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卻并未因此好受多少，迄今爲止，他覺得自己爲蔚藍做的還是太少，蔚藍越是輕描淡寫，他心裏就越不好受，頓了頓道：“累了就告訴我，有什麽事情可以交給我去做。”
蔚藍昨晚可是沒怎麽睡覺的，一大早就遇到這樣的事情，姜衍雖看不到她的臉色，卻下意識覺得她需要呵護。
“沒事。”蔚藍擺了擺手，已經轉移話題道：“潘越給你傳信的時候，可有說到邬天霸的情況？”跟随邬天霸逃往北戎的大約還有三千兵馬，如今尹卓還沒落網，若是讓這些人都逃過了，多少讓人覺得有些遺憾，尤其邬天霸是尹卓的心腹。
潘越還真沒提到這茬，有關邬天霸的所有消息，都在他進入北戎範圍之後就沒了，“你懷疑邬天霸與北戎有關？”姜衍搖頭，頓了頓道：“邬天霸逃遁的方向，與赤峰嶺接壤，赤峰臨是呼延家族的勢力範圍。”
“我也說不上這種感覺。”蔚藍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道：“邬天霸，尹卓，尹尚，呼延長青……”她說到這聽了下來，反問道：“你就沒覺得尹尚出兵的時機沒對？”
刹雪的事情姜衍并不知情，蔚藍也沒現在就與他說的意思。
尹尚在此時動兵，其中固然有刹雪的原因，但蔚藍相信，絕不可能隻這一個原因——尹尚本心裏，是不欲讓更多人知道刹雪的。那麽，他會選擇在骠騎營與蔚家軍戰事結束、蔚家軍騰出手來之後再行動手，到底幾個意思？
這不明白着是送死麽？之前因爲事發突然，她沒來得及細想，現在卻覺得處處都是漏洞。特麽的，尹卓一門心思興兵作死已經讓人大爲驚奇了，現在又出了個尹尚！這奇葩的腦回路，還真讓人想不明白，蔚藍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智商。
“确實有些沒對。”姜衍點頭，難得見蔚藍眼睛裏閃過迷茫，不由的笑了笑，策馬跟近了些，道：“這世上，多的是人爲了利益不擇手段，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來，你一時間無法想通，也在情理之中。”
蔚藍挑眉，“你已經想通了？”
“我是這麽想的，說出來你看對不對。”姜衍輕笑了聲，吹着風，望向積雪出化的枯黃草原，眼神有些飄忽道：“洪武帝子嗣衆多，現在已經到了奪嫡的關鍵時期。奪嫡之路難走，一靠兵力，二靠财力，三靠人脈。”
說到這頓了頓道：“财力和人脈姑且不論，咱們先說兵力。大夏國全部兵力近百萬，這其中骠騎将軍尹卓手中接近二十萬，威武将軍巫成昆手中近三十萬，車騎将軍嫪豐山手中有二十萬，另拱衛京師的有三十來萬。”
“所以呢？”蔚藍微微皺眉，“尹卓被封中原王後，手中有五萬兵馬，這五萬是從京師大營調撥過去的，你可是将這五萬兵力算到一起的？可即便如此，再加上其他零散兵力，怎麽也該過百萬了吧。”
“這個不是重點。”姜衍搖了搖頭，“其他軍隊可不像蔚家軍，吃空饷的比比皆是，所以，無論是巫成昆還是嫪豐山麾下，都與實際兵力有所出入。當然了，也有像尹卓這樣豢養私兵隐藏實力的。”
後世軍隊體制與當下不同，也沒這麽多空子可鑽，但有蔚池的親自教導，蔚藍自然不會對吃空饷的事情一無所知，聞言不禁一拍額頭，懊惱道：“你繼續。”
姜衍眸光含笑，“想必你也知道，洪武帝這人尤爲忌憚外戚掌權，所以，這四位将軍都與外戚無關。可洪武帝子嗣衆多，且均已成年，這四位将軍如今已經成了香饽饽。”
蔚藍點頭，這點她是知曉的。
洪武帝何止是讨厭外戚掌權，用深惡痛絕來形容都不爲過。不過是事情過去的有些久了，到底沒有證據，隻能從洪武帝的脾性與執政手段，再綜合大夏朝堂各家族的實力來分析判斷。
