能是鎮國将軍府和羅榮搞出來的,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們還需要猶豫嗎?那完全就不需要啊!機會稍縱即逝,到得進入玉笙院,二人出宮時的不安懼怕已經被鬥志昂揚取代。
隻二人畢竟是劉秀英的兒子,又在朝中浸淫多年,雖官職不大,心思卻極爲深沉,若忽略掉二人猶如探照燈一般的目光,面上還真看不出來。
另一邊,申姜在謝正清的逼視下再次把姜澤紮醒,除了左右相與岑剛幾人,謝琳與曹芳華已經趕了過來。
申姜就不必說了,從頭到尾戰戰兢兢的,生怕姜澤直接把他拖出去宰了,除了有關姜澤身體的話,半句話都不敢說。甚至有關姜澤身體的話,也要在心裏好好咂摸一番,才字斟句酌的說出口。
謝正清和左右相幾人見姜澤醒來,稍微松了口氣,但有謝太後與曹芳華在,秦甯馥又是在謝太後的看守下失蹤的,幾人并不輕易開口。況今日的事情反複太多,幾人壓根就無從說起。
一時間乾坤殿偏殿裏落針可聞,氣氛格外緊繃。
姜澤才剛醒來時還有些迷糊,醒過神來目光定定的看向謝琳,啞着嗓子急切道:“母後,秦家女到底是如何失蹤的?可是有刺客混進宮中?”他口中還有些血腥味,說完這話劇烈的咳嗽起來。
桂榮見狀,忙在他後腰上放了個引枕,曹芳華已經遞了參茶給他潤口,“皇上且先别急,母後和幾位大人都在,事情總能弄清楚的。”她口中說着寬慰的話,動作輕柔聲音溫和,卻紅着眼眶,面上的擔憂焦急之色一覽無餘。
姜澤這才注意到她眼角還殘留着尚未拭去的淚痕,一時間不禁有些愣怔。
曹芳華向來聰慧,有關秦甯馥的事情,想必她早就知曉内情,可她不但沒發脾氣,反而默默的關心着他。夫妻十載,曹芳華是什麽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便是他再如何對她冷待粗魯,也沒見她哭過。
如今這般,可見她平日裏雖然要強,總是對他不冷不熱,偶爾還會不假辭色,實際上心裏還是愛慕關心着他的。再想想自己與秦甯馥颠鸾倒鳳的事情,姜澤沒來由的覺得心虛,有些僵硬的避開她的視線,拍着她的手輕嗯了一聲。
曹芳華捏着手帕擦了擦眼角,颔首柔柔一笑。
謝琳冷眼瞧着二人的動作微微眯了眯眼,也沒讓謝正清幾人退下,鐵青着臉道:“這事兒哀家也還糊塗着。”她說完睨了姜澤一眼,随即望向左右相道:“皇上不計較秦家女的身份帶人進宮,想必幾位大人已經知情。”
幾人點頭,真不知内情的,大約也隻有封子路了。但謝琳這話說的很是巧妙,說是“不計較秦家女的身份”才帶人進宮,便是他真的想追究姜澤帶秦甯馥進宮的意圖,也不好追問。何況,就算他追問出來,也沒什麽意義。
一則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二則他是中立派,現今留下的,除了岑剛幾乎全是保皇黨。岑剛很明顯就不想節外生枝,他若追問,是不是火上澆油姑且另說,就算能問出個所以然來,槍打出頭鳥,他也撈不到什麽好處。
謝琳的視線特地在封子路與岑剛身上停留了一瞬,對幾人的态度還算滿意,緊接着道:“人是如何失蹤的哀家半點不知,哀家在承運殿等待消息,期間一直不曾離開,殿中宮人和守衛皆無異常,甚至連半點響動也沒聽到。”
謝琳在後宮翻雲覆雨多年,不想卻栽在區區秦家身上,不僅沒撈到好處,還讓一手送上皇位的獨子大跌顔面——她感覺姜澤的面子已經掉在地上摔成了渣渣,撿都撿不起來了。
這委實與她期望的相去甚遠,要說她心裏不氣,那是半點都不可能的。可她畢竟在前朝後宮浸淫多年,經曆的陣仗多了去了,就連當年弄死了羅魏,大半個朝堂的朝臣懷疑她,她也沒怵過。
也因此,今日這出,雖然她氣得肺都要炸了,卻沒失去冷靜。事情已然鬧開,想要低調處理斷無可能。她與姜澤想的不同,姜澤年輕,現在可能還沒從打擊中回過神來,這才會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暈厥過去,這是典型的逃避心理。
可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低調處理隻會讓輿論更加不堪。盡管她對姜澤擔不起事這點非常不滿,現在卻覺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說完之後拍了拍姜澤的手,看向幾人道:“幾位大人是如何看的?這禁宮中防備森嚴,對方卻能悄無聲息的将人帶走。”
她目光銳利,頓了頓道:“啓泰建國百年,從開國之初到現在,還從沒出過這樣的亂子!”說到這,她聲音尖銳起來,“是皇宮的守衛太過無用,還是我啓泰國力一日不如一日?幾位大人可有個章程?哀家與皇上住在這宮裏,要如何安心!”
這是謝琳的真實想法。
她與姜澤的仇家多了去了,若今日這人不是爲了劫走秦甯馥,而是沖着她與姜澤來的,是不是她與姜澤早就身首異處?謝琳細思極恐,轉移注意力的同時,心裏的怒氣蹭蹭上漲。
謝正清和于武聞言同時松了口氣。
謝正清就不必說了,謝琳是他親女,事情關系到謝家滿門富貴,謝琳越有手段越是強硬,剛好能彌補姜澤身上的不足,他隻有樂見其成的份。
于武心下雖松了口氣,卻與謝正清的想法還有些出入。他是姜澤登基後一手提拔上來的,姜澤到底有幾斤幾兩,他心裏有數,按說姜澤是謝琳親生的,謝琳能有此手段,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他卻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他效忠的可是姜澤,這兩年他也看了許多,倘姜澤一直立不起來,謝琳有此手段,又有謝家扶持,真的是好事麽?姜澤之前爲什麽會拒絕謝詩意入宮,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于武腦子裏轉了個彎,當即就往姜澤旁邊的曹芳華看去。
曹芳華半低着頭一聲不吭,在一衆人中,幾乎沒半分存在感,于武見她握着姜澤的手頭都不擡,根本就辨不清面上的喜怒,心下不禁暗暗歎了口氣。
曹芳華自然知道有人在打量自己,可這事兒她還真插不上手。等她收到消息的時候,秦老太君已經敲響了登聞鼓,在此之前,她是半分準備都沒有的。
也因此,她現在的心情,遠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平靜。
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有什麽辦法?再說姜澤雖向來喜歡作死,膽子卻不夠大,不用想,這事兒也是得到謝琳首肯的。她倒是沒有于武心裏的那些擔憂,謝琳不是向來喜歡掌控全局指手畫腳麽,那就讓她繼續指手畫腳好了。
就像姜澤了解她一樣,她也了解姜澤。這人骨子裏就是個懦弱又喜歡推卸責任的,她還不信,此番之後,姜澤會對謝琳沒有半點怨言。總歸一時半會還影響不到她的地位,最好是姜澤和謝琳能徹底離心才好。
謝琳就姜澤一個兒子,即便母子二人真的離心,也不會影響太傅府的立場。更遑論,謝正清似乎早就對謝琳不滿了。如此想着,曹芳華察覺到停留在身上的視線移開,這才微微勾了勾唇,将視線落在封子路與岑剛幾人身上。
封子路與岑剛幾人正是滿心複雜,姜澤方才所問,也正是他們想問的。卻不想翻過來被謝琳将了一軍,但仔細想想,又不覺的有什麽。
這樣的情景對他們來說并不陌生,聖元帝執政時,類似的戲碼時常發生,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罷了,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心裏不滿又是另外一回事。
謝琳如今這做派,完全就是倒打一耙!事情是姜澤惹出來的,禁衛軍和暗衛全都在姜澤手中,甚至連巡城衛都是,所以,就算秦甯馥真的失蹤,又關他們屁事!
再說就連姜澤都沒指責他們,謝琳有什麽立場,簡直就是牝雞司晨!除了謝正清,幾人心中各有不滿,因此全都不曾吭聲。
姜澤最初朝謝琳發問的時候,實際上心裏是充滿暴怒的。但當着幾位重臣的面,無論是出于孝道還是礙于形勢,他都不能輕易對謝琳發火,再加上曹芳華的關切,倒是讓他将滿心的憤怒都壓了下來。
不料謝琳卻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當然了,驚喜之後還有驚吓。也因此,謝琳叱問幾人的同時,他并未阻止,如今見幾人悶聲不吭,不由再次怒道:“母後說的極是,幾位愛卿可有什麽要說的?”
他面色有些蒼白,卻掩不住鷹眸中的暴戾。禁宮之中,那是能随随便便就來去自如的嗎?昏厥過去之前他滿心惱恨,壓根就沒來得及多想,現在卻回過味兒來了。
就連他都明白的道理,謝琳會不明白?他原先還有些懷疑,現在卻是相信,秦甯馥的失蹤絕對與謝琳無關。那麽,這些老臣會心裏沒數?在他們站出來指摘诘問他之前,難道不應該先考慮考慮他這個九五至尊的安危?
對方是如何避開禁衛軍和暗衛的視線的?這中間是不是出了内奸?眼下追究秦甯馥的下落還是次要的,最關鍵的是,若是不能将這些人找出來,他日後要如何安寝?
思及此,姜澤心中的驚怒加劇,冷冷的掃向幾人,厲聲道:“看樣子是朕太仁慈了,才會慣得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也慣得這些人本末倒置!
可他忘了,無論是謝正清還是封子路亦或岑剛,從他醒來後,都是半句話沒說的,又何來诘問一說?殊不知他越是表現的急切,就越是顯得心虛。
但封子路幾人總不可能跟姜澤對着幹,忙跪下請罪,“微臣有罪,還請皇上責罰!”
姜澤氣不打一處來,還是謝琳站出來打圓場道:“幾位大人這話就嚴重了,事情發生在承運殿,當時有哀家親自守着,卻仍是讓對方鑽了空子,幾位大人當時全都在乾坤殿,如何能料到後面的事情?”
“怪隻怪對方有備而來,實在是太過狡猾。”說着示意內侍将人攙扶起來,又拍了拍姜澤的手,給他使眼色道:“幾位大人乃是朝中肱骨,有幾位大人在,定然能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姜澤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輕咳了聲道:“母後說的是,是朕氣糊塗了。”事實上,姜澤也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再追究前因固然于事無補,可幾人若是執意要問,到時候難堪的還是他自己。
謝琳搶先發難,直接将幾人的視線轉移到秦甯馥失蹤一事上,又順勢将今日之事定性爲“陰謀”,至少在大部分朝臣面前,他是保住了顔面的。即便事後仍會有人議論,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誰還能沒個失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