說到這，不得不說到那木家族。那木家族原是洪武帝元後的外祖家，已經過世的上任那木家主那木鴻蒼，正是元後古琦娜的嫡親外祖。
古姓同樣是大夏大姓，古琦娜的父親古易邑曾任骠騎将軍駐守臨縣，傳聞洪武帝與古琦娜感情甚笃，古易邑在二人成婚不久後戰死，而古琦娜因産後血崩，誕下四皇子尹霍後纏綿病榻，也是沒過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古琦娜在世時，古家與那木家絕對算得上是鼎盛。但人走茶涼，古琦娜死後，兩家很快便沒落下來。自此後，洪武帝雖廣納妃嫔，這些妃嫔卻再無一人是武将家族出身。
洪武帝子嗣衆多是四國皆知的事情，眼下光已經成年能參與到奪嫡中的，就有十來位，再加上其他沒長大的和生母位分太低沒記入玉蝶的，少說也有三四十個。
“狼多肉少，完全就不夠分。”蔚藍嘴角微抽，洪武帝絕對是她見過的最能生的人，特麽的鐵杵磨成針，這是要完啊，你說你生那麽多兒子來觊觎自己的皇座推翻自己的政權幹什麽呢？
“确實狼多肉少，打得頭破血流的。”姜衍被這個說法逗笑了，頓了頓道：“巫成昆與嫪豐山可以暫且不論，這二人是洪武帝的親信，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誰也不敢去嘗試拉攏，目前暫時處于觀望狀态。
至于拱衛京師的，因派系林立本就可以相互制衡，無論拉攏誰，都很難一舉将京師兵力全部收入囊中，同樣沒人敢去輕易嘗試。餘下的，便也隻有尹卓了。”
蔚藍聞言若有所思，“這麽說我就明白了，手中沒有兵權，想在奪嫡路上殺出一條血路談何容易。這大概也是尹尚多年前就開始謀劃，會直接朝啓泰下手的原因，不能在内部尋到出路，那便從外圍開始。
可因蔚家軍的存在，他的計劃失敗，至今仍是不敢直接與蔚家軍對上，于是幹脆從尹卓下手。但尹卓同樣不是個好糊弄的，他明面上采取了拉攏之策挑唆尹卓動手，尹卓也确實動手了，實則本質上，二人還是各有所圖。
尹尚大約是拿準了洪武帝的心思，洪武帝也知曉尹尚的心思——都說知子莫若父，洪武帝執政多年，哪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但他的大位始終需要有人繼承，于是靜觀其變，隻看誰能勝出。
尹尚是洪武帝的第二個兒子，雖從血統上講，絕不可能是洪武帝挑選繼承人的首選，但尹卓是平南王庶子，且手握重兵，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侄子，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蔚藍一針見血，姜衍點頭道：“洪武帝早對尹卓有所猜忌，不過是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罷了，此舉一則可以檢驗尹尚的能力，二則可以消除隐患，三來麽，尹尚直接将他想做的事情做了，算是間接的表明忠心，他隻需高台看戲，無須沾上半點污名。”
也因此，洪武帝明知尹尚的目的，卻半點都沒阻攔。
“生命不息，紛争不止。”蔚藍感歎道：“都是有小算盤的人啊！也是，大概在洪武帝看來，尹尚的血統注定登不上高位。而他雖不喜尹尚，卻更加不喜尹卓。尹尚敗了，責任在尹卓，尹尚勝了，責任還是在尹卓。而尹尚未來如何，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說穿了，尹尚若是能拿下尹卓，即便日後掌了兵權，那還是他洪武帝的兒子，肉爛在鍋裏始終是自家的，又難點不必便宜了平南王一系要好？”
“正是這個道理，洪武帝對尹尚的打算，早在兩年前就有迹可循。”
“你是說尹尚受封中原王的事情？”
“嗯，中原中原，洪武帝的心思昭然若揭。尹尚之所以成爲大夏皇室第一個封王的皇子，一來因爲他身上有啓泰人血統，二來是因他表現出來的野心。曆朝曆代，皇室挑選繼承人，無不是通過重重考驗，就跟養蠱一樣，尹尚無疑是那個出類拔萃的。
尹尚當時的處境算不得好，但姜澤朝他潑髒水，将謀害正國将軍府的事情全都推到尹尚身上之後，尹尚正在禁足，之後尹尚鼓動洪武帝讓四公主尹娜與啓泰聯姻，從困境中走出來，雖最後大夏與啓泰聯姻之事作罷，卻從啓泰帶回了大筆賠償。
這些洪武帝全都看在眼中，尹尚越是出色，洪武帝就越是高興，但因尹尚的身份注定了他無法走的更遠，再加上劉大海的事情，于是洪武帝幹脆提前讓尹尚封王，撥給他五萬兵馬，此舉既是敲打也是考驗。”
姜澤說着呼出口氣，“若尹尚能沉得住氣，洪武帝樂見其成，也不介意他壯大自己的實力，等他心儀的兒子登基，大可讓尹尚手握重兵駐守臨縣。”
蔚藍眨了眨眼，腦中的思路越發清晰，道：“尹尚與蔚家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啧，洪武帝是料定了尹尚即便拿下尹卓手中的兵權，也沒能力回去造反。”
姜衍含笑點頭，“所以，尹尚在此時興兵的用意，也就不難猜測了。”
“可尕都爾和邬霸天明面上都是尹卓的心腹，你懷疑二人早與尹尚串通好了？若真是如此，尹卓會半點都沒察覺還将二人留下？”
“這就不好說了。”姜衍搖頭，“兩種可能，一種是你說的這種可能，尹尚與二人早就串通一氣，另一種是尕都爾和邬天霸對尹卓忠心耿耿，而尹尚打算以尹卓爲突破口。”
“這也能行？”蔚藍挑了挑眉，半晌後道：“也是，正因尕都爾和邬天霸都是尹卓的心腹，倒也不是沒有半分可能。”死忠粉麽，最是容易挑動起來的。
細想下，這其中操作的可就多了。
看看吧，尹尚在這時候對西海郡用兵，雖明面上看起來極爲不智，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尹卓确實已經敗了，而尹尚手中統共就五萬兵馬，卻在與神行軍交戰之時，能調動兩萬兵馬過來支援，再加上這兩萬兵馬已經對連雲山沿線造成重創，還愁打動不了二人？
别管尕都爾和邬天霸私底下會怎麽想，總歸人家表面上做得漂亮，到時候洪武帝再下道聖旨，直接将骠騎營交給尹尚，又留尹卓一命，而尹尚的皇子身份遠比尹卓的身份更加吸引底下的追随者，即便中高層将領短時間不會對他俯首帖耳，時間長了，也自有思量。
更何況，這些還是在尹尚不敗壞尹卓名聲的前提下。要知道，此番北伐，尹卓可是一路走一路抛棄了不少将士的，到時候若真無法收服，尹尚稍微使些手段，事情便也成了。
“還真是好算盤，就是不知道尹卓怎麽想的了。”
“尹卓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姜衍輕笑道：“尹卓擅長隐忍，本身并不是個愚笨的。我原先跟你一樣，也對尹卓的行爲不解，但通過菊山縣被屠一事，卻是想明白了。”
“莫非還有别的發現？”
姜衍點頭，“之前忘記跟你說了，尹卓在菊山縣與骠騎營主力分開之後，辎重糧草全都留在了菊山縣。當時菊山縣被屠，縣城裏亂糟糟的，我将清點辎重糧草的事情直接交給了丁向，打算讓他分發部分給城中百姓，走之前丁向已經統計出來了。”
說到辎重糧草蔚藍眼睛一亮，卻是很快又平靜下來，“辎重和糧草全都有問題？”
“嗯。”姜衍輕輕點了點頭，唇角上揚道：“辎重就不必說了，合格的不足兩成，十萬兵馬的糧草，其中隻有百分之三十的米面粗糧，餘下的全是麥麸谷糠，且還是加水浸泡過的，凍得跟冰坨子一樣。”
蔚藍微微睜大了眼，“他壓根就沒想過要打勝仗！”盡管蔚藍早就想到這茬，得到證實後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上萬人的性命，尹卓是有多狠才能下的去手！
這些可都是大夏人！
姜澤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都說了，這世上多的是人爲了利益不擇手段。尹卓被洪武帝忌憚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應該早就看出了什麽才會孤注一擲，他雖是洪武帝的親侄子，卻也是那木雄的徒弟。
而此事原本就有尹尚插手，尹卓手中定然還有證據。洪武帝不可能直接将他砍了，所以，他此舉不僅能讓洪武帝和尹尚放松警惕，也能讓其他皇子将注意力轉移到尹尚身上。
再一個，尹卓與蔚将軍積怨已久，打着爲師報仇的幌子，剛好成全了他的名聲。便是他在蔚家軍手中吃了敗仗，看起來沖動不計後果，但尊師重道的名聲，卻是傳出去了。細算下來，尹卓似乎虧不到哪裏去，至少命是保住了。”
沒有命什麽都是空談，蔚藍點了點頭，“好在尹卓已經與秦家反目，若非如此，還真說不好他此舉到底是輸是赢。”
“不錯。”姜衍點頭，“隐魂衛現在已經暫時放棄尹卓，若尹卓能回到大夏，大可重新開始，無論是洪武帝還是尹尚，無論是看在平南王和平南王妃的面子上，亦或礙于人言，都不會輕易要了他的性命。”
蔚藍輕歎一聲，若她早知道這點，估計就不會讓隐魂衛輕易罷手了。不過想想也沒關系，尹卓總不能一直躲起來不現身，頓了頓道：“你猜尹卓現在在哪兒？”
這人起初逃跑的方向是績溪郡，但真信田沖臨時反水，在雷文瑾和隐魂衛的雙重夾擊下，卻愣是消失了蹤影。
姜衍聞言沉默了一瞬，“難說，若我是尹卓，有可能去上京城，也有可能去績溪郡，又或者，會想辦法去折多山也不一定。”說着看了眼蔚藍，“畢竟，他會有現在的下場，與這幾人有關。”
蔚藍擰眉沉思，又微微眯了眯眼，“上京城麽，應該沒什麽可能。”
尹卓畢竟是大夏人，又是此次興兵的罪魁禍首，菊山縣被屠的消息傳回上京後，别說普通老百姓和文武百官了，就是姜澤原本與尹卓還有合作，估計也不會放過他，就更不用說她爹還在上京了，去了不是自己找死麽？
“至于績溪郡……”蔚藍搖了搖頭，“秦家出事，績溪郡應該已經亂了，别的不說，明面上有謝術昭和鄖陽在，暗中有雷文瑾和真信田沖，尹卓人又不蠢，他就是再垂涎秦家的家業，也不會在這時候輕易涉險。”
“更何況，真信田沖的人直接撂挑子，在秦老太君幾人被翡翠島劫走之前，他是奉了尹卓的命令去與秦羨淵交涉的。由此可見，尹卓與秦羨淵之間的事情，他很可能全程參與，也就是說，真信田沖對秦羨淵并不陌生。偏他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尹卓哪能想不到其中的關竅？”
“倒是折多山，如今算是尹尚的老巢。若尹卓真摸透了尹尚的心思……”蔚藍說到這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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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上一卷的356章上傳錯了，已經從新改過。